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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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他媽叫我這個!還有,我細柳營里,哪里有你們要的人?” “有,就是他!”歐陽穆穆一指我,“這個姓汪的兔崽子,是我們鬼谷子的仇人,非弄死不可?!?/br> 我一下子成了整個教室的焦點。尹鴻坐在工作臺前,回頭臉色煞白,眼神似乎在問:“這就是你請的援軍?” 我微微一笑——這些人,還真是我招來的。 在紹興那一晚,我給衛輝的康主任打了一個匿名電話,說汪懷虛現在被細柳營掌握,要回老巢去開啟五罐,就在這幾天。 康主任既然跟老徐勾結那么深,肯定也認識鬼谷子的其他人,會第一時間通知到他們。 無論是“汪懷虛”還是五罐,都是最能挑動鬼谷子神經的事。他們若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心急火燎來細柳營興師問罪。當時我并不知道自己會去哪里,不過鬼谷子和細柳營同屬老朝奉,他們自然有辦法打聽出細柳營的藏身之處。 這位歐陽穆穆,想來就是鬼谷子這個山頭的老大,他們總算及時趕到了。 藥不然看我的眼神,也充滿疑惑。我沒辦法當場跟他解釋,我把鬼谷子招來,不是因為活膩了,而是想要驅虎吞狼、死中求活。 老朝奉手下,各個山頭彼此不服,互別苗頭。我多吸引幾股勢力來制衡柳成絳,中間才有騰挪的空間,否則一家獨大,哪有我活命的機會? 借勢不止能借友軍的,也能借仇人的。 柳成絳看了一眼我,覺得這事有點蹊蹺,沉聲問道:“汪先生是我的客人,他和你們結了什么梁子?” 歐陽穆穆大叫道:“衛輝那事你聽說了吧?就是這個王八蛋害得我們損失慘重,今天不弄死他,我在道上沒法混了?!币宦犨@話,柳成絳冷著臉:“這是我細柳營的地盤,不是你家炕頭。你在道兒上混不下去,就跑我這兒撒潑耍賴。難道我是你家長?” 這句小便宜占得巧妙,讓柳成絳身后的人都哄笑起來,歐陽穆穆氣得鼻頭都紅了:“你媽的,你個小白臉咋說話呢?”柳成絳道:“好話你聽不懂,賴話你又不愛聽。趕緊給我滾蛋吧,別耽誤辦正事?!?/br> 一碰上這樣的蠻漢,柳成絳也懶得談吐風雅了。兩個人話頂話,眼看就要吵起來。我故意“撲哧”笑出聲來,這一下子歐陽穆穆更是勃然大怒,一指我:“兔崽子,你還敢樂?別以為有這個小白臉撐腰,你就能逃過此劫!老徐尸骨未寒,你今天必須得去陪他!” 我繼續挑釁道:“你說必須就必須?你是誰???”說完往龍王身后縮了縮。這一舉動看在歐陽穆穆眼里,儼然是細柳營決定死命保我的信號,眼睛立刻紅了。 “姓柳的,你就給我一句明白的,今天這人你交還是不交?”歐陽穆穆喘著粗氣。柳成絳抬起下巴,輕蔑道:“這個嘛……看我心情?!?/br> 我身懷白口秘密,又在紹興媒體上露過臉?,F在若讓歐陽穆穆把我拖出去斃了,這個黑鍋就得讓柳成絳來背。所以無論柳成絳多厭惡我,這種情況下也得死死保住。 歐陽穆穆聽到柳成絳的話,立刻發起飆來,像是一頭闖進瓷器鋪子的公牛,搖頭擺尾不顧一切。他大踏步向前,伸出手去抓我。龍王下意識地攔住,他毫不客氣地扇了龍王一耳光,脆響無比。龍王哪受過這委屈,揮拳要打回來,卻被歐陽穆穆的手下一個短發青年給架住。 龍王毫不含糊,拔出五四手槍,頂住對方腦門。對面那小青年也夠悍勇的,居然也不退,反而把腦門往前頂,把槍口頂了回去,手指頭還鉤了兩下,意思是你有種就開槍。 現場氣氛劍拔弩張,緊張至極。這時一個輕松的聲音響起:“哎,大家都消消氣,消消氣,都是老朝奉的部屬,干嗎搞得跟仇人似的?!?/br> 說話的是藥不然,他居中說和,左手把龍王的手槍把住,右手推開那個悍勇青年。兩人不動,歐陽穆穆和柳成絳同時發出指示,兩人這才各自后退了數步,殺意卻依然強烈。 歐陽穆穆和柳成絳也知道,真要火拼起來,老朝奉那里肯定怪罪。只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面子過不去。此時藥不然出來給鋪了一層臺階,自然趕緊下來。 歐陽穆穆斜眼對藥不然道:“藥老二,我今天賣你一個面子,不動手。但人我必須帶走,這個沒得商量?!?/br> 藥不然恨鐵不成鋼地嘬了嘬牙花子:“哎,哥們兒,太不會聊天了吧?啥事不能談???怎么就沒商量了?” 歐陽穆穆冷哼一聲,沒吭聲,繼續瞪著我,生怕我借機跑了。藥不然趁機繼續道:“你換位思考一下,若是小白跑到你的地盤上,舞刀弄槍非要抓一個客人回去,你答應還是不答應?!?/br> “他敢!” “嘖,你怎么又冒出脾氣了!回頭老朝奉問起來,你說我該怎么匯報?” 歐陽穆穆知道這個藥老二是老朝奉的體己人,也知道細柳營和鬼谷子不能真起沖突。他眼皮一翻:“那你說咋辦?” 藥不然轉過頭,對柳成絳笑道:“歐陽老大刀子嘴,豆腐心,也沒什么惡意。遠道而來,也別太冷落了?!绷山{淡淡道:“你的人情,你自己去承,別把我扯進來。無禮之客,我們這里恕不接待?!?/br> 雖然還是拒絕口氣,但比剛才的調門可低多了。 藥不然一拍手:“無禮之客不接待,那有禮之客就沒問題嘍?”他又轉向歐陽:“歐陽老大,我保證,小白確實有要事在辦。左右就半天時間,你等等不就得了?大局為重哈?!?/br> 藥不然這幾句話,看似公允,其實憋著壞呢。柳成絳聽了,心里憋屈;歐陽穆穆聽了,覺得是犧牲自己作出重大讓步,兩個人都覺得是受了大委屈。剛才拱起來的火,只是暫時給壓下去了,壓根沒排解出來。 我看向藥不然,他一本正經地左右調停著。我的計劃雖然沒跟他提過,這小子倒是頗有默契,完全按照我的節奏在使勁。 歐陽穆穆怒氣稍微退了點潮,他拖過一把椅子來,大馬金刀往那一坐:“大局為重?好,我倒要聽聽是什么大局,能比我的事還重?!?/br> 藥不然扯過柳成絳,嘀咕了幾句,柳成絳眉頭緊蹙,沉思片刻,勉強點頭應允。藥不然得了許可,指了指我和尹銀匠:“歐陽老大,那五件青花人物罐你是知道的,據說里頭藏著東西。這兩位一個能開,一個能讀,小白好不容易請他們二位來,是幫忙開罐的?!?/br> 歐陽穆穆摸了摸下巴,一臉不信:“真的假的?” 藥不然道:“其實細柳營的罐子,三天前就開了?,F在要開的,是‘西廂記焚香拜月’罐?!?/br> 歐陽穆穆一聽,目露精光:“哦?那個也找到啦?”他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白白啊,要不你幫我一忙,我就不追究這個汪懷虛了?!?/br> 在場眾人除了我之外,都是眉頭一聳。這家伙,看似脾氣暴躁有勇無謀,原來精明著呢。剛才那一番胡攪蠻纏,不過是刻意表演,把事往絕了做,好攫取更大利益。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你說開窗戶,人家未必愿意,你鬧著說把屋子給拆了,人家三勸兩勸說開個窗戶就得了。 我微微一笑,倒騰假古董的人,不會有傻子。想挑動鬼谷子和細柳營互斗,光是一個我分量根本不夠,他歸根到底,還是沖著五罐來的——別忘了,他手里,可是還有真正的鬼谷子下山罐呢。 這就是為什么我給康主任打的那個電話,除了強調“汪懷虛”之外,還特意加了句和五罐相關。 這年頭,利益永遠都是最能動人心的。 果然,歐陽穆穆擺足了姿勢,開口道:“這罐子咱家也有一個,正巧帶在身邊,你讓我插個隊,先請這位尹師傅先把這個給開嘍,咋樣?” 我看到柳成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估計心里已經罵開了。歐陽這個混蛋,青花蓋罐那么大,誰會“正巧”帶在身邊。你明明一開始就存了開罐的心,卻裝出一副要報仇雪恨的嘴臉??此泼銥槠潆y地作了重大讓步,其實全是演技。 柳成絳尋訪到尹銀匠,本來想占得先機,結果這歐陽穆穆不知從哪里聞到腥味,也跟蒼蠅似的飛過來了。 柳成絳道:“開罐并非那么簡單,這位尹老師開一次,要休息三日才成?!睔W陽穆穆一擺手:“反正你們住這兒,也不急于這一時。我大老遠來的,不方便,還不能占個先?” 柳成絳冷笑:“你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br> 歐陽穆穆斜眼道:“那你把這姓汪的交出來,咱們各忙各的去?!?/br> “放屁?!绷山{難得說了一句臟話。 歐陽穆穆眼珠一轉,麻臉上怒意轉盛:“你這么處處維護他,難道衛輝的事是你指使他干的?” 這連污蔑都不算,簡直是把污水盆往柳成絳腦袋上扣。我見狀,趕緊先朗聲辯白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衛輝之事,純是我個人行為,大柳他毫不知情?!?/br> 我不“辯白”還好,這么一說,柳成絳發現自己說是也不合適,說不是也不合適,好像我在主動替他背黑鍋似的。他對衛輝的事根本一無所知,結果被我這么“撇清”,反而顯得居心叵測。 也不知道歐陽穆穆是真的起了疑心,還是借題發揮,總之“嘿嘿”陰笑起來,周圍小弟們又開始蠢蠢欲動。 藥不然見狀不妙,又出來打圓場:“哎哎,大柳,實在不行你就讓他先開唄。你反正開過一個了,不差這幾天工夫?!绷山{的臉色特別惱火,明明是自家地盤,卻闖進來這么一個厭物。還有那個藥不然,面上說得貌似公允,其實卻明顯偏幫對方。 “罷了,你先開,開完了趕緊給我滾?!绷山{甩了甩手,又陰沉地補充了一句,“但你的人必須給我出去,只許你一個人在這里看?!睔W陽穆穆開口要說什么,柳成絳音量陡然升高:“再啰唆,你一樣也別想得著!” 這是最后通牒,歐陽穆穆知道再糾纏下去,這白毛怕是會真翻臉了。他側過頭跟手下小弟耳語幾句,小弟們紛紛放下武器出去,過不多時,抬進來另外一個青花罐來。 這青花罐直口短頸,溜肩圓腹,上面畫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坐車,造型和我們在衛輝看到的量產贗品并無二致——這便是“鬼谷子下山”的真品蓋罐了。真品的氣質,果然非比尋常,那溫潤內斂的光澤,比贗品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目前所見的三件罐子,“三顧茅廬”“鬼谷子下山”和“屯兵細柳營”,無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大開門貨。青花的魅力在它們身上表露無遺。我忍不住浮想聯翩,倘若這五件罐子在博物館里擱在一起,該是何等壯觀的場面。 柳成絳和藥不然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罐子,他們是行家,知道光是這罐子本身的價值,在市場上就能引起很大轟動。那么這五罐中藏著的秘密,到底該多重要,簡直不敢想象。 歐陽穆穆略帶得意,愛惜地拍了拍這蓋罐,說這玩意兒的仿品,我一年少說也能賣出去五六十件,絕對是一件福器,你可得小心點啊。 尹鴻把蓋罐接過去,擱到工作臺上,朝我看過來。我說沒問題,給他開吧。 有了上次的經驗,尹鴻沒有耽擱,立刻開始著手開始施展“飛橋登仙”。 絕活的具體過程,不再贅述??傊覀円桓扇说?,又飽了一次眼福,見識到了藝術玄妙。歐陽穆穆本來坐在椅子上,略帶著不屑,不信這事有多復雜??僧斠櫢σ粍邮?,他便瞪大了眼睛,一瞬都無法挪走。他浸yin這行許多年,知道這手法整治起瓷器來有多么牛,整個人完全呆在了原地。 登仙的魅力,誰能阻擋?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尹鴻停下動作。歐陽穆穆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好!好!精彩!”尹鴻沒受影響,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張皺起的宣紙,里面依然是黑點縱橫。 歐陽穆穆怕我們看到,搶先一步把宣紙捏在手里,先看了一遍,有點莫名其妙:“這啥玩意兒?把我的寶貝罐子刮開,就藏著這么一句鬼話?” 看來這里面那句話,和細柳營里的那句話風格是一樣的。不過我們很有默契地,誰也沒開口提醒他,幾雙眼睛就這么默默盯視著。 歐陽穆穆抓抓腦袋,走近“鬼谷子”蓋罐,有點憐惜地摸了摸開腹處:“可憐孩子,為了這么一句話就被剖膛了——喂,你是焗瓷匠吧?這個傷口還能補回原樣嗎?” 尹鴻說能,不過代價很大?!帮w橋登仙”對身體負擔太大,按道理應該隔一旬才能施展一次。歐陽穆穆不甘心地反復糾纏,盤問各種細節。 柳成絳不耐煩道:“你是不是該走了?” 歐陽穆穆摸著蓋罐,一臉委屈:“可我的罐子都破成這樣了,不修補一下怎么成?這可是鎮山之寶。這次我不搶先,等你的事都完了,我再補,食宿我自己掏錢,成了吧?” 他這是找借口賴著不走,可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柳成絳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拒絕。 “再說了,這‘飛橋登仙’這么好看,我三天之后,還想再看一次呢?!睔W陽穆穆這次是發自內心地贊嘆。他抓住尹鴻微微發抖的手,又問上“飛橋登仙”的事,言語里甚至頗有招攬之意。 柳成絳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趕緊吩咐龍王把我們押回去。我想了想,轉頭對柳成絳補了一句話:“既然如此,那‘焚香拜月’罐我先拿回去了?!甭曇艄室夥诺煤艽?。 歐陽穆穆十分敏銳,聽到我的話,立刻起疑。他問藥不然:“你們本來不是要開罐的么?難得今天聚得這么齊,拿出來給我見識見識唄?!?/br> 藥不然苦笑著搖頭:“我們這還有個‘西廂記焚香拜月’罐,可惜那罐子早碎了,就剩下一片殘片,在汪先生手里呢?!?/br> 歐陽穆穆眼珠一轉:“不是你們拿來的,是汪懷虛那小子的,對嗎?” “是啊?!彼幉蝗豁樦@個話茬往下說。 “我說這小子怎么去衛輝的,原來也是為了五罐的事兒!” 歐陽穆穆一拍巴掌,然后把衛輝工坊覆沒的整個過程說了一遍。這一下子,柳成絳也對我起了疑心。他原本以為我是去找尹銀匠,跟他們算是偶遇。若歐陽穆穆的話是真的,我早早就處心積慮地與老朝奉過不去了,那性質可就大不一樣了。 柳成絳緩緩逼近我,冷冷問道:“你到底是誰?想干什么?”龍王在一旁露出興奮的表情,只要柳成絳一個手勢,他非常樂意把我打成篩子。 我笑道:“你管我是誰呢?東西是真的不就得了?”然后用手在胸口這輕輕一捏。柳成絳腳步立刻放緩。 沒錯,那枚碎片他檢查過,確屬真品無疑。但若我現在當場摔碎,恐怕大家都將一無所獲,他不敢相逼過甚。更何況我還宣稱自己知道白口背后隱藏的秘密,所以還不到最后翻臉之時。 柳成絳沒有繼續靠近。這時歐陽穆穆開口道:“小白臉,三天之后,‘焚香拜月’里的東西,我要分一半?!?/br> 他這句話一出來,整個教室的空氣登時凝結。 現在柳成絳和歐陽穆穆各持有五罐里的一句話,分量相當,誰若能多拿到一句話,在未來便可占據優勢。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這是細柳營的地盤。歐陽穆穆硬闖進來加了塞,已經是打了主人臉?,F在他居然又公然提出分一半“焚香拜月”,未免有點太過分。 柳成絳吼道:“歐陽穆穆!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歐陽穆穆搓了搓手,臉上肌rou一顫一顫,無數麻子晃來晃去,好似萬蟻覆面,“這碎片是汪懷虛的,不是你柳成絳的,對吧?” “是又怎樣?” “這小子毀了我的產業,斷的就是老朝奉的財路。他的東西,我有權分走一半,這要求不過分吧?” “若我不答應呢?”柳成絳陰惻惻地反問。 “不分也成,現在我就把他帶走,你別攔著!” 柳成絳十分為難。我知道在黑道有這樣的規矩,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種復仇是最大的理。歐陽穆穆的這個要求,按說是不該拒絕的。但若我被歐陽帶走,在這之前必然毀掉瓷片,他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我看著這兩個怒目以對的梟雄,心中暗自盤算。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計劃。柳成絳“貪”,歐陽穆穆“恨”,只要我用假“焚香拜月”綁定柳成絳,再用柳成絳釣住歐陽穆穆,兩人遲早要爆發沖突。 唯一可惜的是,我本想釣出老朝奉,沒想到來的是藥不然。不然我可以在這里把老朝奉的實力一鍋端。 算了,先別好高騖遠了,眼前這一番局面,還得仔細應付。我得再加一把火,才好利于我接下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