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如果池氏受不了這個羞辱一死了之,或是濮家宗族耆老出面叫她“被病故”,那濮雒就算是實打實的家破人亡了。 現在這個生死關口能不能過得去,就決定于在京兆衙門的公堂。 而能不能將邱mama等人帶回來甚至銷案的一線希望,則在如姒的手中。 終于明白了個中利害種種,如姒就被再次請進濮雒書房。眼前所見,和上回簡直是截然相反的情形。濮雒和池氏皆是一臉委頓,好像同時老了十歲。 時間就是銀子,這句話雖然還沒被哪個穿越男女引用出來傳唱現世,但道理還是古今如一的。 再尷尬再為難,池氏也沒拖延太久就單刀直入地開了口:“大姑娘,先前種種,皆是我的不是。如今家里這個樣子實在不像,大姑娘能不能跟伯府二爺說說,撤了狀子?” 如姒臉上的紅腫是消了,但坐在這個上回挨了耳光的椅子上,心里的情緒還是不停的上涌。聞言便抬眼去望池氏,又看了看濮雒,似笑非笑地不說話。 這樣的平靜,比其他的反應更叫濮雒和池氏難受。 若是如姒鬧起來或者拿腔作勢,雖然也夠喝一壺的,但好歹算是預料之內,濮雒和池氏也做了一定的心理準備。 然而這樣的平靜神色,到底要如何應對才能達到目的? 濮雒和池氏對望了一眼,池氏顯然反應更快,面上又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賠笑:“大姑娘,聽雙蟬說你不喜歡采菀那婚事,那罷了就是。到底采菀也是你貼心的丫頭,婚事還是你做主的好。那個,先前送過去的箱籠可都整理好了?要不要再單給你加一間庫房?jiejie的嫁妝又整理出了好些,正預備給姑娘送過去呢?!?/br> 如姒心里冷笑,面上還是八風不動,連鄙夷或是得意的神色也沒露出一絲,只是平平靜靜地“嗯”了一聲,便低頭喝了一口茶。 濮雒心里越發焦躁:“如姒!” 如姒慢慢抬頭,帶了點無辜的探究眼光看了一眼濮雒,連話都懶得說,用符號表示就是:? 濮雒心里沒底,聲音又軟下來:“那個,咳咳,你母親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如姒重又垂目啜了一口茶,這個慢條斯理簡直是要把人活活氣死! 濮雒和池氏心里簡直是各裝了二十五只耗子一樣百爪撓心,但如今的形勢之下哪里還能再催逼如姒,只能強忍著等如姒反應。 又過了幾息,如姒終于將茶碗放下,濮雒和池氏已經快迫切成了星星眼。 “太太的誠意,就只有這些?”如姒好整以暇地撫了撫自己的指甲,新染的這個鳳仙花顏色真好看,跟那條松江布綠裙子配的很啊。 “大姑娘!” “噗通!”池氏這條旺仔軟糖一樣的好漢果然能屈能伸!當即雙膝落地一跪,聲淚俱下:“大姑娘,您再怎么恨我,都是我的不是。但求您看在老爺面上,看在妍兒姝兒你親meimei的份上,真的不能毀了咱們這個家??!” “夫人!”濮雒大驚起身去扶池氏,“你先起來!”扯了兩下池氏沒能扶起來,轉頭見如姒仍然是一臉無動于衷,瞬間不由心火上沖,卻不敢跟如姒發怒,強忍道:“如姒,你,你如何能叫你母親這樣?她到底是你母親——” “老爺還有旁的話么?”如姒的冷靜便如一張未命題的作文卷,將濮雒和池氏都難得死死的。 哪怕如同燕蕭先前那樣,雖然是打臉,好歹也是提出了要求。如果能滿足對方的要求就能談條件,若是實在滿足不了那也死了心轉去想對策。怎樣都好過現在這樣懸著心! “你想怎么樣?”身為如姒的親爹,濮雒終究還是比池氏有底氣的多。 如姒望向濮雒,還是不緊不慢:“這話老爺問我,叫我迷惑的很。其實是我該問老爺,老爺想怎么樣?!?/br> 沒錯,就是故意說的這么啰嗦! 急死這兩個王八蛋! 池氏愿意跪著哭就跪著哭啊,有本事一脖子吊死??! 回魂重生 穿越以來一個多月,看上去大姑娘如姒借力打力占了些上風,其實也不過是叫池氏母女等人少做些混賬事、吐出一些昧心錢罷了。池氏何曾真正傷筋動骨地吃了虧?濮雒又何曾做過一件有人性有品德的事情來? 前世的如姒,可是實實在在的死了兩回! 第一世的如姒嫁給石仲朗那個衣冠禽獸之后,也曾經回娘家哭過,求過,長跪過,然而除了風涼話和翻白眼,她得著了什么? 第二世沒有伯府的添妝,燕微的嫁妝又被瓜分殆盡,如姒寒寒酸酸地嫁給石仁瑯。當被那個斯文敗類休棄之后,池氏又插戴著燕微嫁妝里的珠翠滿頭跟如姒說什么? “大姑奶奶,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說你,做女人到你這個地步,也實在是夠瞧的。姑爺先前對你這樣好都攏不住男人的心,嘖嘖,真是跟你娘一樣沒用到家了。眼下有兩條明路,你自己選,一個是到瓊州去,我有個遠房親戚想尋個識字的掌家姨娘,雖說年紀大了些,卻應當是個疼人的。再不然,石家二爺提了一句,反正現在石家也分家了,他如今生意做的大,手頭寬裕。姝兒嫁給他這些年也沒得個兒子,抬你過去做個通房,幫襯幫襯你meimei可好?” 當時池氏笑得滿面春風,頭上的金釵閃閃,指甲上蔻色彤彤。那一幅又艷麗又丑惡的畫面,讓懦弱而絕望的如姒,到死都記得。 此刻濮雒只覺噎的張口結舌:“你,你——”退了一步,險些踩到池氏的手,趕忙又將池氏扶起來。 池氏嗚咽道:“大姑娘,您也是姓濮的,如何就能看著濮家叫官差們這樣上門抓人,這一旦傳出去,老爺的名聲哪怕你不在乎,難道您自己的名聲就不怕給帶累了么?” 如姒唇角一挑:“太太,都什么時候了,您還有興致跟我架橋撥火呢?那太太先琢磨著,我不著急?!毖粤T轉身就要走。 “大姑娘!”好言相求既然沒用,池氏又急又躁便喝了出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中氣之足,嚇得原本扶她的濮雒都是肩頭一震。 池氏也顧不得自己在濮雒心目中的形象了,一大步上前:“大姑娘是執意要逼死我么!” 如姒冷笑一聲:“我若說是,太太就要跟我同歸于盡是不是?只可惜,我身后赤條條的一無牽掛,同歸于盡?我不怕!只要你敢越雷池一步,我保證你百年之后,如妍如姝也不得善終!” ☆、第39章 三十九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池氏終于徹底委頓在地,眼前發黑,膝彎發軟:“大姑娘,你到底要如何?” 如姒上下打量了池氏兩眼,又看了看濮雒,唇角浮起一絲笑意:“太太不用成日明著暗著說我不在乎老爺名聲,不在乎濮家門楣。誰立身不正,誰就活該天打雷劈。到底是誰敗壞濮家的書香清名,太太好好想想?!碧а劭戳丝村?,“現下的情形,我并不敢保證什么,但請伯府的人過來說情還是可以的??蠢蠣斈囊蝗招葶?,就三頭對面,一起說個清楚吧?!?/br> “休沐?我明日便告假,趕緊,”濮雒也再提不起氣勢來。眼前的少女明眸如星,秀麗臉龐跟當年的燕微很有七八分相似,然而那又自信又鎮定的神采飛揚,卻如燕萱那樣的將門虎女一樣,讓他看著竟有幾分畏懼,口氣就更和軟了:“趕緊將人放回來罷,這樣亂著,實在……實在不像樣?!?/br> 如姒笑笑便轉身去了:“那就明日罷,或許伯府的人過來說清楚,這事情便能罷了?!?/br> 八月下旬的天氣已經十分清爽,而濮家宅子里的氣氛,卻是東邊日出西邊雨,有人歡喜有人愁。 濮雒原本就因著明青竹的當眾斥責而有心稱病告假幾天,因而當伯府那邊叫再等一日,倒也并沒耽擱什么。 池氏雖然心火已經頂到嗓子眼,卻也撐著不敢病倒。聽如姒的話音是要請伯府的人過來商量,若是她倒下而由著濮雒去談,誰知道事情又會走到什么局面。 如姒當然是悠閑得很,跟濮雒池氏斗智斗勇到了這個時候,算是離大功告成只差一步。 時近晌午,仲秋陽光也是不那么灼熱,燕家的人終于上門了。 再度出乎眾人預料,此番登門的,除了燕三夫人藺澄月,竟然還有燕家三爺,燕衡! 執掌天子親衛的羽林中郎將進得門來,濮雒和池氏只覺天都黑了。 倒退個十幾年,也算少年成名的傳臚濮雒也曾經意氣風發,向著原本小小侍衛出身的燕衡叫過一聲三舅兄。 然而時移世易,多年從龍伴駕,司衛禁宮,便是中書司馬、左右相國,也要對燕衡客客氣氣稱一句勇毅將軍。 而在五品翰林編修位子上多年雷打不動的濮雒已經許久不曾面對面見過三品以上的大員,此時親戚相見,竟有些腿軟。 燕衡面容并不如跟隨其后的長子來得俊秀,但端毅沉穩的大將風范卻瞬間便將到底帶了些少年驕矜的燕蕭比了下去,與身旁莊靜秀美的夫人藺澄月十分相稱。 如姒雖然也不過是一年見一次燕家人,但穿越女骨子里人人平等的觀念畢竟根深蒂固,即便面對燕衡這樣的威毅重臣也不覺得有什么,反倒顯得比濮雒這個朝廷命官鎮定的多。 這場會面原本就讓濮雒夫婦十分焦慮,如今加了燕衡的到場,氣氛就更加凝重。 當然,這個凝重主要是對濮雒和池氏而言,如姒的心情還是很放松的。 賓主落座,也沒什么可客套的,燕衡開口便讓濮雒心里一沉:“濮大人,今日拜訪府上,略有些唐突了?!?/br> 這個稱呼,便是沒什么親戚情分了。 濮雒額上背上都冒了密密的汗:“咳咳,三……三將軍太客氣了……” “前日犬子也曾拜訪貴府,”燕衡續道,神色里沒甚么笑意也沒甚么變化,看著更叫人心驚,“但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做長輩的若不出面,便是失禮了?!?/br> 濮雒囁嚅了片刻,擠出來的賠笑比哭還難看:“三將軍,這個,這個……” 見濮雒無能到這個地步,連如姒看著都覺得尷尬。 而肅容坐在下首的燕蕭卻在肚子里鄙夷自家老爹:切,什么長輩出面,勇毅將軍大人除了公事之外哪里cao心過別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他這個長子一肩扛下來的!濮雒這種級別的貨色也勞動得了羽林中郎將?根本就是非要跟母親同出同入罷了! 燕衡忽然看了一眼燕蕭,燕蕭心里嚇了一激靈,父親這是練了什么功夫,連腹誹也能聽見了? 下一刻卻又反應過來,燕蕭輕咳了一聲,接過話頭:“濮大人,京兆衙門辦事迅捷妥帖,有關府上家人疑似偷盜之事,已然問出了些端倪。供狀倒是送到了我手里,濮大人可以放心,到底如姒是我們燕家的表姑娘,這事情斷然不會滿城風雨,叫府上門楣過不去。只是貴府家人協同對出來的單子和賬本,就不知道如姒meimei要怎生決斷?!?/br> 言罷,自袖筒里拿出了兩份清單,顯然是一式兩份的,一份給了濮雒,一份大大方方遞給如姒。 濮雒和池氏忙一同展開那清單,原本便已渺茫至極的希望徹底破滅,池氏面如死灰,濮雒卻還有些希望:“二公子既然說不會傳揚出去,那,那下官便感激不盡了?!?/br> 燕蕭點點頭:“這也是如姒meimei的意思。旁的事情,便是濮大人自己的家事決斷,在下不會插手,今日家父家母過來,也不過是給如姒meimei做個見證罷了?!?/br> “見證?”濮雒與燕衡面對面坐著,這個壓力之大實在是讓他連喘氣都不不輕松的很。無論燕衡說什么,他定然都是要一口應下來的。然而按著燕蕭話里的意思,竟又回到如姒身上? “老爺,明人不說暗話,衡舅父時間更是寶貴的緊,我便有話直說,”如姒微微一笑,向燕衡再度欠身,便轉身直視濮雒,“這單子您看了,就知道先母嫁妝的事情上,太太到底做下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木已成舟,眼下便只談解決之道。我有三個要求,老爺肯答應,這份供狀便煙消云散,永遠不見天光,全了老爺的翰林名聲,也全了您跟太太的夫妻情分?!?/br> “你盡管說?!贝藭r此刻,還能聽見保全池氏的一線希望,濮雒和池氏眼睛都亮起來。 “第一,先母的嫁妝,煩請老爺和太太補齊。尋不回來的器物,拿給了兩位meimei的首飾,都折成現銀就行。若一時補不上,今日便煩老爺立下字據。我會委托外頭的永安票號跟府里的管家定期收賬,也免了跟老爺面對面談錢的尷尬?!?/br> 如姒說完這一條,頓了頓,又道:“第二,我要月露居里所有人的全家身契,值多少銀子,我給老爺現銀,按著市價一分不少?!?/br> “這個好說,這是自然?!卞煤统厥厦B聲答應,頭一條退還嫁妝,既是決不可免,也是預料之內,第二條也不算意外,就算是白給也得給,更何況如姒還愿意拿錢買走月露居上下的丫鬟,便更是合算。 如姒微微一笑:“最后,我要老爺一紙文書,將來我的婚嫁之事,老爺太太皆不能插手。我既不用老爺太太為我謀劃,更不用再加添妝。無論我有無良緣,或是自立女戶,老爺太太皆不能干涉?!?/br> “這個,”濮雒不由看了一眼燕衡夫婦,“將來你的婚事,由三將軍三夫人周全,自然是好的?!?/br> 如姒也不解釋太多,只揚眉一笑:“姻緣之事,人各有命。我只要老爺這一紙文書,想來當著衡舅父立下的字據,將來您是不會反悔的?!?/br> 被如姒當著燕衡等人這樣說,濮雒并不像池氏一樣習慣了打臉日常,還是臉上微微熱了熱,但也不敢發脾氣,只得干咳了幾聲掩掩羞惱和尷尬:“咳咳,咳咳,這個,自然?!?/br> “老爺都答應了?太太?”如姒看了一眼濮雒,又望了望池氏。 池氏看著濮雒手里捏著的那張供狀清單,眼光不由在如姒手上那份又轉了轉:“大姑娘,您說的自然都使得,只是這單子……” 如姒聞言不由笑了:“太太,我信得過老爺為了官聲門楣不會不認字據,卻信不過太太的后宅手段。將來您若一時想起沒有銀子給如妍如姝十里紅妝,一碗湯藥下去要我的命,那即便不勞煩舅父表兄過來,咱們也能說道說道?!?/br> 便是燕衡和藺澄月夫妻皆是經歷風云生死無數,聽如姒這樣談笑間自然流露出的破釜沉舟之意,也不由微微動容。 燕蕭心里卻是暗暗叫好,這位如姒表妹果然是人才。世間之事,除了那些蠢笨到連輕重南北也分不清的人是難以利害挾制之外,絕大多數人,越是自以為聰明,越有制衡脅迫的余地。 如姒現在顯出隨時都可以魚死網破的決心,才會讓池氏不敢輕舉妄動。既然如姒并無意離開濮家、到旁處寄居,那么同在一個屋檐下,那份京兆衙門的供狀,便是如姒護身的利器。 畢竟有些事情,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但如姒拿住了這份供狀并這些濮雒的字據,再加上以往那份有關池朱圭獸行的訴狀,以后便是沒有燕家的撐腰,池氏也再不敢碰她分毫了。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濮雒與池氏皆沒什么再討價還價的余地,如姒便拿出了早已擬好的文書,一式三份。濮雒簽字畫押,燕衡親自作保。 這場以燕微嫁妝為核心的大型撕逼連續劇,到了這個時候終于算是小小地告一段落。 濮雒和池氏雖然垂頭喪氣,卻也不是沒有慶幸的。到底池氏不用被休,濮家的名聲暫時也沒有什么損失。 而送走了燕家人的如姒,則興致勃勃地在月露居里開始策劃穿越人生的下一階段:“采菀,陪我去買布!” ☆、第40章 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