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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古董局中局4:大結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說完之后,藥不是轉過身去,繼續仰頭欣賞著那一棵扭曲古怪的槐樹。不知道他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我長長嘆了口氣,來的時候滿懷期待,沒想到結局會是如此莫名其妙。帶著遺憾和憤恨,我走出了這座宅子。老宅邸的門“吱呀”一聲關起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一個人和半棵殘破的槐樹。

    邁出院子,我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一個古老的風水故事。

    一個富商在院子里種了棵樹,沒想到接下來家里卻災難連連。一個路過的風水先生說您這院子,不吉利啊,院中有樹,乃是一個“困”字。那富商一聽大驚,慌忙把樹給砍掉,但還是老出事。風水先生說,您把樹砍了,院里只剩下人,豈不成了一個“囚”字嗎?

    這一院一樹一人,豈不是我身后那座老宅邸的格局么?我不是迷信,但這次老朝奉沒見到,卻一頭扎進這樣的風水格局里。

    困、囚二字,莫非真的是什么預言?

    五脈聚會,并非一個托詞。當天晚上確實有一場家宴,名義是迎接《清明上河圖》順利歸京,劉局牽頭,召集五脈成員慶祝一下。

    劉局為了攢這一局可是煞費苦心?!肚迕魃虾訄D》的風波是我惹出來的,五脈中很多人對我十分不滿,借這次機會,也算是彌合一下矛盾,為許家重回五脈鋪墊一下。

    可惜幾位家中重要人物都缺席:藥來去世,黃克武在香港養病未歸,劉一鳴身體不太舒服。煙煙因為要照顧爺爺,也一直留在香港。結果偌大的一個席面上,我的熟人除了劉局,就只有青字門的沈云琛,其他都是各門的小輩,說不上什么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雖然劉局在席間高談闊論,極力想把氣氛弄熱絡點,但我跟這些出席者之間實在沒什么好聊的,敬了一輪酒后,基本就是各吃各的,席間氣氛有些尷尬。

    在座的人里,沈云琛輩分最高。她對我態度還不錯,一見面就送了我件道光年的檀木小葫蘆掛飾,說可以逢兇化吉。葫蘆上下兩截,各刻著“稱”“許”二字,不值什么錢,彩頭倒好,也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青字門沈家在五脈里不是大宗,以木器為主營,所以無論是佛頭案還是《清明上河圖》風波,沈家都沒參與。除了有一位沈君跟著老朝奉混之外,青字門一直置身事外,存在感不是很強。正因為如此,我能跟沈云琛平心靜氣地聊上幾句。

    說起劉、黃、藥幾位掌門的遭遇,沈云琛唏噓了幾句。她告訴我,鑒古學會的商業計劃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次成功地阻擊了百瑞蓮登陸之后,正是啟動的好時機。

    我對五脈商業化一直持保留態度,明眼梅花這么多年的聲望,是靠立身中正才得來的。如今裁判親自下水踢球,摻雜太多利益,這公正程度恐怕要打一個折扣。不過話說回來,五脈的店鋪,早已開了一家又一家,如今不過是把這層面紗揭開而已。開放搞活,經濟建設先行,這是整個時代的大趨勢,不可逆轉。

    “所以我跟你說,古玩這塊陣地,我們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去占領?!鄙蛟畦泛呛堑卣f,眼神里閃動著光芒。

    不怪她如此上心,鑒古學會商業化真啟動起來,青字門恐怕將是得益最大的。

    要知道,木器在古玩界被稱為“小器”,也叫“青器”。這個“青”既是指木質發青,也指“年青”。其他門類諸如金石瓷器字畫,動輒可以追溯到漢唐宋元。而木器保存不易,收藏以明清為主,再往前就不多了。

    青歸青,但木器一直是個獲利頗豐的行業。古玩講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貴出貴進。木器卻是薄利多銷,每一件價不高,但買的人多。原因很簡單,別的古玩那是拿來玩賞的,木器——尤其是家具——那是拿來用的。商業化放開之后,單是仿古家具這一項,銷量就不可低估。

    沈云琛興致很高,跟我絮絮叨叨地說起木器行當里的這些事,又講起最近準備搞一個仿古家具展銷的全國巡展計劃。我一邊微笑一邊聽著,偶爾還點點頭。沈云琛說了半天,意識到光她自己說了,于是側過身子來,問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于是拿起一根湯匙,敲了敲茶杯。鐺鐺響過幾下,席上的人都不說話了,全都盯著我。

    “有件事得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我去見了老朝奉?!?/br>
    我話一出口,整個席間都沉默下來。在五脈里,老朝奉是個禁忌之詞,我忽然提起這個名字,大家都屏息凝氣。就連劉局和沈云琛都擱下筷子,帶著不同的表情看過來。

    我把今天跟老朝奉見面的前因后果約略一說——當然,藥不是的事兒我沒提,只說找到了那間老宅子后,卻撲了一個空。

    我環顧四周,開口說道:“老朝奉是什么人,我想不必多說,諸位心里都清楚得很。這次我沒有捉到老朝奉,可也不能放任他繼續害人。希望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這只制販假贗文物的黑手徹底斬斷,履行五脈的責任?!?/br>
    在座的人都紛紛點頭,舉杯表示支持。老朝奉是五脈的天然敵人,對付他是理所當然的事。

    “老朝奉讓你去那兒見他,但卻沒出現?”劉局皺著眉頭,插嘴問道。

    “是的?!?/br>
    “發現什么沒有?”沈云琛追問。

    “有,我在那里發現了這個,我猜是老朝奉遺落的?!蔽覐膽牙锾统鲆粯訓|西,輕輕擱到桌上的玻璃轉盤,席上立刻響起不少人的低聲驚呼。

    席間沉默了一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風向開始發生了微妙而有趣的轉變。

    “五脈剛剛渡過危機,個人認為,現在不宜輕舉妄動?!?/br>
    “抓老朝奉是應該的,不過之前許愿你小子異想天開,把家里折騰得雞犬不寧,這次得想清楚才成,別又中了別人的圈套?!?/br>
    “咱們就是個民間協會,線索給有關部門,讓他們去抓就好嘛?!?/br>
    “自古以來,贗品就沒斷絕過。拿下一個老朝奉,就能保證再沒贗品了?天真!”

    不少剛才還點頭稱許的人,現在態度都曖昧起來,還有人大潑冷水,居然一個明確支持的都沒了。就連沈云琛都拍拍我的肩膀:“小許,此事牽系太廣,咱們還得從長計議?!?/br>
    聽著這些話,我的表情還在笑,卻越來越冷。

    我擱在桌子上的那件東西,是一件清代的斷口豆青丹藥瓷瓶。丹藥瓶不大,高八厘米,表面沉釉無紋,很小的一件東西。

    這其實是一件大開門的贗品,釉色虛浮,斷口白碴,稍微有點文物常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但這件東西,同時也是一個試探。藥瓷瓶很少有假的,不經濟,單獨造假不值當。當這個都出現贗品時,意味著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制假勢力,他們已經達到一定規模,連這種小物件都能產生利潤。

    其實這小藥瓶是我來之前隨手拿的,跟老朝奉沒關系。我就是想試探一下,看看五脈中人的真實態度。果不其然,這些家伙一看到這個小瓷藥瓶,有的是被瓷瓶背后展現的造假實力嚇著了,有的則是自己心里有鬼,不清不白,從這瓷瓶里看出了被牽連的可能性。

    俗話說,鑒古易,鑒人難。如今看來,人心也不是那么難鑒,一個小小的瓷瓶,就把各種心思都給映照出來了。

    他們反對我,有一千個理由,但我知道真正心意到底為何:現在商業化在即,大家都一心火熱忙著賺錢,追查老朝奉這種事吃力不討好,何必去觸那霉頭。

    難怪藥不是沒打算借助五脈的力量,他出身于五脈之中,太知道這些人的秉性如何。

    我原本還有僥幸,但現在徹底明白了。

    我默默地把藥瓶收起來,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朝外面走去。席上的眾人交頭接耳,卻都安坐不動,只有沈云琛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抓住我的手臂挽留:“這孩子,怎么是個驢脾氣,這不大家商量著來嘛?!?/br>
    我低頭對她笑道:“五脈的道,總得有那么一兩個人去堅持。大家都忙,就我比較閑,那就我去吧?!鄙蛟畦∫娹植贿^,說你好歹等劉一鳴老爺子回來,再定主意不遲。我卻搖搖頭:“若我猜得不錯,老朝奉年紀也已近古稀,若是他在我逮住他之前死掉,一世都不安穩——歲月不等人啊?!?/br>
    沈云琛見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終于皺著眉頭把手松開了。我拿起酒杯,向劉局方向一飲而盡,辛辣的茅臺從嗓子眼滾成一條火線入胃。劉局坐在原地,眉頭微皺,只得略抬杯子,算是回應了我的舉動。

    他是官場中人,畢竟要以平衡穩定為主,不可能太意氣用事。

    我擱下酒杯,離開房間,心里既有解脫后的輕快,又有沉甸甸的憤懣堆積。別人如何,我沒資格評說,但我一定要查出老朝奉的真相。

    當我走到飯店門口時,看到一個身影側靠著廊柱,在昏黃的燈光下不顯山不露水,仿佛要融入灰暗中。他的手里夾著一截點燃的香煙,煙氣裊裊升起。

    “方震?”我頗為意外,后來轉念一想,劉局在這里,他自然也會跟來。不料方震卻對我說:“我不是在等劉局,我是在等你?!?/br>
    “呃……你也要阻止我?”我警惕地望著他。這家伙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但他同時也是個警察,命令下來,六親不認。

    “不,我是來送你一程?!?/br>
    方震還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氣。他把煙頭丟在地上,踩了踩,然后走下臺階。臺階下正停著一輛銀灰色的桑塔納,掛的武警牌子。我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撇嘴,低頭坐進副駕的位置。

    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送我一程。

    方震發動引擎,車子徐徐開動起來,很快遠離了飯店。我搖下車窗,探出頭去,長長呼出一口氣。離開那里之后,我才覺得呼吸通暢起來。剛才在飯店里,看著那些人的眼神,真有種喘不過氣的憋悶,跟肺里塞滿了塑料袋似的。

    車子飛速前行,我看著街道向兩側退去,忽然覺得不對勁。

    “喂,我說,這不是回四悔齋的路?!?/br>
    “我知道,反正你又不想回那里?!狈秸痣p目平視前方,方向盤握得很牢。

    “你知道我想要去哪?”

    “華潤飯店?!狈秸鸹卮?。

    華潤飯店在北京東邊,是棟圓筒狀大樓,有三十多層,上頭有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餐廳,頗為有名,很多歸國華僑都喜歡住那里。我久聞其名,不過一次都沒去過。

    我們倆到了飯店樓下,進了大堂。方震連問都不問,直奔電梯而去。我心中大奇,難道藥不是已經把回國的事告訴方震了?他這次不是秘密回國嗎?

    不過我沒問,問了也是白問。方震這個家伙,該說的他會主動告訴你,不該說的,你一句也撬不出來。我偷偷斜過眼去,他正背靠電梯間,微微垂目,跟個佛爺似的。你完全揣測不出來,他此時的內心活動。

    藥不然是話太多,方震是話太少,我身邊的朋友,還真是一個正常的都沒有。一想到“朋友”這個詞,我的心情忽地沉重起來。藥不然現在到底算不算我的朋友?他是個背叛者,手里幾條人命,不可原諒,但在九龍城寨時他卻對我舍命相救。本來我已說動他去自首,可他后來又被老朝奉帶走,行蹤不明。

    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么執著于尋找老朝奉,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點藥不然的關系。

    帶著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我們走到走廊盡頭的一處房間前。方震按動門鈴,門立刻開了。時間已經這么晚了,藥不是居然還是一身西裝筆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br>
    他微微抬起下巴,口氣跩得像是一個算命先生。我苦笑著搖搖頭,沒說什么,徑直走進房間去。藥不是“砰”地把門關上,我覺察有異,回頭一看,發現方震居然沒進來。

    藥不是道:“我們認識了許多年,所有和五脈相關的人里,只有他我才完全信任——但是他身份所限,接下來的事情不便參與?!?/br>
    我點了點頭。方震畢竟是公安身份,個人原則性又強。這種民間行為他能保守秘密就算是幫大忙了,不指望能暗中協助。

    方震的這個態度,也暗示了劉局以及有關部門的立場——對抓老朝奉這事,他們不是很積極,至少不贊成像我這樣的民間人士參與抓捕。所以方震所能做的,就只是把我送來華潤飯店而已。

    不過我原來都不知道,藥不是和方震居然是多年好友。這兩個人一個不茍言笑,一個沉默寡言,真不知道相處的時候怎么聊天。

    我到一個新地方,習慣先觀察四周。房間里的陳設精致而簡潔,靠大床邊上是一個碩大的行李箱,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皮夾和一疊文件,還有一把精致的電動剃須刀。這就是藥不是這次回國的全部行李了。

    看來他這人的個人欲望很低,自律性極強。這次回國的目的非常單純,就是為了給藥家報仇。

    藥不是不喜歡寒暄客套,連茶也不泡一杯,各自落座,直接開門見山道:“你既然來到我這,看來那頓晚宴吃得并不順利?”

    “呵呵?!蔽腋尚α艘宦?,把那個豆青藥瓶拿出來,擱到茶幾上,“忠義刻牌位,財帛動人心,這是人之常情。一個小瓶,就探出了他們的海底?!?/br>
    藥不是擺了擺手:“我對古董不在行,別用這些江湖術語,直接說結論吧?!?/br>
    “大家都忙著賺錢,沒人愿意節外生枝——除了我?!?/br>
    藥不是“嗯”了一聲,雙手抱臂:“我在那宅院里就說過了,五脈的人不值得信任。你要抓老朝奉,就只能跟我合作?!?/br>
    我抬起手:“你先別著急。我還有一個疑問:你不是古董專業,連基本的術語都不懂,又久居國外,在中國缺少人脈。我為什么要跟你合作?”

    藥不是似乎早預料到我會質疑,他慢慢踱步到我面前,凝神盯了一陣,盯得我一陣心慌。然后他才開口道:“你不覺得,之前你犯的錯誤,就是因為太執著于古玩了嗎?”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佛頭案里,若你不執著于佛像本身,恐怕早就發現藥不然不妥;《清明上河圖》那件事,若不是你自作聰明以為發現了圖中真相,又怎么會有后面那一系列風波?許愿,你確實是古董鑒賞的一把好手,可有時候這反而會成為障礙,讓你繞很多路?!?/br>
    “你是說,一個棒槌反而會更容易找出真相?”我半是諷刺地反擊道。

    藥不是道:“你聽過愛迪生的故事沒有?”

    “沒有……”

    “有一次,愛迪生想要測量一個燈泡的容量。他的一位高級助手又是測算深淺,又是計算弧度,忙得滿頭大汗。這時實驗室里的實習生把燈泡接過去,倒滿水,然后又把水倒進量杯,輕而易舉地算出了體積——高級助手的數學功底比實習生要強多了,但他就是因為太過執著于計算,反而忽略了最簡單的處理辦法。你的問題也一樣,鑒賞知識讓你專注于古董,解決問題往往先入為主,忽略掉其他可能性?!?/br>
    說到這里,藥不是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不懂古董,我原來是學醫的,后來改學了商科。這兩個專業,都需要邏輯——我會運用邏輯,引導你走上一條正確、高效、清楚的路,而不是被層出不窮的古玩繞暈了頭?!?/br>
    這家伙倒真是從不知謙虛,說話直來直往。我之前認識的人里,大概只有戴海燕是這種風格。

    “老朝奉這個人,心思縝密,手段毒辣。若想逮住他的尾巴,尋常思路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出其不意。他了解你,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這就是咱們的機會?!?/br>
    藥不是顯然已經有了通盤考慮,侃侃而談,就像是在作一個學術報告。我盯著他,心中逐漸有了決定。

    他說的沒錯,上次我信心十足地去追查老朝奉,結果反被百瑞蓮當槍使,這讓我一直心存顧忌,生怕再次被仇恨蒙蔽雙眼,中了人家圈套。我確實需要一個搭檔,能夠裨補闕漏,幫助我及早覺察問題。

    “問題只有一個,我怎么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不是老朝奉故意派人來騙我?!?/br>
    我尖銳地問道,這個問題很可能會讓他不高興,但必須要說清楚才成。藥不然、鐘愛華,我先后遭到過兩次背叛,而且對方都是我認為的絕不可能背叛我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還是兩次被咬,我必須得謹慎。

    藥不是贊許地點了點頭:“問得好,說明你現在開始學著思考了。我說的當然都是真的,不過我沒法證明,你只能賭賭運氣?!?/br>
    這算是一次坦誠而開放的對話了。我們兩人對視片刻,同時笑了笑——準確地說,只有我笑了,他的唇角只是微微上翹了一下,與其說是微笑,倒不如說是一種矜持。

    “我賭?!?/br>
    我伸出手來,兩個人簡單地握了一下。一個小小的反老朝奉聯盟,就此結成。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樣做?”我問道,隨即說了幾個可能的調查方向,“我的大哥大隨時保持開機,老朝奉有可能會再次打電話過來,可以看他打什么主意。還有,五脈里有些人也和他關系匪淺,咱們抓住一點,順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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