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而低頭相對而立,彼此距離不過一尺的如姒和陳濯在這不過幾息的時間當中同時心跳砰砰。 直到石賁將軍的身影步聲都已經徹底消失在百福甲巷的路上,又過了幾息,采菀硬著頭皮過來輕輕叫了一聲:“姑娘?” 陳濯忙連退好幾步,才拱了拱手:“濮小姐到百福巷,是有什么事么?” 如姒努力讓自己的心緒盡快平靜下來,深呼吸了幾次,反復跟自己說: 這有什么大不了!jiejie又不是沒談過戀愛! 這個小陳捕頭其實很年輕的好嗎!不要心跳不要心跳! 差不多又過了幾秒,如姒覺得自己臉上沒那么熱了,剛要開口,陳濯那邊卻又退了一步,深躬一禮:“事急從權,多有冒犯,還望濮小姐恕罪?!?/br> 如姒一抬眼,見陳濯好像連耳朵都紅了,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什么沒什么。我……我就是過來探望一下夫人?!敝噶酥覆奢沂掷锬弥亩Y物,“上次蒙夫人的援手,還沒有正式道謝呢?!?/br> 陳濯聽她語聲里笑意清盈,歡快活潑,竟不似他先前心下一沉時所怕的那樣羞怒,瞬間只覺得好像眼前也都重新明亮起來。 只是,看了看自家院子的方向,卻有幾分躊躇。 “不過,”如姒探問道,“這個時候過去,會不會……不太好?” 天底下真是再也沒有這么知情識趣的共犯了! 陳濯想了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濮小姐太客氣了。當日不過些許小事,家母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濮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br> 如姒見陳濯的語氣含糊,想著剛送走了石賁將軍,此刻過去實在不好。而且自己……確實偷聽了,還讓陳濯撞上了個正著! 于是將采菀手里的錦盒接過來,親手遞給陳濯:“陳捕頭,大恩不言謝。這不過是些小東西,向夫人聊表心意罷了,若說還人情,其實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的……” 剛說到此處,如姒眼角忽然瞥見遠處走過一個人影,不由分了神:“咦,那……” 陳濯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仔細看了看,又轉回頭疑道:“那個人,濮小姐認識?” 陳潤——算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呢? 采菀也隨著看見了,拿著布料的手便緊了緊,轉過來望向如姒的眼光里,便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緒。 如姒知道采菀的心思,三生流轉之間,那大約是采菀唯一有過的戀情。不只是初戀,更是她曾經滿心盼望著白頭偕老的居家好男人。 然而陳潤在大婚前夜被斷腿斷手,后來又有牢獄之災,第一世里石仲朗的毒手不只是讓采菀失去了對自身的希望,更是讓她背負上了對陳潤無窮無盡的愧疚。 此番回魂重生,采菀有時會一個人發怔,如姒問了兩三次見她不說,也就大約猜出來了個方向。 “陳捕頭,”如姒心里有了這個大事,便顧不上別的客套,立刻將自己手里的錦盒還有采菀手里的布料都直接塞進陳濯手里,“剛才那個人,您認識嗎?” 陳濯見如姒塞得急,自然是不接也得接:“那是百福巷丁巷的一個少年,如今給商鋪做學徒的?!?/br> “您可知道是哪家的鋪子?”如姒眼睛越發亮了,剛才什么不好意思心跳加速,早就被強大的八卦之心碾壓成粉渣渣,忘得一干二凈。 陳濯見如姒這樣迫切,心里竟生了些莫名的情緒,輕輕咳了一聲:“咳咳,這個,我倒不太清楚。但可以去打聽一下?!?/br> 如姒聞言更是歡喜:“那就有勞陳捕頭了!回頭我叫采菀過來問您!” 這一趟陳家之行,實在是太有收獲了! 如姒歡歡喜喜地帶著采菀回家了,留下了心情復雜的小陳捕頭拿著禮包在和煦的午后陽光與秋風中慢慢整理思緒。 他這一天,也是太豐富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從百福巷回了月露居,濮家上下的氣氛便有些兩極分化。如姒是興致勃勃地謀劃著將來的出路,包括采菀的終身。而正房院子里則是一片愁云慘霧,對于明明很值得詬病的“如姒單獨出府”一事,池氏并沒有過來問一問如姒的去向或是追究。因為正如邱mama所想,清秀溫柔的朝露在查賬之事上頭的犀利,實在叫池氏大為意外,也不得不重新再籌謀對策。 對此,如姒只想說,沒文化真可怕!池氏真的以為成功將一個喪母的嫡女磋磨成軟弱怯懦的性子,她就能手握天下了? 坐井觀天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舊箱子,舊賬本,隨后幾日又陸陸續續地再送進月露居。只不過送東西的人從池mama換成了雙蟬雙鶯等正房大丫鬟們輪流上陣。不問也知道,邱mama是已經怕了朝露。但送賬本和箱籠過來的速度又平均又穩定,幾乎是三天一卷賬本,兩天一只箱子。 若說池氏在拖延,人家的理由是真的非常充分。大姑娘你要嫁妝,我可以給你找啊,而且我正在給你找??!你看,不是每天都有東西送過去么?你再急也沒有用??! 但若說池氏真是要老老實實地將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妝都交出來還給如姒,別說如姒本人不信,濮家上下沒一個人能信。不過對于眼前池氏的這個龜速行動緩兵法,如姒倒也并不急躁。尤其是跟朝露商量了一番,朝露往桓寧伯府遞了個信兒之后,如姒就更不著急了。 轉眼又過了十來天,送來月露居實打實的東西,大概也有那么千把兩銀子了。如姒預料之內,等候已久的池氏反撲,終于要開始了。 ☆、第33章 偽君子動口 利益,永遠是剝開所謂君子面具最直接的工具。 當如姒被請進濮雒書房的時候,她真心又慨嘆了一次。莫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古人的所謂讀書人,所謂名門君子,還不是一樣見錢眼開,見利忘義,見了白花花的money,還管什么賢不賢,齊不齊。 一盞茶喝下去又續了一次水,引經據典,駢四儷六,說來說去濮雒也無非就是一個意思——女子之德是溫良柔順,君子之道是重義輕利,身為濮家女,當為濮家計。 如姒聽了頭三句話便對于濮雒的舌燦蓮花功力十分失望。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眼前的濮翰林實在演繹到了到極致。 羅圈話說了又說,全然沒有什么新意。 用銷售的理論來說,最佳說服對方的方式,首先要分析對方的需要,然后再提出自己的產品或理論,到底有什么樣的優勢或特性,能夠給對方提供什么利益。 遠的不說,無師自通的池氏間中□□去的幾句,便很符合這個“featureagebe特質優勢利益”理論系統。 池氏說:“大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名聲口碑都是要緊的。外家再如何有權有勢,到底也不是自己家。再者看著前些年的樣子,何曾是真將大姑娘放在心上了?說起孝心孝道,賢良名聲,還是自己家的人才會給大姑娘打算。嫁妝財產,橫豎也是不能落進外人手里,大姑娘說是不是?” 雖然這些話后頭的邏輯也是頗有些牽強,但若易地而處,以池氏此時此地的情勢,如姒自問也未必能說出更合適的一番話。 相形之下,濮雒繞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切中要害的干貨。 蜿蜒迂回的套話只是反復強調了一件事:賢良的女子該怎么做,你懂得。 如姒只抱著茶碗,嘴角噙著笑靜靜聽。 姐今天倒想看看,這個不要臉的偽君子到底能說出什么來! 同時心里也不由感嘆,池氏能與濮雒恩愛這許多年,果然不是蓋的! 便是膝下無子,晁姨娘也不能將池氏正室地位撼動分毫。這不只是因為濮雒這個文人愛惜羽毛、不愿意傳出一個寵妾滅妻的名聲,更是因為池氏的情商與技巧。就算如姒聽著濮雒已經將某些廢話重復說了三次,池氏也能還是一臉仰慕地看著濮雒而沒有打斷他,只差拉一道橫幅說:老爺好帥好棒棒! “咳咳,咳咳?!卞米约阂灿X得說不出什么新的道理了,只好干咳幾聲。只是始終沒有看見如姒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地表示自己要放棄對亡母嫁妝的追索,他便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自詡清高風雅,君子遠庖廚十幾年,若要直接說出“你別要嫁妝”這句話煙火人間談錢的話,就如同剝了他那層偽君子的皮一樣,濮雒轉了半天也開不了口。 如姒將那盞續了兩次水,都快沒了顏色的茶隨手放下,仍舊是笑吟吟地看著濮雒不說話。 沉得住氣,是談判桌上的基本功。 誰急,誰輸,除非是故意示弱使詐。 如姒想起以前最長的價格戰與合同戰,那可是整整三個月的拉鋸戰!活生生將對方的ceo都驚動了,成功拿到了破例優惠條件,在價格、運輸和退貨保障上都遠超同儕,她金牌銷售的名聲也一炮打響。 如今這場嫁妝的交接也絕對不會在短時間內落定,她早就料到了。 這才哪到哪兒啊,急什么? “若是姑娘有什么怨氣向著我,也不妨直說?!背厥涎鄄ㄒ晦D,滿面無辜,“大姑娘,何必這樣難為老爺呢?!?/br> 如姒早就知道,給力的話,到底還是得池氏才能說的出來。這種連消帶打的招式已經是用慣的套路,雖然有效的很,卻實在算不得什么奇兵奇謀。當下將茶碗往身旁方幾上一放,抬眼去看池氏:“太太這話從何說起?老爺說的這樣有道理,我哪里有什么可增添評論,自然是聆聽受教了。難不成太太要我反駁老爺么?” 濮雒見如姒這個明知故問的樣子,心下也是焦躁漸生,不由再想起前一晚池氏哭哭啼啼地拿來的賬本,古琴玉佩、香料字畫,有些銀子怎么花出去的,他心里并不是不清楚。 若真是要將燕微嫁妝全吐出來,別的不說,只怕他上個月剛到手的那張古琴便要留不住了。 想著在同僚們跟前的吹噓,念著吟風弄月里的自得,濮雒終于咬了咬牙:“咳咳,如姒,你到底還小。急著要自己打理嫁妝做什么?待到出閣的時候,你母親還能虧了你不成?” 終于說出一句貼邊的話了,如姒笑了笑:“老爺這話說的是。我確實怕的很?!?/br> 濮雒一噎:“你,你怎么敢這樣說話!” 池氏聞言雖然一臉委屈地望向濮雒,然而心里想的卻跟如姒一樣—— 這算什么?這才哪到哪??! 如姒并未直視濮雒太久,便笑笑垂了目光。一來是怕掩不住自己眼里的鄙視和厭惡,二來也無意將濮雒激怒太過。 畢竟禮法上來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燕家想要整倒池氏實在容易的很,但對濮雒這個朝廷命官,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見如姒雖然微微垂目,卻并無改口之意,濮雒心里的焦躁怒氣便愈盛。加之有些話既然終于開了頭,后頭再破罐破摔,便容易多了。當即一拍桌子:“混賬!快與你母親賠罪!” “我不過是說老爺講的有道理,這難道不對么?”如姒揚眉一笑,心里卻暗暗戒備,濮雒若是到了關門撕破臉、不要體面的地步,自己怕是要吃眼前虧。而事后燕家也未必真的會在朝堂上有什么針對性的動作,畢竟傳出去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巧言令色!你的女德女訓都白讀了么!”濮雒見如姒毫無懼色,怒道,“從今日起,在你的屋子里閉門思過,將女訓和女戒各抄一百遍!以后再出去向外人撥弄口舌是非,說長道短,做出那長舌婦一般的樣子,看我不拿家法好好教訓你!” ☆、第34章 真小人動手 如姒雖然對濮雒多了幾分忌憚,那也只是覺得搞定擺平他要比池氏麻煩些,并不是從心里真正的畏懼。此刻見他色厲內荏,心中只覺得又厭惡又可笑。 “老爺發話,那自然是要緊的?!比珂€是不緊不慢,“只是朝露昨天跟我說,過兩日萱jiejie要來找我吃茶,那依著老爺的意思,是不是我今日便寫信推了去?” 濮雒心里一緊,隨即皺眉道:“閉門思過,吃什么茶!你母親自會與你表姐說知。那個什么伯府的丫鬟,也給人家送回去。難不成家里還虧待了你?非要旁人家的丫鬟過來伺候,不成體統!” 如姒見池氏神色,便知道濮雒應答這樣流暢,必然是早已跟池氏商議過的。只可笑濮翰林這位自詡清高的“大才子”,為了吃喝花用亡妻嫁妝,連丫鬟去留、姐妹茶會都要親自插手了。 “好?!比珂Σ⒉华q豫,一口答應下來,剪斷利落地叫池氏心里一跳,“老爺這樣說,咱們就這樣做。我這就叫朝露回伯府?!?/br>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道理誰不懂? 池氏慫恿濮雒,無非就是要做兩件事,打一個賭。 賭的,是燕家并不是真的在意如姒。 而要做的,第一當然是送走朝露這個人型尚方寶劍,第二么,或許便是代表如姒去跟燕家說不再勞煩外家插手濮家內務嫁妝等事。 有關這些,連采菀都想到了,如姒自然也已經跟朝露達成了共識。只要如姒自己沒露面,朝露回到伯府便會稟告燕三夫人,說如姒被軟禁逼迫云云。 只是,顯然如姒還是低估了濮雒的無恥程度。 “咳咳,”仿佛是做心理建設一樣,濮雒目光躲閃了一下,又假意咳嗽兩聲,還是指了指一旁的筆紙,“去寫一封信給你舅舅,說清楚——”頓了頓,又望了望滿臉仰慕的池氏,咬牙道,“說清楚,咱們濮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如姒終于意外了:“老爺要我寫什么?” 濮雒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佩,終于下了狠心:“你這樣小的年紀,非要你娘的嫁妝做什么?自然是寫清楚叫你舅舅他們不要插手,你娘的嫁妝,由你母親代為打理就是了。待到你成婚,自然叫你風風光光的出閣。燕家這些外人從前也不見怎么待見你們母女,現在來管什么閑事?” 如姒聽著簡直要氣笑了,向著濮雒直視過去:“老爺要我這樣寫,那我就寫?!?/br> 當不要臉這件事情開了一個頭,后面發現裝不回去,也就敞開了。 濮雒或許是徹底自我催眠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么爹要女錢,女當然不得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