第16節
南屏手捧一卷科考大經,對南瑾恭敬地躬身,道一聲:“父親放心,兒子知曉?!?/br> 臥病在床的溫氏,被父子倆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掩唇直樂,神采不由一陣容光煥發。 南姍抓抓腦門的小辮子,暗自慶幸:幸好有個好爹。 …… 不得不說,南瑾與南老夫人不愧是親生母子,偶爾也會發生心有靈犀不點就通的時候,不過,靈通的不是啥好事,而是一件讓南姍對南老夫人,從黑轉向超級黑的嘔吐事兒。 溫氏病了不過兩日,這老太婆就姿態傲慢地遣人前來放話,要把南姍抱過去撫養。 南姍一聽這話,頓時狂暈。 鬼才相信是抱她過去撫養,想掐死她還差不多。 來抱南姍的周老mama,還可高端洋氣地擺出理由,說:“老夫人體諒二夫人臥病靜養,無暇照顧十一小姐,特意接她過去照養?!?/br> 又云云道:“十一小姐能被老夫人親自撫養,這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br> 南姍嘔吐中,她花了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就是為了被抱給南老夫人,然后被她教養成腦殘加二貨么。 周老mama說了一大通后,對鎮守房門的南屏哥哥說:“請大少爺讓路,給老奴行個方便?!?/br> 沒錯,周老mama還被……謹遵父訓的南屏,攔在外頭。 房里頭,溫氏躺在床榻上安靜地裝睡,南姍坐在搖籃里,被崔mama示意噤聲,南姍自然……乖得不像話。 南屏握著手里的書卷起身,對周老mama一頷首:“知道了?!?/br> 然后又說:“我隨老mama走一趟?!?/br> 周老mama在心里嘀咕道,這大少爺整日念書,把腦袋都念傻了吧,她描述地那么清晰,她是來抱十一小姐,又不是來領他這個大少爺,你跟我去干啥! 于是,周老mama又聲情并茂強調了一遍重點。 南屏云淡風輕瞥了周老mama一眼,一言一語,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講給周老mama道,他母親在休息,他meimei也在休息,此刻都不容打攪,他要親自去回稟老夫人,這事不成。 周老mama以為南屏念書念傻了,豈知在南屏的眼中,她才是個傻子,他要是同意抱走南姍,豈會堵著她的進路,又豈會讓她連溫氏和南姍的面兒都見不著。 被言語加目光鄙視的周老mama,冷哼一聲,甩帕子當先走人:你是大少爺又怎么滴,到了老夫人那里,照樣讓你沒好果子吃。 南屏掌不離書,背著雙手,踱著悠然的步伐,去了南老夫人院里。 …… 派去的人未將南姍抱回,南老夫人果然大是不悅,左有林氏火上澆油,道:“二弟妹居然如此不敬重母親!” 右有葉氏渾水摸魚,道:“二嫂有二哥如此護著,恐怕誰都不放在眼里?!?/br> 南老夫人自覺又被深深藐視了一把,差點都要cao著拐杖,親自到次子院里走一遭。 這時,氣度端容的南屏,慢周老mama一個腳節拍到了。 南屏的態度十分彬彬有禮,給南老夫人、林氏與葉氏各請了一安,然后道明自己的來意。 當然,全是為啥沒抱南姍過來的理由。 首先,周大夫有醫囑,他親娘要保持心情愉悅,不能傷心傷神,而他親妹自出生之日起,就沒離開過他親娘的視線,若他親妹被抱予祖母您老人家撫養,母女情深的他親娘,難免憂心他親妹是否吃好睡好,如此心神不定,大大不利于他親娘養病,祖母既體諒他親娘病了,就多體諒一些,讓他親娘趕快好起來吧。 其次,他親妹年歲幼小,還不懂事,在祖母您老人家這里,尤愛大哭,這個事兒眾所周知,他知道祖母您老人家是一片好心,可他親妹若整日哭鬧,吵得祖母您老人家不得安寧,反倒是他親妹不孝順了,當然,作為他親妹的大哥,他也會很于心不安。 再有,祖母您老人家已撫養毅七弟在膝下,一個奶娃娃就夠您費心了,再多一個奶娃娃,豈不勞累了祖母您老人家,哪有他親妹的爹娘都清閑著,反讓祖母您老人家如此受累的道理,若傳了出去,大家都會說他爹媽不孝順的。 總而言之,孫子很感謝您的好意,但是目前真的不用了,當然,您如果真的十分想撫養他親妹,待他親娘病好了,他親妹也再長大懂事些,他親爹應該會很高興把他親妹送過來,與祖母您老人家共享天倫之樂。 最后,南屏很好心地提醒林氏,道毅七弟已過周歲,不出兩年就該啟蒙了,大伯母,侄兒為您現在還不會走路講話的兒子,表示很擔憂;也很友善地告知葉氏,侄兒在來給祖母請安的路上,遠遠看著敬六弟,似乎往府里的小湖邊方向去了,三嬸娘,您要不要過去看看呢? 南屏說完,又對三人各施一禮,禮數周全地走了。 …… 南府的小湖里今年才淹死人,葉氏心下惴惴,挺擔心愛玩的小兒子,當即辭別南老夫人與林氏,急燎燎找兒子去了。 抱南姍過來養的餿主意,自然是林氏出的。 她知道溫氏愛女如命,就想借此事來要挾溫氏,幫她的嫻兒擺平威遠伯府。 她可憐的嫻兒,自從獨身回去伯府后,就沒能再回娘家來,本該三朝回門那日,趙府只打發了一個管事來,態度冷冷淡淡道,老夫人身體不適,五爺和少夫人都在床前盡孝,實在脫不開身,等過些日子,會再來補禮,言畢,轉頭就走了,女兒在趙家的一點詳細情況,都不肯多說一字。 這讓林氏如何能安心。 林氏拿帕子掩著濕潤的眼角,哭訴道:“母親,嫻兒深陷泥潭,過得不知如何凄苦,我人微言輕,實在無能為力,二弟妹有家世有人脈,卻不肯施手拉咱們嫻丫頭一把……” 南老夫人陰沉著臉,使勁拍著桌幾,怒不可遏道:“反了!反了!一個一個全都反了!” 其實,南老夫人也只能干過嘴癮,通過罵人來解氣撒火,她還真不能把南瑾和溫氏怎么著。 南瑾是她最有出息的兒子,要是真把他逼辭了官,南家在京城的地位名聲,定然一落千丈,外嫁的女兒和孫女,本來就不順心太平的日子,定然會更加難熬。 而溫氏,這個媳婦的出身和來歷太不凡,本人又和諸多達官顯貴私交頗深,女兒過個周歲禮,竟連王妃娘娘都親自過來捧場,以前,她還能通過兒子指使溫氏做這做那,如今,卻連兒子都不再賣她面子,她若真擺出婆婆的威風,給溫氏一頓大棒頭,她娘家的那個陵安候夫人,消息靈通著呢,又該上門耀武揚威了,更別提,還有那個溫家的老頭子,上次她想過繼一個孫子給老大房里,那老頭子竟然親自過來踹門,她一輩子都沒那么丟人過,其實,抱南姍過來養幾天,她一點都不樂意,那個一見她就哭的丫頭,煩都煩死了,誰想照料她…… 南老夫人被林氏哭的一陣心煩意亂,不由火勢蔓延,開始窩里橫地燒自己人了,喝道:“你再哭有什么用!嫻丫頭剛成親一天,就不顧臉面地跑回來,我的老臉都被她丟盡了,你還有臉哭!” 林氏嫁人二十多年,還是頭一次被婆婆兼姑姑的南老夫人如此喝罵,心內震驚之下,忙斂了哭聲,丈夫算是徹底靠不住了,若連婆婆都嫌棄了她,她的日子可真沒指望了。 ☆、第22章 世事多紛擾 當日,南瑾下衙回來后,被長子南屏告知南老夫人要抱養南姍之事,心中只有無奈的嘆息,母親對幼女從來沒有過喜顏歡色,又怎會是真心想養著她。 遣了長子去散心解疲,南瑾挑簾進入內室臥房。 案幾上的雕翠大花瓶中,插著一捧新鮮的夏令花卉,供降溫的蓮花翁中,融化的冰水中漂浮著一層花瓣,空氣中盡是清香涼爽的味道,茫茫夏日的煩躁中,令人心神凝定。 流蘇金鉤挽帳,層疊的薄綃紗帷柔軟垂地,換了家常便服的南瑾,在床邊無聲坐下,溫氏正半側了身子,面容恬淡地靜睡,纖白的右手伸搭在床邊。 床邊擺著一架搖籃,里頭,睡著他白嫩呼呼的小閨女,圓滾滾的小肚皮一鼓又一鼓,嘟囔著粉潤的小嘴吐泡泡。 南瑾幾乎可以想象到,睡在床上的妻子,如何伸手笑著哄睡搖籃里的女兒,再自己看著女兒笑著睡著。 看著酣睡的一大一小,南瑾微微輕笑,伸手輕撫妻子的臉頰。 …… 南姍發現自己睡醒的時候,實在很不是時候。 唔,面癱爹、美人娘,咱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親熱,不過,你們能先不抱著打親親么,你們閨女,我內急的快要尿褲子了! 咳,所以,對不住了! 南瑾夫婦溫馨的節奏,被睡醒的閨女打斷,此時的溫氏肩頭衣衫半褪,粉面含羞,似乎很不好意思,南瑾的臉皮就厚多了,面對閨女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面癱著臉,還能鎮定自如地抱了南姍出去,交給乳娘去把尿。 再咳,那啥,其實方便這種事兒,咱已經可以自己來了,把咱放地上就可以了,咱都懂的…… 解決完內急問題,南姍被乳娘抱著玩,南瑾則又鉆回了臥室,南姍搖晃著手里的彩泥娃娃,有點私竊竊地想:面癱爹該不會是和溫氏繼續玩脫衣裳去了吧,嘿嘿…… 噢,對了,南姍手里搖著玩的彩泥娃娃,是南瑾下江南出公差帶回給南姍的,唉,真是個好爹啊…… …… 光陰如水,漸入八月。 經南瑾這個偽大夫診斷,溫氏依然還在“病”中,南姍裝傻地旁聽一耳,已提前得知,溫氏的這個病,大概會在秋分這個節氣之后痊愈。 南姍掰著指頭算了算,溫氏起碼有一個月的時間,不用見南老夫人的面了。 本來,她面癱爹準備讓美人娘裝病到中秋節,但是,因為長姐南瑤的閨女商映雪之事,又一次對南老夫人累覺不愛的南瑾,決定讓溫氏再“病”上半個月。 緣由嘛,自然是南瑾為商映雪新尋的親事,由于前后兩門親的家庭實力落差有點大,南老夫人和南瑤雙雙表示不滿,南姍就想呵呵笑了,已經和商家很門當戶對了還不滿,難道非要和南嫻一樣,高攀到富貴家的枝頭,然后去受一肚子窩囊氣么,到時想為女兒打抱個不平,腰桿子都不夠硬壯。 南瑾公務本就繁多,每日已經忙的腳底朝天,哪有空再理老娘和長姐的各項諸多高大上的要求,所以,一甩手,撂開不管了,你們愛咋地就咋地吧,當然,也將“病中”的溫氏摘了出來。 至于,為商映雪新尋的那樁親事,南瑾還要去給人家致歉,他實在理解不透,被退過婚的侄女已經十六歲,都到這時候了,長姐還居然如此挑三揀四,男人的好前程,大都是自己一步步掙來的,天下間哪有那么多唾手可得的天生富貴。 對此,南瑤自有自己的理解,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姑娘出嫁,一輩子就這么一回,萬一那后生一輩子都沒能飛黃騰達呢,讓她女兒也跟著庸碌平淡一輩子么,換句話說,若是直接嫁入門第顯赫的富貴之家,起碼未來的前程起點就高上許多啊。 南姍只想嘆氣:這南瑤姑姑不愧是南老夫人的親女兒…… 嫁女兒都愛往高了攀,好讓女兒過的風光體面,娶媳婦都老想低了娶,只為自己日后拿捏方便,好擺婆婆的威嚴款兒。 唉,這就是南老夫人最不喜溫氏的緣故么…… 給跪了,若不是南瑾娶了溫氏這個貴媳,南瑾的仕途哪有這么一帆風順,高高青云直上的,南家又何曾會有如今的風光地位,出嫁了的閨女,那基本都是別家的人,你以后要倚仗的是自己兒子,而不是出嫁女兒的婆家啊,噢,南姍忘了,南老夫人經常向著林家>向著南家…… 南瑤婆家不給力,娘家最出息的兄弟夫妻倆又都撒手不管,南瑤只能扒著南老夫人這棵大樹求助,女兒和侄女孰輕孰重,南老夫人自然更偏自己的閨女,所以,南老夫人抖擻了精神,親自出馬去給女兒的女兒籌謀,理所當然,侄女的女兒的糟心事兒,自然要往后排了。 于是目前,林氏焦躁上火地抑郁中,南瑤滿含期盼地等消息中,溫氏悠然自在地逗女兒中,南老夫人正在碰軟釘子中。 南嫻私回娘家的事兒,只捂在了兩家,但是,商映雪被退婚的事兒,大半個京城都已知曉,現在還愿意與商家結親的,都是些門楣低的小門戶,條件稍好點的,對于南老夫人拋出的橄欖枝,都在裝傻充愣中,京城待嫁的小姐這么多,又不是沒別人了,人家干嘛非要求一個被退婚的小姐啊,至于條件再好些的人家,只對南老夫人禮貌地呵呵一笑。 出師不利的南老夫人,還偏不信這個邪了,她好歹是個正二品的誥命老夫人,還能尋不來一門合適的好親事,南姍也呵呵笑了,您的誥命名頭靠的是您二兒子喲,然后呢,您二兒子尋來的親事被您一口否決了,您二兒媳婦都被您氣倒在床了,當誰不知道吶。 …… 這日,天氣涼爽,豫國公夫人邱氏過府來探望溫氏。 邱氏出身顯赫富貴,又有兒有女,如今更穩坐豫國公第一女主人的位置,豫國公沈茂文的一眾姬妾,以及幾個庶出的小子女,均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邱氏不去找那些姨娘通房的麻煩,她們都要給佛主燒高香了,哪敢給邱氏添亂生非,豫國公沈茂文此人,相當注重嫡庶尊卑規矩禮數,府里的一干姬妾只是他無聊的消遣玩意兒,誰若仗著他的寵愛對嫡妻失禮,沈茂文自個就發作了那逾禮之人,是以,邱氏當家做主后的日子,爽哉加美哉。 邱氏的打扮雍容華貴,與臥床的溫氏聊著閑話,坐在搖籃里的假小孩兒南姍,丟開手里的撥浪鼓,又抓起一把小金算盤,握在手里嘩嘩搖著玩,純金打造的算盤珠子,碰撞出來的聲音,實在妙不可言。 南姍大汗,拿純金算盤當玩具,好奢侈的感覺。 邱氏看了一眼南姍手里的金算盤,笑盈盈戳了戳南姍的小rou臉:“姍姍,算盤好玩不好玩啊?!?/br> 南姍露出兩顆小白牙,瞇著大眼睛笑:“好……好……” 邱氏夸了一句姍姍真乖,而后對溫氏言道:“阿瓏,姍姍連玩的小算盤都用金子做,這閨女可真是你心尖尖上的rou?!?/br> 裝病也有裝病的模樣,溫氏穿著素白的薄綢寢衣,一頭烏麗的長發垂在肩頭,頗有柔弱之態,對邱氏笑道:“姍姍在周歲禮上,不是抓了算盤么,想是我大哥回去說與了祖父,祖父特意著人打造了一把,送過來給姍姍玩的?!?/br> 繼而又翻了個優雅的白眼:“若是我讓人打造金算盤,我那婆婆肯定訓我不節儉持家,不心疼我老爺的血汗錢?!?/br> 邱氏掩唇而笑,聲若黃鸝婉轉,突然眼睛一亮道:“說到這抓周,聽說你家大房的那個毅哥兒,抓了不少好東西呢?!?/br> 溫氏忍俊不禁道:“是不少好東西,一塊吃的糕點,一盒抹的胭脂,還有一朵戴的絹花……”再壓低聲音道:“聽說,我婆婆訓練他抓了好久,沒料想,竟抓了這三樣,噗,你當時沒在,沒見著我婆婆與大嫂的臉色,哎喲,笑死我了?!?/br> 邱氏語氣輕蔑道:“哼,若不是你嫁來她們南家,我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南家的門,我說你也是,當年好歹是名門貴女,百家搶求,到頭來,偏偏嫁進南家這種門戶,好在,你男人還算有本事,沒有辱沒你,要不然,后悔死你?!?/br> 溫氏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求饒道:“好阿蓉,我還病著,你能等我好了再教訓我么?” 邱氏戳了一下溫氏的額角,笑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還跟我裝,瞧你這容光煥發的氣色,哪里像是病著,虧我以為你是真病了,拎著大包小包的補品來看你,我出門時,我老爺還在納悶你到底病得多嚴重,說我出趟門,跟要搬一回家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