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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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下方看去,隨著深度加深,光線銳減,可以明顯看到海水從湛藍到暗藍色的漸變。我勉強可以看到下方幾十米開外是一片起伏嶙峋的斜坡,視線盡頭是一條晦暗不明的深邃海溝。海水在那里已變成墨藍色,我甚至可以看到海流的痕跡。按照鐘山的描述,沉船位置,就在墨藍海水之中的海溝邊緣。 打撈08號搶占的位置非常好,恰好就在其上方。只需要直線沉降,就能抵達斜坡,不需要橫向移動。熟練的潛水員,抵達沉船只需要一刻鐘,我這種半路出家的,大概也只需要二十分鐘。 “要不要去看看?” 一個極其荒唐而大膽的想法涌上心頭,讓我自己都大吃一驚?,F在水面上有窮兇極惡的敵人,毫無保障可言,到了這時候我居然還惦記著深潛去沉船? 我知道這事太荒謬,最好的應對,應該是待在水下船底的陰影,靜等救援??墒悄莻€想法如同生了種子一樣,再也揮之不去。那條深邃的海溝,變成了魅惑人心的嘴唇,喃喃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保持著懸浮狀態,低著頭,內心天人交戰。老朝奉無疑是沖著那十件柴瓷來的,接下來他第一件事,肯定是派遣潛水員去沉船探查。如果我現在不去拿,得到柴瓷的老朝奉,大可以把兩條船全部弄沉,然后攜寶離開。 要扭轉當前極端不利的局面,沉船里的柴瓷是唯一的機會,我得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我不知道這是用理性得出的分析,還是我為了說服自己而想出的理由。反正是越想越覺得合理,恨不得拔腿就走。很快發生了一個意外,成為促使我行動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信號繩忽然飛快地連續扯動三次,這是發生緊急情況的暗號。我還沒反應過來,牽引繩開始粗暴地朝上拽去,拖著我浮向水面。毫無疑問,海盜們發現了藥不是的這個小圈套,他們試圖把我拽出水面。 我不再猶豫,用潛水刀飛快地割斷繩索,朝水下游去。再耽誤片刻,等海盜的潛水員入水,我可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一邊變換著呼吸節奏,一邊把方向對準海溝?,F在光線很好,rou眼就足以指示我朝著正確方向前行。 但速度不能太快,否則水壓和氮溶會要了我的命。事實上,我覺得有點頭暈,也許是下潛太快,也許是心理作用。 很快我便接近了海溝邊緣,這里礁石叢生,海草搖曳,半明半暗之間,一個個就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很快我找到了那根嵌在巖縫里的斷桅,這是最好的路標,說明沉船就在不遠處。 我繼續向前摸去,周圍的光線慢慢暗淡下來。我終于理解,對于一個初學者來說,深潛是多么可怕的一個挑戰。技巧還在其次,主要是人類對于黑暗以及幽閉環境的恐懼,在這里會無限膨脹,讓你需要花極大的意志去克制。一不留神,便會被恐懼吞噬。 這里的海床就像是一頭史前怪獸的脊背,滿是突刺和瘤疣,幾乎沒有落腳之處。我必須保持著一個平穩的姿態,避免靠得太近被刮到身體,還要隨時小心噴涌的海流。水下很難把握時間的流逝,我只能以壓縮空氣瓶的讀數作依據??諝庀牧瞬畈欢嗳种粫r,在我眼前下方緩緩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陰影,我趕緊扭亮頭頂強光,朝那里照射過去。 光束所及,船身顯現,我終于看到了那一條夢縈魂牽的沉船——福公號。 和鐘山描述的一樣,福公號側躺在海溝邊緣的一個“鳥巢”里。這“鳥巢”是一個凹坑,坑底相對平坦,周圍一圈隆起的礁石。福公號從原來的沉船地點順坡而下,中途折斷桅桿,船體偏移,掉入此坑,才阻住落勢。 這一條殘骸,就這么安靜地側躺在幽深的水下,龍骨清晰可見,場面恐怖而夢幻。我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盜墓賊,闖入墓xue,正看到墓主在棺槨里沉睡。 出發之前,沈云琛給我補過課,講授了一些基本常識。明代遠洋海船,都是采用“v”字尖底的設計,可以抵御風浪,適合深水航行。首尾高翹,船舷很高,有如城墻拱衛。眼前的福公號,完全符合這些特點。 福公號的結構保留完整,這對我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這條船的噸位不小,目測甲板下有三層,靠水密隔艙與多重板分割,這意味著里面的布局十分復雜。在缺少支援的情況下進去,貿然鉆進去等于作死。 難怪林教授強調,找到沉船和從沉船里找到東西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大海撈針,后者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就算是專業潛水員,也得謹慎地分階段探摸,沒有一次成功的。更何況,我要找的,是十件瓷器。這船少說也有一千料,排水量二百五十噸,體積龐大,別說這船是在水里,就是擱到岸上讓我去找十件瓷器,也得找上半天。 我圍著沉船轉了兩圈,大體鎖定了福公號的入口。那是一個方形的樓梯口,位于甲板前半段,入口大大地敞開著,好似一個洞口。我猶豫了一下,游近福公號,輕輕解下一個消耗差不多的壓縮空氣瓶,減少負擔,然后一咬牙,鉆了進去。 船外尚且還有點光亮,但一進船艙里,可就是徹徹底底的黑暗了。我憑著頭頂的強光,只能勉強掃到眼前極其狹窄的一點視野。在我面前是一條很窄的走廊,地板早已糟朽不堪,再遠處有一個拐角,也許是一個艙室的門。我腳下一動,似乎踢到什么,低頭一看,原來踢倒了一個陶罐。罐上還用漆寫著幾個字,可惜完全看不清了。罐子口流出一堆沙糊狀的東西,在水中立刻消散,不知當年盛放的是什么。 我聽說在地獄里的景象,就是在你面前擺滿山珍海味,你一動筷子,霎時化為流沙。在這里,所有的景象都已喪失了本來的顏色,全是灰蒙蒙的,就像死人的臉——這福公號本來就是死后的世界。 我自詡膽大,可到了這時候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定定心神,才敢往里走。船內的行進非常艱難,人處于潛游狀態,很難精確控制動作,而船艙內又特別狹窄,稍不留意就會撞到,這是很危險的。 我往里游了大概兩三米遠,眼前的空間忽然寬敞了點,有那么十丈見方。這里應該是一個中轉區和聚集區。當發生緊急情況時,這一層的乘客可以迅速集中在這里,登上甲板。這里的地面——其實應該是墻壁,因為船是側躺著的——積著厚厚的一層海塵。我一腳踏上去,塵土激揚,讓海水一陣渾濁,遮擋住了前方的視線。 好不容易等到海塵重新沉下去,我覺得頭頂有些異樣,抬起頭來,兩具慘白顏色的骷髏出現在潛水電筒的光柱里,頭上戴著一頂古怪的帽子,兩個漆黑的眼窩和下頜骨還會動,直挺挺地朝我撲來。我嚇得方寸大亂,呼吸節奏一下子就亂套了。那兩具骷髏似乎抱在一起,一動皆動,似乎不甘于自己溺死的命運。 潛水時,最忌的就是呼吸節奏被打亂。因為潛水員不是用鼻子,而是用嘴呼吸。一亂套,人會不自覺地切回鼻子,極容易嗆到。 我畢竟經驗太少,心理壓力又大,吃了這一嚇,身體不自覺地往上猛掙。腦袋“咣當”一聲,撞到了船艙墻壁,還把隔板給撞破了,頭頂的潛水強光燈啪啪閃了幾下,滅了。 這一下子,我便陷入極大的困難,周圍徹底淪落黑暗。那兩具骷髏不知所蹤,說不定正在陰暗的角落里窺視。我沒辦法繼續前進,只得先退出,可往后一走,卻沒摸到樓梯的扶手,心中大驚——果然迷路了。 人的情緒一緊張,呼吸就變得粗重,呼吸一粗重,耗氧量直線上升。我急忙想返身去找樓梯,可如今沒有半點光亮,艙內上下又是顛倒的,我甚至都無法確定是不是沿著原路返回。 絕望的情緒一點一滴地在內心滋生,我的動作也隨之走形。林教授說的對,新手深潛入船,根本就是找死?,F在別說找到柴瓷,就連能不能安全出去,都是個嚴峻問題。 正在惶然之間,一只手從黑暗中忽然伸出來,拍在了我的肩上。 這讓我渾身一僵,幾乎大叫起來。不過那手沒什么惡意,連續拍了三下,這是表示跟隨的手勢。隨后一束強光掃過,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對方不是鬼,也是個潛水員。我顧不得考慮太多其他,被這手拽著一路,朝上游去。他有光照指引,很輕松地找到樓梯,把我帶出黑暗,重新爬回甲板。 我望著那個入口,心有余悸。倘若不是這個潛水員及時趕到,搞不好我今天就交代在這里了。不過這潛水員為什么要救我?現在水面上明明老朝奉的人已經控制了局面。這個潛水員覺出我的疑心,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后在我手心寫了兩個字。 不然。 藥不然?我瞪大了眼睛,仔細看去。潛水面罩遮擋住了他的臉,可那一雙賊兮兮的眼睛,卻證明我沒猜錯。我之前可從來沒想過,會在一個幽深的海底,和這家伙直面相對。 水下是沒有辦法交談的,我只能瞪著他,手足無措。藥不然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自己胸口。 “先上去,相信我?!蔽覝蚀_地讀出了他的意思。 可是我應該相信他嗎?要知道,現在上去,可就是自投羅網,多少仇人都盯著我呢。藥不然立場曖昧,這一出難道不是老朝奉誆我的圈套? 他到底想干什么? 藥不然見我沒反應,知道我還心存懷疑,居然遞了把潛水刀過來。刀柄朝我,刀頭倒轉。意思是:“你要是信不過我,就一刀捅死我,哥們兒保證不還手?!?/br> 這是我腦補的臺詞,可藥不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隔著潛水鏡,看到這家伙眨了眨眼睛,指了一下旁邊的沉船,兩個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攏,拜了三拜,手背翻轉,再拜三次。我看到這個古怪的手勢,心中不由一動。 這是一種古老的江湖手勢,如今已不多見,叫作生死拜。這是一種極其嚴肅的承諾,九死不悔,手背翻轉,意為不負所托。他沖著沉船做生死拜,這是什么意思?他和誰立過承諾? 我心里涌現起一種怨憤,你小子每次見面,從來神神秘秘不肯說明白?,F在到了水下,口不能言,你反倒要交代起事情來,你可真會挑時候??!我狠狠搗過去一拳,砸中他的肩窩,讓他在水中倒退了幾步。水里動作慢,藥不然完全可以躲過去,可他沒躲,生生挨了我一拳,倒退了幾米,直到背靠福公號才止住退勢。 藥不然也不生氣,又游了回來,手里舉起一件小巧的東西,討好地遞過來。雖然在水里視野渾濁無比,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一個茶盞,柴窯出的蓮瓣茶盞! 當這一件瓷器出現在面前時,我的雙目圓睜,呼吸停住。這可是多少瓷道大家夢縈魂牽的柴瓷??!傳說中雨過天晴云破處的柴瓷??!那傳說中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絕世珍瓷??! 我們一切遭遇,都是圍繞著它而發生的。追尋了這么久,我無數次地想象它們會是什么樣子,如今它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我面前,水中半明半暗,細節未明,可已生生將我的魂魄吸走了一半。不是因為我愛瓷成癡,而是它天然就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魅力,讓你無可逃離,無可回避。 壓縮空氣瓶里的耗氧量直線上升,我好不容易才把視線從這個茶盞上挪開,充滿疑惑地看向藥不然。 藥不然應該與我深入沉船的時間差不多,他是怎么迅速鎖定柴瓷位置的?而且這只有一件,其他九件在哪?若不是顧及性命,我真想一把甩開呼吸器,狠狠揪住他衣領質問一番。藥不然挺大方地把茶盞遞給我,重復了一遍手勢,催促我跟他上去,再次做了保證。 他的潛水鏡后,眼神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想了想,把潛水刀遞還給他,接過茶盞,放到身旁的潛水袋里,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 我跟藥不然之間的關系實在復雜,但此時我決定賭一把。若是藥不是在場,肯定又要批評我沖動行事,不過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和古玩的氣質一樣,用理性很難去解釋。 藥不然挺高興,還不忘擺了個“v”字手勢。 我們簡單地互碰了一下拳頭,藥不然沒有急著上去,而是招呼我重返甲板入口,守住門口,然后自己鉆了進去。我以為他要回去取那九件柴瓷,可過了一會兒,他重新鉆出來,手里還拖著一堆東西,讓我大吃一驚。 他拖動著的,是剛才我看到的兩具骷髏。它們的骨架互相鉗抱在一起,這么多年過去,已經沒法分開。原來我剛才在黑暗中遭遇的,就是它們?,F在回想起來,這應該是沉船上的遇難者吧,來不及逃走,隨船一直沉入海底,化為孤魂漂蕩在船艙之間。 我游過去,幫他一起扛。這兩具尸骨殘缺不全,只殘留了顱骨、脊椎、臂骨和大半條肋骨,下面一半早不知所蹤,所以不算太重。近距離觀察,我才注意到,兩個骷髏頭上的古怪帽子,其實是一個頭套一樣的裝置,正面是一整片玻璃,旁邊一圈框子固定,和潛水罩很像,但樣式古老。我剛才看到它們表情生動猙獰,其實是玻璃面罩反射燈光所產生的錯覺。 藥不然不去拿柴瓷,反倒來扛這些死人骨頭干嗎?他的行動,真是越發難以索解。而且,那兩個頭罩,怎么看都不像是明代的器物,是典型的工業時代產物。 我陡然想起來,泉田的報告受到冷遇后,憤而失蹤。說不定,是他自己偷偷跑來搜尋,結果死在這里。眼前的尸骸,該不會是泉田的吧? 可就算搜尋到遺骸,日本人這么干我還能理解,藥不然這又是何必?我側過頭去,想從他的動作里尋找答案,可什么都讀不出來。 我強壓下疑惑,幫藥不然帶著兩具尸骸緩緩上升。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浮出水面,一出水,我發現三條船并排停泊,我們靠近的是青鳥丸。 青鳥丸上有自動升降機,把我、藥不然和兩具尸骸一并運了上去。一上甲板,海盜們立刻涌了過來。為首的柳成絳一直陰冷地看著我,嘴角帶著兇狠的笑意。他走過來飛起一腳,把我踢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大笑:“我早說過,你遲早有一天要落在我手里!”我毫無反抗能力,只能躺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藥不然在一旁脫著裝備,對我的遭遇卻置若罔聞。 柳成絳還要踢打,卻被鄭教授攔住了?!跋茸稣??!编嵔淌诘囊暰€只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轉向了藥不然,“有結果了?”語氣里滿懷期待。 “嗯?!?/br> 藥不然默默地摘下潛水設備,露出一張疲憊的面孔。不知為何,他摘下潛水罩的一瞬間,我突然發覺我不認識這個人了。原來的藥不然,渾身都帶著渾不吝的痞氣,就算是叛變之后,也是一直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可此時的他,卻和我熟悉的藥不然截然不同。嘴角緊抿,眉頭微蹙,濕漉漉的頭發從額頭垂下,半遮住了他的悲傷眼神。他就那么手捧面罩站在那里,腦袋微垂,注視著那堆骸骨。一切鋒芒和玩世不恭都收斂不見,仿佛他從來就是這么悲傷,直到今日才在人前顯露出來。 這兩堆骸骨被擱在一塊塑料布上,海盜里有日本人,忽然發出驚訝的聲音:“哎?這個面罩,我之前見過?!编嵔淌趩査睦镆姷降?,他說日本在一九二四年發明出世界第一款面罩式潛水器,成功地潛入地中海七十米,撈出了沉船八阪號內里的金塊。這個可能是其改進型,但總體結構沒什么變化。 柳成絳不屑道:“費這么半天勁,弄一堆死人骨頭上來干嗎?”他伸出腳去踢了踢,藥不然低聲吼了一聲,把他一腳遠遠踹開。柳成絳踉踉蹌蹌跌到對面船舷,勃然大怒,回手就要動手。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成絳,住手?!?/br> 聲音是從船外擴音器里傳出的,這是老朝奉的聲音!那老家伙果然隨船而來了!我連忙抬起頭,看向位于青鳥丸高處的駕駛室??上Ы嵌炔粚?,玻璃又反光,看不清里面站立的人是誰。我挪了挪四肢,發現根本抬不動,真是該死!現在我跟他的距離,明明只有十幾米而已啊。 柳成絳不滿道:“這可是他先動手的,到底是嫡系,跟我們待遇就是不同?!崩铣畹溃骸拔也皇瞧珟?,而是救了你一命?!绷山{不服氣,可他再看藥不然的眼神,陡然間打了個哆嗦。藥不然站在骸骨前,眼神無比冰冷,仿佛剛剛被人觸動他的逆鱗。 這是真會殺人的眼神,半點都不含糊。柳成絳只得訕訕后退了幾步。 “小藥,恭喜你,終于大愿得償?!崩铣畲认榈卣f。藥不然雙膝忽然跪倒,面對尸骸放聲大哭起來,哭得簡直就像一個孩子。我看到他身上的面具和假象一片片剝落,現出本心。 鄭教授站在旁邊,微微嘆道:“藥慎行的下落,到今天,才算是清楚了?!?/br> 這一個名字,在我腦海中驟然炸開,許多殘缺不全的圖景,立刻得到補完。慶豐樓事件后,藥慎行的下落一直成疑,原來是跟隨泉田入海前來尋寶了!結果兩人都死在船中,消息斷絕,直到幾十年后,這兩個人的尸骨才終于大白于天下。 難怪藥不然要放聲大哭,這其中一具尸骸,可是他的太爺爺啊。我忽然有個感覺,藥不然來到這里,根本不是為了柴瓷,完全就是為了尋回他太爺爺的遺骸,那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無論是藥不是、高興還是其他人,都說藥不然骨子里有疏離感,和誰都無法親近??裳矍按饲榇司?,可見他的骨子里對親情是多么重視。只能說這小子太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讓旁人根本無從覺察。 柳成絳對慶豐樓的前后因果也略有了解,咕噥道:“誰知道哪具是日本人,哪具是他太爺爺,拜錯了可就有樂了……”鄭教授道:“看臂骨的顏色。使用‘飛橋登仙’的人,會被含有重金屬的焗料滲入口鼻身體,時間長了,臂骨會被侵染呈斑斑暗紅色?!?/br> “飛橋登仙”對身體有害,這個我知道,沒想到居然還能深入骨骼。難怪尹銀匠健康狀況那么差,這詛咒還真是非同小可。這些骨頭雖然被海水浸泡了幾十年,可仔細分辨,還是能勉強分辨出來。 藥慎行學的絕技,成了子孫相認的標記,這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鄭教授走過去,拍拍藥不然肩膀:“小藥,先別激動,注意身體,先去減壓艙減壓?!彼幉蝗贿@才止住哭聲,先跪在地上,朝遺骨砰砰砰磕了三個頭,然后抬頭道:“我剛才探摸了一圈,懷疑泉田和太爺爺已經在沉船里找到柴瓷,正要帶出來的時候,出了意外。所以這幾件柴瓷,應該離他們兩具尸骸不遠。下次去探摸,應該就能拿到了?!?/br> 鄭教授雙眼放光,連聲說好,然后趕緊讓他先回減壓艙。我心中一動,藥不然這是還有伏筆啊。他明明已經找到了一件柴瓷,而且現在就在我身上,怎么只字未提? 此時那個茶盞就藏在我的潛水袋里,沒人想起來去搜一搜。鄭教授正要安排我也進去減壓,柳成絳卻給攔住了:“這個臭小子是咱們的仇人,無論如何是要死的,何必多此一舉?” 藥不然停下腳步,回首冷冷道:“我還有話要問他,他暫時不能死?!绷山{怒道:“你今天認祖歸宗,是大喜事兒,我不與你計較。但這小子必須交給我,誰也別攔著!” 藥不然道:“大家伙兒千辛萬苦找到福公號,先把柴瓷取出來是正事,先不要節外生枝?!闭f完他抬起頭,似乎在征詢意見。喇叭里的老朝奉也很贊同:“小藥說的對。這十件柴瓷是咱們翻盤的最后機會,先把正事辦了。小許跟我還有些淵源未了,暫時先不動他?!?/br> 柳成絳極不服氣:“我跟您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十多年,也不過占得一山之地,幾句贊許。這許愿不過是個小混混,怎么您反倒天天花盡心思羅致?,F在倒好,您姑息養jian,讓咱們的盤子全翻了,還不忘跟他談什么淵源!我不服!憑什么?”說到后來,他幾乎哽咽起來。 和我那天猜想的一樣,柳成絳自幼孤僻,只有在老朝奉這里才能找回認同。他這么失態激動,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孩子式的驚慌更準確。 大喇叭沉默片刻,聲音復又響起:“傻孩子,你想得太多了。我說和小許有淵源要了,又沒說要放過他。安心去準備吧?!?/br> 柳成絳眼珠一轉:“好,聽你的。但許愿我得帶走,去打撈08號上去減壓。他和藥不然別湊一起,我不放心?!蔽倚睦镆怀?,原本我還打算跟藥不然同處一個減壓艙,有機會對話。想不到柳成絳疑心這么重。 “隨便你?!彼幉蝗粎s絲毫不以為然,轉身就走。我看到他背對著我,做了一個手勢。這手勢很隱秘,可以視為生死一諾的一個簡易變種。 他在水里說“先上去,相信我”,現在是在提醒我他會信守諾言嗎?藥不是給我講過藥不然初中的故事,他可以不動聲色地把轉學生趕走,現在他又在籌劃什么計劃?我摸摸潛水袋里的凸起,茫然得很。 很快柳成絳押著我轉移到打撈08號上,途中我了解到,兩條船的乘員都被海盜們給控制了,所幸暫時無人傷亡,分別關在底艙里。 他連脫下潛水服的時間都不給,把我惡狠狠地推進減壓艙里,“砰”地把密封門一關,派了兩名海盜看守。他隔著玻璃道:“你別以為自己多幸運。多等那么一兩天,只會讓你后悔,當初為什么不死得快一點?!蔽覜_玻璃外微微一笑:“至少我不會跟老朝奉鬧著討奶喝?!?/br> 柳成絳一拳砸在玻璃上,然后臉色陰沉地走開了。 這種五十米以上的深潛,減壓時間得要六個小時。我徐徐坐下,閉目養神。門口兩個海盜比我要痛苦,他們哪里耐得住這種枯燥差事。減壓艙的門是密封的,他們覺得我不可能會逃走,很快就打起瞌睡來。 我當然不可能逃走,開了門讓我走我都不走。不徹底減壓就出來,純屬作死。我徐徐坐下,閉目養神。 藥慎行遺骸的出現,真是一個意外的變數。我剛才倉促間不及細思,現在倒是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梳理。我發現把他的下落填入框架,讓那段往事頓時清晰了不少。 東陵盜案事發,藥慎行入獄,數年后離開監獄,悄然南下定居紹興。一九三一年,樓胤凡搜集全了五個青花罐,邀請他北上開啟。不料我爺爺許一城介入,導致樓胤凡自殺,五個罐子落入泉田國夫之手。藥慎行開啟了五罐,掌握了福公號的坐標,然后隨泉田出海尋寶,最后雙雙死在了沉船之中。 福公號的船主自稱魚朝奉,根據《泉田報告》的照片暗示,老朝奉這個稱號,正是來自于掌握福公號下落之人。如果這個推想沒錯的話,老朝奉——或者說第一代老朝奉——正是藥慎行!此后姬天鈞與藥來爭奪五罐,自稱為老朝奉,自然是表示對福公號志在必得。 一經點破迷思,眼前豁然開朗。我想到這里,猛然跳起來,差點撞到腦袋。 難怪之前老朝奉的年紀對不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先后有兩個老朝奉!現在這個老朝奉,只是繼承了這個名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