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點，唐續便起身往臥室，去叫醒宋于去醫院。吃了藥，他原本以為她是睡著的，但將臥室的燈打開，才發現她竟然已經醒了，正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被突然亮起來的燈光刺了眼，她回過神來，撐著身體從床上爬了起來，微啞著聲音問道：“到十點了嗎？”

    唐續點點頭，說道：“到了?！?/br>
    宋于這下不再說話，很快便穿好了衣服。去簡單的洗了一把臉，這才對站在門口看著她的唐續說道：“走吧?！?/br>
    虞曼珠是進重癥監護室的第三天醒來的，她的身體極其的虛弱，在看到宋于時有那么些的恍惚。

    她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的，很平靜的說：“你來了?！?/br>
    盡管聲音極其的虛弱，但仍舊是淡漠的，完全沒有因為生病而軟和下來。

    宋于的心臟抽疼得厲害，低低的嗯了一聲。她的眼睛澀得厲害，明明是有許多話要說的，這一刻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她將臉別到一邊，將那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給憋了回去。

    虞曼珠臉上的表情是淡漠的，見她的眼眶紅得厲害，淡漠的說道：“沒什么好哭的，人總有一死?！?/br>
    她倒是將生死看得極淡了。語氣是輕描淡寫的。

    宋于聽到死字時，心臟驟然間更是刺痛得厲害，身體也僵了起來。

    虞曼珠的注意力并不在她的身上，沉默了一下，問道：“你舅舅過來了嗎？”

    她一直惦記著的果然是虞智仁。

    宋于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低低的回答道：“一直都在這邊的，才剛回去。我現在打電話讓他過來?！?/br>
    事實上虞智仁從那天離開之后就沒再過來了，虞詩詩也未過來，倒是魏婉珍來過幾次。她是怕讓他們承擔醫藥費的，在試探了幾次后沒見讓她出醫藥費，她松了口氣兒，此后也殷勤的送過了幾次湯過來。不過沒有誰碰她的。

    虞智仁的腦子不好使，她的卻是好使的。她知道唐續不是省油的燈，而虞曼珠已經將房子賣了給他們還債，她自然害怕唐續會讓他們將錢吐出來。在宋于這邊她可以耍無賴，但在唐續面前他們那些招數是沒有任何用的。

    宋于說著就要拿出手機來打電話，虞曼珠閉著眼睛歇了會兒，突然開口問道：“唐續在嗎？”

    宋于不知道她怎么會問起唐續來，不過還是點點頭，說道：“在的?！?/br>
    唐續這幾天除了公司有必要的事兒之外都是呆在醫院里的，一直都沒離開過。

    虞曼珠點點頭，說道：“把他叫進來吧?！?/br>
    這就是有話要和他說了。她剛才才提過虞智仁，現在又要見唐續。不知道是要說什么。

    宋于沉默了一下，應了一句好，拿著手機出去了。

    唐續一直都是在外邊兒等著的，聽說虞曼珠要見他也不驚訝，推開門進去了。

    宋于在門口站了會兒，撥了虞智仁的電話。只是虞智仁不知道是換號碼了還是怎么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的。

    宋于看了會兒手機，給肖韞打了電話，請他去將虞智仁接過來。

    肖韞應了下來，說是會盡快將人送過來。掛了電話，宋于站著一時沒有動，本是想往病房里看看的，但終究還是未去看。就在邊兒上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的心里是有很不好的預感的，隔了會兒才想起打電話通知她大伯和大伯母，她母親醒過來了。

    唐續在病房里呆的時間比她的長許多倍，聽到開門的聲音，宋于下意識的就回過頭去。唐續輕手輕腳的將門給關上，說道：“岳母睡著了?！?/br>
    她的身體虛弱，說這么會兒的話就已耗盡了她的精力。

    宋于透過門上的玻璃看望里邊兒，床上的虞曼珠安安靜靜的躺著。她沒有再進去，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唐續以為她會問點兒什么的，但她卻什么都沒有問。像是并不想知道他和虞曼珠都談了什么似的。

    他自然也什么都沒有說，走到吸煙區去抽煙去了。

    雖是在后邊兒給宋致勤他們打的電話，但他們到得比虞智仁早些。一起來的還有宋于那輕易見不著的三叔。

    宋于實在無力去寒暄，只是簡單的打了招呼。

    趙然是一臉的擔憂，在宋于的旁邊兒坐了下來，問道：“你mama醒來精神怎么樣？有和你交代什么嗎？”

    宋于有那么瞬間的恍惚，低下了頭，說道：“精神不怎么好。沒和我說什么，要求要見我舅舅，和唐續談了會兒?！?/br>
    到了這個時刻母女倆之間的關系仍舊是糟糕的。這是趙然沒有想到的，她在心里嘆了口氣，想安慰宋于點兒什么卻又找不到安慰的。

    也許是因為大限將至的緣故，這次虞曼珠沒睡多大會兒就醒了過來。精神比起之前要好許多。

    宋于原本以為她醒來會先見虞智仁的，但卻并沒有，她首先見了趙然和宋致勤，又把宋勉叫進去單獨見了一面，最后才叫虞智仁進去。

    虞智仁不是一個人進去的，大抵是這時候還想從這即將要死去的jiejie身上占點兒便宜，不光是他來了，虞詩詩和魏婉珍這下也出現了。

    宋于以為他們會在里邊兒呆很久的，但卻并沒有，不過四五分鐘就出來了。虞智仁有些兒訕訕的，見眾人看著他說道：“我姐精神不好，說是要睡會兒?！?/br>
    這次醒來到了最后也沒說要見宋于。宋于的心里各種滋味雜陳著，只是點了點頭。

    虞曼珠是在深夜離開的，也許是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睜眼了，她抬起手來想去撫摸宋于的臉，但最終卻沒有能抬起來。

    她的神情是恍惚的，看著宋于的眼神像是在從她的身上看另外的人似的。

    宋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將她那干枯的手放在她的臉上。眼淚在這時候順著臉頰無聲的滑下。

    虞曼珠張了張嘴，卻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然后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那在宋于臉上的手慢慢的變僵變冷。

    搶救對她來說是痛苦的，宋于沒有叫醫生，就那么握著她冰涼的手貼在臉上，淚水泉涌而下，一滴滴的打在被子上。

    唐續進來時就見她握著虞曼珠的手淚如雨下的坐在床頭，他的心里浮現出不好的預感來，下意識的去看床頭的機器，上頭已是一條直線。虞曼珠的心跳已停止。

    他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站著，像是怕將母女倆驚醒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走了進去。在床邊兒默默的站住。

    他是想找出點兒安慰的話的，可這個時候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倒是過了那么四五分鐘之久，宋于紅著眼眶側頭看向了他，木然的說道：“她走了，我沒有mama了?！?/br>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臉上露出了一個悲愴的笑來。笑著笑著的眼淚又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

    她是想放聲大哭的，可眼淚雖是掉，但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唐續伸出了手，將她的頭摁到了他的懷里。任由著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服。

    虞曼珠的后事舉辦得很簡單，只有親屬參加。所有的事宜都是唐續cao辦的，宋于這幾天就如行尸走rou一般，沒有合過眼，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

    趙然是擔心她有什么事兒的，葬禮結束后想讓她去家里住上幾天，宋于拒絕了，說自己很好，讓她別擔心。

    因為虞曼珠過世，她在社里請了長假。整個人也像是失去了精神一般，完全是懨懨的。

    葬禮結束后回到新房，她一聲不吭的就去了客房。唐續以為她是要洗澡換衣服好好休息一下的，但到了傍晚不見她有任何的聲息，推門進去才發現她沒有洗澡也沒有休息，而是抱著雙膝就在床頭的角落里呆呆的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坐了一個下午了。唐續上前了幾步，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說道：“去洗澡，該吃飯了?！?/br>
    宋于是呆滯的，反應像是慢了半拍，站起來也沒有動。隔了會兒才開口啞聲說道：“不用管我，我不餓，你吃吧?！?/br>
    她說著又要坐回地上去。

    她在地上坐了半天，全身都是透冰涼的。

    唐續沒有說話，任由著她坐回了地上。一言不發的往浴室去了。

    他很快就放了熱水，然后走了出來，這次沒有再打招呼，直接將地上的宋于抱了起來，丟進了放了熱水的浴缸里。問道：“是我來還是你自己來？”

    要是在平常宋于必定窘迫又尷尬，這會兒卻是呆呆的沒有任何反應。待到唐續要伸手去替她脫衣服時她才低低的說道：“我自己會來?！?/br>
    她這澡洗得有些久，足足的洗了一個多小時。最后是唐續怕她出事去敲門，她才從里頭出來。

    頭發濕漉漉的披著她也不管，身上的睡衣被頭發弄濕了許多。唐續的眉頭皺了起來，拿出了干毛巾來替她將頭發弄干。

    他做這些事兒是笨手笨腳的，明明應該是將她弄疼了的，但她卻完全就跟一木偶似的，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好不容易將頭發弄干，他將她帶到餐桌邊坐下。宋于是沒有胃口的，看著面前的米飯沒有動。

    唐續起身去酒櫥里拿出了酒來，倒了一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宋于這下倒是沒有再呆坐著沒有動了，端起了那杯子來一飲而盡。她是一心求醉，唐續給的紅酒完全解決不了任何。她自己起身去酒櫥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出來，自己打開倒上了一杯。

    唐續也不阻止她，見她又喝下一杯之后說道：“吃點兒菜?！?/br>
    她這幾天都沒吃什么東西，這么喝下去非得進醫院不可。

    宋于的胃里確實是火辣辣的，這樣的疼痛下像是能壓抑住心臟的疼痛似的，她沒有說話，又繼續倒了一杯。

    唐續的眉頭皺了起來，往她的碗里夾了菜。說道：“吃了再喝?！?/br>
    宋于握著杯子的手僵了僵，到底還是將酒杯放了下來，慢慢的吃起了唐續夾到碗里的菜來。

    她這一夜喝得酩酊大醉，到了后邊兒一動不動的直接趴到了餐桌上。最后是由唐續將她給抱上床的。

    唐續給她喝酒原本只是想讓她借酒將心里的痛苦發泄出來的，但漸漸的，他發現了不對勁。她幾乎每天都是都有喝酒，每天晚上回來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兒。

    他去找家里的阿姨問時才知道她白天一整天都躲在屋子里喝酒，做好了飯也很少吃，只是沒有再動他酒櫥里的酒，是到外邊兒的小超市去買的便宜酒。

    阿姨怕唐續生氣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唐續沒有說話，隔了會兒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了?！?/br>
    他就說了那么簡單的一句便回房間去了。阿姨將飯菜擺上桌后和像往常一樣離開。

    宋于倒是多少有些分寸的，唐續回來后她便坐在了餐桌前。盡管沒胃口還是強撐著慢慢的吃著飯。

    唐續并沒有問她喝酒的事兒，吃過了飯才問道：“你請假的時間到了嗎？什么時候回去上班？”

    她請假是請了那么久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已到了上班的時間。

    宋于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隔了會兒才說道：“快要到了?！?/br>
    唐續點了點頭，略微的思索了一下，說道：“明天和我一起去公司?！?/br>
    她在家里阿姨是管不著她的，只有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才不會一天都是醉醺醺的。

    宋于的身體僵得直直的，條件反射的馬上就要拒絕說不去。但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慢吞吞的說道：“我去干什么？”

    唐續盛了半碗湯推到她的面前，淡淡的說道：“有助理請產假回家了，還沒有招到人，你過去幫忙整理一下資料?！?/br>
    他這借口找得是挺好的。

    宋于微微的抿了抿唇，說道：“我不知道該怎么整理?！?/br>
    她完全不想去，找著理由推脫著。

    唐續睨了她一眼，說道：“不過就整理一下資料，有什么不會的？就算是不會有人會帶你，告訴你怎么整理?！鄙陨缘念D了頓，他接著說道：“你在家里不是閑著的么？就幫到找到人為止。還是你連這點兒忙也不愿意幫？”

    他的語氣是淡淡的，說著視線停留在了宋于的身上。

    他的視線雖是并不犀利，但宋于卻是無法拒絕，沉默了一下到底還是應了一句好。

    唐續這才起身來，說道：“那早點兒睡，明天早上我會叫你?！?/br>
    宋于這下只得點點頭。吃過飯隨便將碗收進廚房后直接回房去了。

    雖是回了房，她卻是睡不著的。腦子里非常的清晰，疼痛也異常的清晰，她重新爬了起來，將酒拿了出來。

    酒精下疼痛漸漸的遲鈍了起來，她便接著一口一口的喝著。到最后連床也沒上，直接倒在地上便睡了過去。

    唐續第二天早上起來去敲門，敲了幾分鐘也不見有任何的動靜便直接推門進了客房?？头坷锏拇昂熓抢?，借著客廳里的燈光見床上是空空的。

    唐續的眉頭皺了起來，立刻就打開了燈。他是擔心宋于跑出去的，但打開燈之后看到蜷縮床角睡過去的宋于，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上前了幾步，將宋于叫醒。

    宋于昨晚凌晨才睡著，這會兒那酒勁兒還沒過。被他叫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動也不動一下。

    唐續這下直接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她這才睜開了眼睛。茫茫然的看著他，說道：“怎么？”

    唐續淡淡的看著她，說道：“你昨晚就睡地上的？”

    她沒洗澡，身上的衣服也沒脫。一看就知道昨晚沒有上過床。

    宿醉頭是疼得厲害的，她完全秉持著的是敷衍的態度，含含糊糊的說道：“沒有，不知道怎么滾下來了?！?/br>
    唐續是壓根就不相信她這話的，看了看她那已經有些浮腫的臉一眼，說道：“去洗澡換衣服?！?/br>
    宋于這時候才想起昨晚答應他要跟著他去公司的事兒，她這下是有些后悔的，磨磨蹭蹭的沒有動，問道：“我不太舒服，可以不去嗎？”·

    唐續被她氣得笑了起來，瞇著眼睛看向了她，說道：“你覺得呢？”

    見他的語氣不好宋于不敢再說話，盡管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到底還是往浴室里去了。

    唐續知道她必定是會磨蹭的，在她進浴室后淡淡的說道：“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br>
    他說著抬腕看了看時間，宋于的身體一僵，往浴室里去了。

    她的胃里難受得厲害，進了浴室之后就開始哇哇的吐了起來。唐續則是在外邊兒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因為唐續規定了時間，她倒是沒有怎么磨蹭。不過仍是半個小時才出來。這段時間的酒喝得太多，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蒼白如紙一般。

    唐續一直是在客房里等著的，看了她一眼，說了句出來吃早餐，這才往外邊兒去了。

    早上阿姨做的早餐是粥和小籠包，宋于的胃里反胃得厲害，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只撐著吃了半碗粥就不肯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