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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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琛的眼皮一抬,頗覺意外:“胡說,他什么時候告訴過你?” “就是在臨死之前啊。他被漩渦吞沒的那一刻,眼睛看向青鳥丸,口中喊的是‘mama’。我了解過他的過去,他小時候罹患白化病,飽受欺凌,也不被家里喜歡。他一直追隨您,是把您當成了他的mama啊。所以他才會跟藥不然爭寵,才會對您屢次拉攏我,顯得十分不服氣——從那時起,我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可能進入了一個誤區。老朝奉為什么一定得是年逾古稀,為什么一定得是男的?” 說到這里,我拱了拱手,語氣欽佩:“您可真是處心積慮,每次通話都故意用老年男子的聲音,您學過大鼓,這事應該不難。您不斷強化我的印象,印象越強,您的身份就越安全。若不是柳成絳最后那一嗓子,我根本想不到是您。我太笨了,仔細想想,老朝奉還能是誰?誰還能有這么高超的經營手段,短短十幾年時間把全國贗品盜賣生意做得這么大?劉老爺子也做不到啊?!?/br> 我身后的戴海燕插嘴道:“可她一直跟我們行動,而且后來不也被鄭教授挾持嗎?” 我示意這個疑問先不著急回答,對另一邊的方震耳語了幾句。方震“嗯”了一聲,轉身離開,過不多時,拎出來一個紫檀色的行李箱。大家都認出來,這箱子是沈云琛帶上船的,里面裝的是牽星板。方震打開箱子,箱子底層有一個很大的暗格。 方震又掏出一部海事電話,這電話正是我們從青鳥丸的駕駛室座位上拿到的,造型比我的大哥大大得多,天線也特別粗。他還拿出一個等大的電池組,連同電話一起往暗格里一擱,“咔嗒”一聲,嚴絲合縫。 “這是西門子的海事衛星電話,還是最新型號?!绷纸淌隗@呼,他經常出海,對這些海事設備很熟悉。 我對戴海燕道:“她跟著我們一起出海,是為了隨時能跟同伙通報進度??墒呛J码娫挼捏w積比較大,加上充電設備,根本藏不住。為了不讓我們起疑心,她便故意帶了一套牽星板,這樣一來,她隨身攜帶一件大行李箱,便沒人會起疑心。等到咱們摸清了沉船位置,她就立刻把坐標發出,指示海盜船過來?!?/br> 說到這里,我又轉向沈云?。骸澳瓉淼拇蛩?,是撈出柴瓷交給海盜帶走,然后把我們都干掉吧?必須得承認,您的臨機應變能力實在太強了。爆炸一起,您立刻察覺到情況有變,第一時間把海事電話綁在話筒前,完美地構造出一個老朝奉遙控指揮的場景,然后離開駕駛室,假意被鄭教授挾持,讓自己變得更加清白。這樣一來,就算老朝奉全軍覆沒,于沈云琛也毫發無損?!?/br> “至于鄭教授為什么愿意配合,這恐怕就是真愛了吧?”我微微一笑。 我和藥不是都親耳聽到過,沈云琛提及她和鄭教授年輕時有過一段戀情。若沈云琛是老朝奉,那鄭教授投靠的原因,恐怕藥不然并非主因,而是他余情未了。以鄭教授的偏執,為一生所愛之人之物付出生命,實在太正常了。 塘王廟中,他跟我談起老朝奉時,神情亢奮。當時我以為是找到了知己的興奮,原來回想起來,那分明是找回了真愛的神色啊。 老朝奉實在是太小心了,到了那地步,都能及時偽造現場,以清白之身脫離。但也正因為如此,讓她困在了一個局促的狹窄狀況里。我和藥不是設下的這個局很幼稚,若換了在其他場合,根本困不住老朝奉。但如今在船上,她別無選擇,必須鋌而走險,親自去滅口,所以這個局對她來說,是死局。 沈云琛冷笑,似乎對我這一番推測不屑一顧:“小許,這就是你全部的指控?” “不,不,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高潮?!蔽野阎割^指向她,“您是老朝奉,但不是第一個,而是第三個?!?/br> 這一句話,可讓周圍的人都震住了,就連沈云琛都露出意外之色,似乎被我這一擊打得猝不及防。 “什么叫第三個老朝奉?”方震問。 我掃過沈云琛的臉,露出笑意:“一直以來,我都默認老朝奉是一個老頭子,所以很多疑點根本對不上,解釋不通。他若跟隨我爺爺許一城去經歷佛頭案,現在年紀都九十多快一百歲了,哪可能還有這么多精力搞風搞雨?當我看到藥慎行的尸骸時,忽然想到,老朝奉也許是兩個。但還是有些地方對不上。當我覺察到您可能是老朝奉時,才想到,為什么不可能是三個?” 方震道:“小許,說說看,那三個老朝奉到底怎么回事?!彼麑@個始終是最關心的。 我豎起一個指頭:“第一個老朝奉,是藥慎行。這個外號,還是泉田國夫給他起的,因為明代那條海船的主人,以魚朝奉自稱。第二個老朝奉,則是姬天鈞,他與藥來爭奪五罐,然后返回西安,開始了制假販假的生意?!?/br> “可他為什么要用老朝奉這個名頭呢?”戴海燕問。 “當時藥慎行下落不明,忽然又出來一個自稱老朝奉的人,肯定會對藥來產生極大影響。我猜姬天鈞早就算好這一步了,說不定藥來未能阻止五罐流散,就跟這名字有著直接關系?!?/br> “可姬天鈞在一九四八年已經去世了?!狈秸鹫f。 我沒有直接回答,轉臉對沈云琛道:“木戶小姐沒參加這次出海,一是身份尷尬,這是實情,但真正的原因,是我拜托她去了岐山?!?/br> 聽到“岐山”二字,沈云琛的臉色,終于有些繃不住了。 “我剛剛去了趟駕駛室,跟木戶加奈通了個電話。她已經找到了姬云浮的meimei姬云芳。姬家果然和姬天鈞有關系,但不是很近,平時來往很少。據姬云芳說,聽老一輩人講,姬天鈞另外有一個親生女兒,早早送去了京城,據說就養在沈家。因為她小小年紀天賦驚人,頗受家里期待,遂改姓為沈。這一層秘辛,在五脈是查不到的?!?/br> 不用說,這個女兒,就是沈云琛,或者叫姬云琛。就算我不設減壓艙的局,只要那邊消息一到,沈云琛的身份一樣會敗露。 “若不是煙煙無意中說走了嘴,讓我注意到自己輩分被姬天鈞攪亂的事,還真想不到呢?!蔽艺f到這里,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當初帶你進京的,正是我奶奶吧!” 沈云琛嘴角猛地牽動一下,雖然她還努力保持著鎮定,但我知道這對她有多震動。 黃克武告訴我,我爺爺去世后,我奶奶在姬天鈞處住過一陣,后來嫌棄他胡作非為,又帶著我父親許和平返回京城——算算時間,隨行的恐怕還有姬云琛,至于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說不定是我奶奶在西安定居期間,跟姬云琛建立了深厚感情,怕她被她父親的胡作非為連累了性命,因此帶在身邊。 等到了京城,我奶奶在京城隱居下去,姬云琛則交給了沈家。 “你錯了。沈家是我自愿去的。跟著她只能庸庸碌碌過一生,五脈才是能讓我出人頭地的金梯?!鄙蛟畦∧坏?,可她的眼神終于出現了一絲躲閃和惶恐。當年這個決定,幾乎和背叛我奶奶差不多了。 可我奶奶,卻從來沒提過這件事,一直爛在了心里。 我繼續說道:“我父親的死,是因為你怕他查到真相;姬云浮的死,也是你怕他會繼續追查。只要有人試圖觸碰你和姬天鈞的關系,就會遭到殺身之禍。老朝奉和我爺爺之間玉佛的事,其實全是你父親姬天鈞和我爺爺的事,你假借他的口氣,半真半假,一直在誤導我,把我從真相前調開?!?/br> 我不知不覺中,把“您”字換成了“你”。這個家伙和我們許家的仇怨,實在是深不可測。這時藥不是也踏前一步,厲聲喝道:“還有我爺爺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藥來當初離奇自盡,可也是這位老太太暗中施的毒手。藥不是回國,一是想搞清楚藥不然為何叛變,二來就是想弄清楚藥來的死因。 沈云琛呵呵冷笑道:“藥來跟他孫子不一樣,藏不住事。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藥慎行是幫著泉田做事的漢jian,耿耿于懷,這才為我所用??上筋^來,也不知道是我在幕后cao作?!?/br> 被我看穿了身份之后,她似乎也看開了,索性一吐為快。 原來在慶豐樓事件后,藥來已經隱約覺察到藥慎行和泉田出海的事。他不知道藥慎行懷著同歸于盡之心,還以為自己父親也是個漢jian。要知道,許一城是漢jian,導致許家沒落;倘若藥慎行也被曝出是漢jian,只怕藥家也要重蹈覆轍。所以他拼命搜集五罐,是為了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惜一直搜集不全,也沒有手段開啟。直到最近幾年,才隱約查到紹興尹念舊這段隱事??上惺虏幻?,為沈云琛覺察,沈云琛這才借此要挾,逼迫他們祖孫入局。藥來不知道藥不然暗藏的心思,以為他被徹底洗腦,越陷越深,只得選擇自盡,只求能把藥不然救出來。 接下來的事,我和藥不是都親身經歷了。藥來故意留下線索,把解救藥不然的囑托,放在了遠在海外的藥不是身上。祖孫二人,一個為隱瞞父親污名而死,一個為追回太爺清白而死,也不知是否值得。 藥不是雙目泛紅,緊握著雙拳,努力在控制著內心的震動。戴海燕走過去,把手搭在他微微發抖的肩上。 我想起劉一鳴留下的那半封信。他恐怕早有警覺,只是投鼠忌器,隱而未發。他刻意涂抹掉的那個名字,正是沈云琛吧。 一股怨氣在我胸中盤旋郁積。這三個老家伙,藥來看似瀟灑實則懦弱,最后為敵人所用;劉一鳴看似胸有成竹,實則顧慮重重,姑息養jian;還有一個黃克武,看似嫉惡如仇,卻懵懂無知。老朝奉乘勢而起,和他們三個人的性格弱點有著直接關系。 他們鑒了一輩子古董,反而沒看穿一個人。真是應了那句話:鑒古易,鑒人難。 沈云琛一撩額前的頭發:“你們問完了?”她自始至終,沒有作任何辯解,不知是不屑,還是啞口無言。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蔽铱粗?,“為什么?你明明可以在五脈風光地當著一派掌門,為什么卻選擇成為第三個老朝奉?明明你父親姬天鈞的事,跟你已經毫無關系?!?/br> 一陣嘲弄的笑聲從沈云琛口中響起:“你指望什么答案?一個想替父親報仇的女兒?一段不為人知的童年陰影?一個不得已的苦衷?別天真了,沒有!這根本用不著什么矯情的理由。我發現制假賺錢多,盜賣利益大,就干了,沒有什么心路曲折,也沒什么道德掙扎?!?/br>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有錢為什么不賺?我告訴你,支撐古董這個行當存在的原因,是赤裸裸的利益,不是什么愛物之心,也不是什么鑒賞之道。像老鄭那種人,是永遠不可能理解的,他死得太蠢了?!?/br> 面對沈云琛的坦率,我頓時啞口無言。 “為了利益,難道其他一切都刻意不顧?”我質問道。 沈云琛道:“資本為了30%的利潤,就敢于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敢于踐踏一切律法。古董的利潤是多少?是千百倍!” 當她赤裸裸地說出這些話來,我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在古董圈子這幾年,我看到了太多事情、太多嘴臉,包括五脈自己的掙扎和轉型,知道沈云琛說的才是正理兒,過時的反而是我們。 她言辭堅定,仿佛對面的我才是失敗者:“你一定覺得,終于把我抓住了,這個產業就會分崩離析對吧?錯了,我告訴你,沒有我的約束,它會更加興旺,更加混亂,更加肆無忌憚。你們沒見過,為了利益,人心能可怕到什么地步,可是我見過,劉一鳴也見過,所以他不敢揭開這層蓋子。他知道,一個無人管束、各行其是的亂世,有多么恐怖?,F在的亂象,跟那相比,根本不算什么?!?/br> 減壓艙旁一片安靜,大家都被沈云琛的發言震驚了。這些話、這些想法都在大家心中掠過,可沒有人像沈云琛一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別以為你說出這種謬論,我們就會手軟。你會受到法律應該有的制裁,幾百條罪名在等著你?!蔽依湫Φ?。 沈云琛不以為然:“我并不是求饒,只是告訴你們,你們有多天真?!狈秸鹕锨?,要去把她控制住帶走。沈云琛并不反抗:“請給我幾分鐘時間,我去補個妝?!钡搅诉@時候,她還惦記著化妝?沈云琛沖我微微一笑:“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場合,體面這種事,都是要講究的?!?/br> 方震道:“讓她去吧。我跟著?!?/br> 有他跟著,應該沒什么問題。于是沈云琛在方震的押送下,朝房間走去。走出去幾步,她忽然回過頭來,沖我嫣然一笑:“小許,我對你們許家,是有愧疚之心的。許嬸把我帶回北京的恩情,我始終記得。我處處不為難你,拉攏你,甚至故意跟你提起福公號的事,也是希望你能為我所用,多少能彌補一下我內心的愧疚?,F在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念了那么一次舊情,就落得今天的下場。你要記住這個教訓?!?/br> “那是因為邪不勝正?!蔽谊幊林樆卮?。 “你要這么想也挺好?!?/br> 她輕輕笑了一聲,轉回頭,繼續朝前走去,儀態依然優雅矜持,腳下一步都不亂,宛如一位名角最后的告別演出退場。 我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所有的精力都被抽空。我想哭,卻哭不出來;想要大喊,卻喊不動。明明宿命中的敵人終于被抓住,我卻沒有一絲喜悅之情。藥不是和戴海燕站在一旁,沉默著,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只有減壓艙的紅燈困惑地閃爍著,這尊巨大的機器對人世間的復雜事情簡直無法理解。 無論如何,事情終于結束了。藥不是把我拉起來,這時大副跑過來,說甲板有情況,那個老太太跑到船頭站著去了。 我們大吃一驚,不是方震跟著么?怎么會讓她跑到甲板上去?我們急忙趕過去,看到沈云琛站在船頭邊緣,背對海面而立。她的頭發盤成精致的云頂,身上對襟扣得一絲不茍,手腕掛著金絲楠木的串珠,手指祖母綠扳指,胸前一串精致的連鎖玉佛勾云項鏈,仿佛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方震站在離她數米開外的地方,嘴唇抖動,似乎十分痛苦。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態。我大聲問他這到底怎么回事。方震低聲道:“劉老爺子,給我留了一句話?!?/br> “什么話?” “就一句話:無論老朝奉是誰,給他一個了斷?!?/br> 了斷不是審判,這句話的用意再明白不過。 這還真是劉一鳴的口氣。他早就疑心老朝奉在五脈之中,若真相大白,五脈勢必又是一場大亂。他這是怕五脈經不起折騰,所以才對方震面授機宜,希望如果老朝奉有朝一日身份敗露,能夠不去接受法律制裁,而是做一個了斷。 劉一鳴人生中最后一個人情,用在了這里。 方震是一個極講原則的人,按道理是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通融??蓜⒗蠣斪訉λ髑樯钪?,所以當沈云琛被揭穿后,他陷入了極矛盾的痛苦。 最終,方震還是信守了對老爺子的諾言。 “這次之后,劉家的恩情,我就還清了。許愿,對不起……”方震喃喃道,聲音第一次顯得那么無力和慚愧。這塊精煉的巖石表面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灰白龜裂。我知道,放棄原則對方震來說,等于死亡。五脈和這位軍人之間,再不會有什么瓜葛了。 我把視線轉向船頭。此時風浪略大,船頭顛簸。沈云琛高高挺立,雙手交叉垂于下方,雙目平視。船頂的探照燈打在她身上,如同舞臺聚光燈般耀眼。 我迎著海風走過去,卻不知該說什么好。我伸出手,想把她拽回來,沈云琛卻呵呵一笑,朝后退了一步,雙腳踩在了船邊緣,下方是漆黑洶涌的海面。 “想不到,最終來為我送行的,居然是小許你啊。這可真是宿命?!?/br> “宿什么命?!”我煩惱地吼道,不敢太靠近,可又不甘心離開。 “你爺爺許一城,見證了藥慎行的出海;我父親姬天鈞,見證了許一城的臨刑。我看到了許和平夫婦投湖后的尸體;現在,輪到你來見證我的結局了。這還不是宿命?”沈云琛的眼神里帶著幾許感慨。 三代老朝奉,和許家三代人之間的命運糾葛,竟是如此復雜。 我沉默地看著她,心有狐疑。一個唯利益論者,難道不應該先束手就擒,留下一條命,然后在審判期間設法求活么?沈云琛應該是個極端現實的人,這種求死的姿態不像她的風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許。這次不再有什么局了。你做得不錯,我輸了。當初劉一鳴把你召回來,我就有一種預感,你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患——我到底還是輸給了那個老頭子。也罷,我把欠你們許家的這條命還給你?!?/br> “不只是我們許家,你這么多年作的惡、造的假、傷害到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沈云琛發出一陣嘲諷的刺耳笑聲:“你們許家,總是那么天真。報私仇是天經地義,我認!但千萬別滿口講這些大道理。你想象不到一個沒有統治者卻擁有巨大利益的市場會變成什么模樣,也沒見過人心會因此墮落到什么地步——到了那個時候,你會懷念我的?!?/br> 聽到這里,我忽然笑了。沈云琛問我笑什么,我回答道:“我忽然想起來,黃老爺子給我講過我爺爺保東陵的故事。他只身一人擋在孫殿英的軍隊前面,試圖以一己之力阻擋大軍。人心墮落,世道再亂,還能亂過那會兒么?可我爺爺依然作出了自己的選擇,我們許家,總是在做一些很蠢的事?!?/br> 我以為沈云琛會出言嘲弄他的失敗,可她居然仰起頭,露出一絲神往的神色:“我聽我父親談起過。我從未見過他那么害怕一個人,非要置其于死地。他說許一城若不死,他根本不敢放開手腳做事。真想親眼見見這許一城,是何等人物啊?!?/br> 說到這里,她像看著我,可又沒在看著我,視線越過我的肩膀,在我的身后聚焦。仿佛我爺爺正站在那里,注視著這幾十年后的結局。 “你等著看吧,看看這個行當會變成什么樣子?!?/br> 說完這句話,沈云琛忽然腳下一動,身子歪斜斜從船邊倒下去,消失在那一片深沉的黑暗之海中。 甲板歸于平靜,我怔怔地望著沈云琛消失的地方,百感交集。一切都結束了。始于黑暗,終于黑暗,黑暗曾經給她帶來重重庇護,現在卻吞噬了她。許家的仇,藥家的仇,那無數件案子,都隨著老朝奉的落海而結束。 她自始至終也沒有求過饒,大概從被揭穿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為這個時刻做準備。我無數次想過各種復仇的場景,從最簡單的繩之以法到最殘酷的凌虐都考慮過,可我從未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結局。 剛才我揭穿她的真面目,心中并沒有特別興奮,此時聽到她最后的預言,我反而感到有一股力量,重新在身體里涌現。 那不是解脫,不是如釋重負,不是大仇得報的快感,而是一股昂揚的戰意。 “許愿,你覺得她的預言會成真嗎?”藥不是站到我身旁。 “我相信。人心本就如此,未來的古董行當,一定會亂象頻生,假贗橫行,恐怕會比如今亂上幾倍?!蔽彝nD了一下,展顏一笑,“所以我們的堅持才更有意義,不是嗎?” 我仰起頭,看向天空的星辰,雙手高舉,行了一個生死之拜。生死一諾,九死不悔。據說死者的魂靈,寄寓于群星之間,他們一定能聽得到我的話。 海面黑暗,可天上的群星依然璀璨。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