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傾城如木偶一般在他懷中呆滯良久,最后輕輕一笑,“是啊,蘇墨弦,你為什么沒有保護好它呢?你讓它那樣慘烈的死去,它該有多痛???你看,如今我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這就是報應啊?!?/br> 蘇墨弦只覺渾身冰涼,背脊僵冷。 傾城推開他,靜靜望著他,“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我去別的房間睡,你晚上也不要再在我房間外守著,這樣只會讓我更加噩夢連連?!?/br> 蘇墨弦整個人如墜冰窖。 傾城沒再看他,站起身來。憶昔已經將東西收拾好,這時便立刻跟在她身后。 蘇墨弦忽地大步上前,緊緊捉住了傾城的手。 “傾城,你將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去了,你不能再這個樣子下去了?!?/br> 傾城平靜地看著他,這一刻,她的眼睛里竟是這一段日子以來難得的平靜,她說:“那不是牛角尖,我本來就該在哪里。同你千好萬好,卻反倒像是夢境,鏡花水月,根本不真實?!?/br> “胡說!怎么會不真實?芙貴妃來以前,我們的恩愛哪一點有假,你抱一抱我,你看,我是你看得到摸得著的,再真實不過了,怎么會是鏡花水月呢?” 傾城嘆,“怎么不是呢?我們是那樣子恩愛過,但不是仍舊沒有孩子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都是轉眼云煙罷了?!?/br> 蘇墨弦剎那間啞口無言。 “走吧?!眱A城轉身。 蘇墨弦抓著她的手不放,愈加的緊,一雙沉黑的眸子牢牢鎖著她,竟是隱隱帶著乞求,“傾城,不要著急,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蘇墨弦,你也給我時間好嗎?”傾城眼睛里生起一層水霧,“你讓我自己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蘇墨弦不想讓她自己想。傾城如今這個樣子,他不敢讓她自己想,因為她想的后果多半是……不要他了,那是所有的結果里最折磨他的一個??墒敲鎸χ@個脆弱無助的模樣,他卻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牢牢看了她良久,最后長嘆一聲,答應了。 “好,我給你時間,你好好想一想。你不用搬出去,就住在這里,我不來就是了。你不想見我,我也一定不讓你看到我,如此可好?” 傾城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 蘇墨弦搬出了主院,將一個院子全空了出來,以此向傾城保證他真的可以說到做到,再不讓她看到他。 但他搬了出去,底下的丫鬟婆子卻更多地使派了進來,全是他親自挑選的得力又信得過的人,二三十個每日什么也不管,只管伺候傾城,讓她開心。 而蘇墨弦呢,明明只隔了一個院子,卻仍舊覺得相思入骨。又怕偷偷去看一看她仍舊被她發現,惹她激動,只能每日來來回回問她身邊的人,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說了什么,有沒有提到他……最后那個是重點,每日至少也要問個四五十遍,而那些答案他又全要在心中一遍遍揣摩。 聽說她精神仍舊不怎么好,驚醒,醒后難以入眠,他思來想去許久,斟酌出了一個最好的方子。寫好后又忽然覺得不妥,她這個樣子,怎么能吃藥呢?原本病就在心上,讓她吃藥豈不是更惹她難過?蘇墨弦思慮許久,便動手修改了幾味藥材,想著讓這個藥最為不動聲色地讓她吃下去,如此來來回回修改了整整一個下午。只可惜,藥就是藥,任他怎樣刪刪改改,它也不能就不是藥了。 蘇墨弦最后無力地將那張紙揉了一團,棄之。 …… 傾城這幾日的胃口慢慢好起來。 她也記不得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了,只記得從某一天起,她忽然就極為對飯后的甜點上心起來。其實那段日子的她,除了對自己的噩夢上心,旁的根本不可能分去她的心。然而就是這么奇怪,某一日,她忽然想,前日的千層姹紫,昨日的胭脂涼糕制法奇特,那個味道竟是無以比擬的好,不知道今日的甜點是什么,竟還問了憶昔時辰,是不是該上甜點了。 憶昔聽得她問這個,簡直要喜極而泣。連忙去請廚房讓提前送過來。 那一日送上來的是糖蒸酥酪。傾城吃了以后,整個人頓時覺得滿足了。她道:“這幾日不知怎的,總是對這些東西念念不忘?!?/br> 憶昔道:“新請的廚子,手藝果真厲害,銀子真沒白使?!?/br> 如此又是一連數日,傾城每日按著時間吃那廚子做的甜點,心情竟是奇妙地好了起來,原本日漸瘦削的臉也恢復了圓潤。 但這一日憶昔卻道:“那個廚子接了別的差事……” 傾城不等憶昔說完,驚恐道:“他不做了?” “不,不,他要做的。只是旁的事纏身,每日的時辰就不那么固定了,也未必能變著花樣地做?!?/br> 傾城經歷過方才的驚恐,這下覺得這也并不算什么,便點頭答應了。 然后傾城覺得這日子可真是煎熬。 她如今每日,本就什么事都不管了,沒事做的女子精力總是特別容易聚集在一件事上面,于是,傾城每日等這個甜點就可說是聚精會神一心一意了。然而那道甜點卻將她折磨得好,有時一大早就送過來了,傾城想,好啊,一日之計在于晨,如此吃了一整天精神都好。然而事實并不是,吃完以后她就覺得一天都無所事事,只盼著明日早點到來;有時卻又是到了晚上才送來,傾城等得都打瞌睡了,但憶昔卻是開心的,至少之前傾城根本睡不著,別提什么打瞌睡了;有時就真是虐心了,傾城等到半夜,下面的人傳消息來說那個廚子今日累壞了,求王妃原諒,明日再做。傾城就此欲哭無淚地去睡,抱著被子,夢里都是明日的甜點。 如此約莫半個月過去,傾城竟被訓練出了一種本能來。她不開心的時候,將甜點送到她面前,她的心情基本就好得差不多了。 憶昔對這個樣子的傾城簡直嘆為觀止。她從前只聽說過女子不開心時,只要說一聲“你買的東西送到了”,基本上什么問題都能解決。 一日,傾城覺得自己真是被那個神秘的廚子折磨夠了,便讓憶昔將那個廚子帶上來。 憶昔卻回,“那個廚子羞于見人,但王妃堅持的話,他也不得不從?!?/br> 傾城想想這個人這樣折磨自己,冷笑一聲,“那就讓他不得不從好了?!?/br> 于是,憶昔將蘇墨弦帶了上來。 傾城見到蘇墨弦,怔了怔,想想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蘇墨弦含笑道:“這一回可是你自己要見我的,不怪我犯規?!?/br> 傾城再見蘇墨弦,眼睛有些熱,她笑了笑,有些心酸,“你怎么要給我做這些呢?” 蘇墨弦答:“不過想見一見你,既不能犯規,只能讓你主動開這個口,也只有這個法子了?!?/br> ☆、第100章 傾城眼睛里凝出了一層水汽。這么長時間不見他,再見,她莫名就有哭的沖動。 憶昔貼心地帶著其他人退下去,將門從外面合上。 兩個人四目相對,傾城心中忽然有一絲絲的緊張,她如今精神好些了,蘇墨弦的精神看起來卻不怎么樣。她默了默,問:“做廚子辛苦嗎?” 蘇墨弦含笑搖頭,“你就是個捧場王,我樂在其中,怎么會辛苦?” 傾城忍俊不禁,“那我若是吃上癮了,往后天天都要吃怎么辦?” 蘇墨弦幾乎眉飛色舞,“求之不得?!?/br> 傾城抿著唇笑,主動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蘇墨弦受寵若驚,連忙將她緊緊抓著。 傾城拉著他坐下,似笑非笑道:“坐吧,我從來不苛待下人?!?/br> 蘇墨弦坐在她旁邊,凝視著她,眼睛里是流光璀璨的笑意,“那我就更加要盡力伺候了,今晚再加一道甜點怎么樣?” 傾城不知道她為什么可以那么了解蘇墨弦,有時候蘇墨弦那方面的玩笑,明明隱晦得很,但是她就是可以一下子領會過來,仿佛她一直就多么上心似的。傾城真覺得無比羞窘,臉頰粉紅粉紅的,瞪了他一眼。 蘇墨弦見她這個模樣便知道她如今已好了起來,霎時心情愉悅,如終于撥云見日一般,他心頭一陣激蕩,便將她拉到了自己腿上坐著。 傾城被他圈在懷中,心中柔軟得無以復加,她靠在他肩頭,輕輕道:“你回來睡吧?!?/br> 蘇墨弦簡直是如蒙大赦,回望這二十多天的輾轉難眠,這剎那他幾乎要感激涕零??圩∷念^,便用力吻了上去。 他啞聲道:“謝謝,傾城,謝謝你還愿意原諒我?!?/br> 從來堅韌深沉的男人,這一刻眼睛里竟是濕潤。 傾城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心口處既酸又熱。 …… 年關將近的時候,南詔奪位混戰終于結束,結局頗為慘烈。三個皇子趁著南詔王離國,原想來個趁虛而入,但沒想到南詔王將權力牢牢握在手中,即使人不在南詔,他手底下的幾個臣子仍舊忠心耿耿,只從君令,文臣從中離間周旋,使得三王之間自相殘殺,損兵折將不少,武將又趁機對其進行了血腥鎮壓。南詔王趕回去后不久,大局便定,成王敗寇,三個皇子沒有一個奪得了皇位,反倒功虧一簣一無所有,最后,南詔王賜了三杯毒酒下去。 子欲弒父,虎毒食子,皇室最壞的結局便是如此,自古以來并不少見,真讓人唏噓長嘆。南詔王雖然保了江山地位,但親手殺了自己最為得意的三個兒子,想他也不是什么贏家。 這一役最大的贏家,是太子云奕。 三王為何為會起兵奪位?不過是他們全有本事、有兵權、有聲望、有勢力,而云奕空坐太子之位,這四樣他一樣都不占,卻牢牢占了儲君的位子。原本南詔王對太子也是失望至極,這幾年朝中基本沒有云奕什么事了,沒想到,南詔王迎了個芙貴妃回來,太子云奕先是和芙貴妃的女兒交好,后又得了芙貴妃的歡心,這前廷后廷一聯手,太子竟漸漸扳回了幾局,接連幾次被南詔王重用。這次南詔王離國,更聽信芙貴妃之言,讓太子監國。三王一覺不公,二覺不能坐以待斃,坐等太子漸漸得勢,這才會想到先下手為強,想要和命運爭上一爭,于是,爭敗了。 他們四敗俱傷,云奕這漁翁之利收得不要太大。自此,云奕在南詔國一人獨大,眼前再無可與之爭位的對手,雖然只是眼前,但已經足夠。南詔王一下子殺了三個兒子,想來也會明白,奪嫡之爭不可放任,從今而后只會將心思更放在培養儲君上。 這些是傾城后來才知道的,不再整日鉆牛角尖,她想事情也縝密起來,總覺得這件事太過巧合,就像是上天忽然給云奕開了金手指一樣。 要知道,南詔最有勢力的三個王爺都不是草包,自古以來一個人的成功或許是巧合,但三個人都成功卻絕對不會是巧合,他們能走到勢不可擋,必定也是本事使然。云奕因為生母的原因,不是他們的對手,這么多年一直扮拙,可見三王的厲害。這一仗,幕后必定另有一只手,他快準狠,從布局到收網,一出手便將三王置于死地,甚至南詔王。 云奕蟄伏多年,卻并不見得就有這個本事。 難道是……芙貴妃? 傾城覺得有些驚悚。 …… 近年關的時候,傾城去上香,蘇墨弦自然小心陪著,雖然他并不信這些。傾城跟在他身邊長大,原本他信的,她都信;他不信的,她也不信。只是芙貴妃那些仿佛萃毒的字字句句總在夢里揮之不去,傾城忽然想去佛門清凈地拜一拜。 那天出門便不怎么順利,剛剛出城天上便下起了雪,愈下愈大,到傾城與蘇墨弦上香后,山上已全是白茫茫一片,積雪又深又厚,天上還連續下著不停,他們便一時下不得山。 傾城道:“就在這里住一夜吧?!?/br> 于是寺里的主持連忙派人收拾了房間出來。 傾城最近尤為虔誠,佛門清凈地,她不大想和蘇墨弦同房。蘇墨弦既委屈又冤屈,哭笑不得地望著她,“我在你心中當真如此急色,不知輕重?” “你自然知道輕重,不過,你心里認為上香這事是輕還是重?” 蘇墨弦,“……那還是分房吧?!?/br> 最后,蘇墨弦睡在了傾城隔壁。 寺廟里彌漫著淡淡的佛香的味道,傾城覺得心頭無比平靜,合衣躺下不久便迷迷糊糊欲睡去。這個時候,她卻聽得床頭傳來輕輕一聲叩墻的聲音,緊接著便聽到了蘇墨弦在說話,“傾城,睡了嗎?讓我聽一聽你的聲音?!?/br> 傾城,“……” 這個寺廟的房間布局也妙,她與蘇墨弦兩人相鄰的房間,床頭相對。蘇墨弦的聲音分明不大,卻那么清晰,讓傾城覺得似乎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一掌將這面墻推翻了。 這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 傾城翻了個身,不想理會蘇墨弦。過了不久,卻聽蘇墨弦笑道:“你若是不回我,那我過來你床上睡好了?!?/br> 傾城于是回了他兩個字,“混蛋!” …… 因為這個奇妙的隔音,所以蘇墨弦半夜出去時,睡得正好的傾城猛地睜開眼睛來,翻身而起。出門去看,蘇墨弦果然已不在房中。 傾城望著院子里厚厚的積雪,只有幾不可察的幾個細小痕跡,若不仔細去看幾乎察覺不出。 傾城蹙了蹙眉,正打算回房,余光一瞥,卻只見她房間外一角,一道白色的人影迅速躲閃退去。傾城瞇眸望去,只隱約看得出那是一個女子,雖披著厚重的狐裘,亦能看得出背影細致嬌弱。 深夜大雪,這樣一個女子在暗處偷看她,傾城心頭莫名有些微妙的感覺。行動先于思考,她已尾隨那人而去。 那是顯然是全無功夫的女子,腳步沉重,行動緩慢,甚至更比普通女子還不如。傾城無聲無息跟在后面,眼見她出了這客院,便去了旁邊的一處院落。 那是**的一座小院落,寺廟里有這樣清雅的院子單獨僻出來,多是專門為了某個貴客準備。然而寺廟的貴客卻并不能以俗世的地位財富來論,譬如蘇墨弦,他雖然有權有勢,但也只是住進客院里最好的房間,而不能住進這里。傾城記起今夜領他們過來的女師傅似乎提了一提,說這院子里住的女子是個不能說不能聽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