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的靈長
龍儀很驚訝,她沒想到這里會有如此之多的人,都是協約眾國的軍人,個個衣著體面,因興奮或激動漲紅了臉龐。 此時她和施青身處裝潢一新的監獄禮堂——這處平日用于舉辦感化演講的地方,如今富麗得猶如希臘羅馬時代的圓形劇場。施青邀請龍儀在最前排坐下,自己則坐在了龍儀右手邊。 “我敢擔保,這是您此生最難忘的表演?!笔┣酂崆榈卣f。 一名士兵走過來:“報告指揮官,表演可以開始了嗎?” 施青點點頭,士兵走到扶手前,高喊:“可以開始了!” 鐵索門緩緩打開,一個玫瑰花似的女孩兒從鐵索門里跑了出來。她拎起裙擺,向施青行了個頗為古典的屈膝禮。 喧鬧的禮堂安靜下來。女孩兒甜美的嗓音在禮堂里清晰地回響。 “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 龍儀側過身:“《哈姆雷特》?” 施青沒有立刻回答她,直到女孩兒鞠了一躬,退到鐵索門后,她才把右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心上。 “是《哈姆雷特》,章顧問。但又和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截然不同,”施青頓了頓,詭異地笑起來,“它是我的杰作?!?/br> “啊——” 一聲凄涼的嚎叫劃破大禮堂的寂靜。龍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緊抿嘴唇,在腦海里細細分辨這個聲音,似乎是人聲。緊接著,更多的哀嚎從幽深的鐵門后響起,猶如惡鬼將沖破地獄般排山倒海而來。 龍儀瞥了眼身旁的施青。施青閉著眼睛,用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起了節拍,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章顧問,你不專心?!?/br> ……龍儀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向所謂的舞臺。這時,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推著一個鐵籠子出來了。鐵籠里有個金色短發、王子裝束的人,手中緊緊握著一把長劍。想必這就是施青設計的“主角”。 龍儀前傾身子,做出好奇的樣子:“這是協約眾國的士兵嗎?” “不,一個偉大的俘虜,給我帶來了很多樂趣。沒有她,我可排不出這出《哈姆雷特》,”施青揉揉太陽xue,睜開眼睛,忽然心疼地嘆了口氣,“她瘦了,一定是因為演出太辛苦了?!?/br> 龍儀仔細查看俘虜的面容,被俘人員名單上一張張青春洋溢的面孔一一在她的腦海里和這張臉對比。 她最終得出了一個讓她呼吸一滯的答案。但她還沒來得及為這位俘虜的遭遇扼腕嘆息,早已準備好的笑容就搶先一步浮上龍儀的面頰。 龍儀說:“施青,你一定是個遵守優待俘虜協定的人?!?/br> “我么……”施青拖了長長的尾音,她朝龍儀勾勾手指,龍儀靠了過去?!拔业难劾餂]有俘虜,只有戰利品和獵物?!笔┣噍p輕說。 說完,她大笑起來。她熱情地摟住龍儀的脖子:“這一點你應該能理解吧?章顧問,我們可是同道中人?!?/br> 康宇星緩緩從鐵籠子里站起來。鐵門上的電子鎖已經被打開了,她推開門,迷茫地環視著四周。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觀眾,新的表演。 唯一不變的,是她復仇者的身份。 在被人換上夸張的表演禮服時,康宇星努力睜開眼睛,那個玫瑰花似的女孩兒正往她的胸上纏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令康宇星看起來像個真正的王子,而不是公主。她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于是掙扎著坐起來:“我有一個問題……” “啊”,女孩兒尖叫著退到墻角,兩手抱著頭。 “別怕,”康宇星費力地保持好坐姿,她覺得自己簡直要背過氣去了,“我只想問,你們的指揮官會來經血嗎?” “我……我是聯盟市民,我什么都不知道,”女孩兒看起來快哭了,“我前天才來這里工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br> 康宇星記得自己還想說什么,但是背后傳來一陣劇痛。她昏了過去。 現在她想起來了,她想說,不要怕我…… 龍儀看著施青走到觀眾席邊緣,她兩手搭在欄桿上,沖康宇星大聲喊:“康宇星,我再問你一次,你投不投降?” 龍儀兩手緊緊扣在一起。 “不投降,我絕不投降!”康宇星聲嘶力竭地大吼。 “你真是個偉大的演員,康宇星!”施青放肆地笑起來,“你就在你演的戲里徹底摧毀你自己吧!我要用你的毀滅,成就我最完美的作品!” 鐵索門在同一時刻全部打開,猶如重重的鼓點。龍儀看清楚了,那是二三十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大多缺胳膊少腿。他們一從鐵索門后沖出,就趴在地上,如狗一般嗅著什么氣息。 忽然,他們同時站定了,結成一個緊密的群體,眼睛都森森地望向康宇星所在的方向。 “這是我的狼群,”施青看著龍儀,眼中也閃著野狼眼中那幽幽的光,“由聯盟里最有血性的平民組成。說服他們為我所用可花了我不少力氣?!?/br> 龍儀依然安穩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她微微一笑:“我很好奇,施青你用了什么方法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 “暴力?!?/br> 龍儀有意皺了皺眉頭,施青沒放過這個細微的表情:“章顧問,恕我直言,您的機械人類研究一直停滯不前,就是因為你太相信面向弱者的溝通調節機制。既然我們生存在一個弱rou強食的世界,我們作為強者,為何不將自己的長處發揚到極致,讓那些弱者也從我們的思想中受益?” “聽起來,您是個達爾文主義者?” “您可以這樣說我,但我要糾正一點,只是達爾文主義不足以概括我的全部思想內涵,如果可以,我希望和您進行更深入的交流,”施青神往地看著龍儀的機械手臂,“人的rou.體是多么脆弱啊,我參與那么多次戰役,比誰都理解,rou.體不過是一眨眼就能灰飛煙滅的東西啊……拋棄了rou.體,我們的靈魂才能達成永恒?!?/br> “生化派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rou.體的桎梏,像過去的蔡荇以及現在的康宇星這樣強大的rou.體,正是因為罕見反而證明我們的研究可能走上了一條歪路,啊——多么可惜啊?!?/br> 施青喃喃。 “否則我們早已征服聯盟,將我們先進的思想傳播到全世界?!?/br> 舞臺上,群狼試圖包圍康宇星,但康宇星的身后始終有個缺口。一旦有狼試圖從那個缺口進攻,就會被康宇星一劍斬殺。 “好!”觀眾們歡呼起來。舞臺上的狼,數量在飛速下降著,地上聚集的尸體越來越多。只剩下最后一只狼時,康宇星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鮮血頓時噴涌如注。 康宇星渾身都是血,她扔下劍,跪在地上,發出了歇斯底里地吼叫: “啊——” “狼王!”“狼王!”“狼王!” 觀眾們歡呼著,他們紛紛把帽子或手帕扔上舞臺。帽子和手帕蓋住了地上群狼的尸體和血跡,卻蓋不住康宇星癲狂而絕望的眼神。 “偉大的演員!bravo!”施青也起立鼓掌,她眼中充滿了狂熱。她扭頭對龍儀說:“章顧問,快告訴我,我們是不是看到了一樣的東西!” “......我相信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精美的一塊機械手表,它冷靜,精準,無懈可擊,”龍儀緩緩說,“是天生的,好材料?!?/br> 晚上七點,龍儀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別墅。顏如玨也剛從外面打探消息回來,正對著鏡子取下身上的披巾。龍儀走過來,靠在墻壁上默默看著她。 “怎么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鳖伻绔k關切地問。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br> 龍儀換了個姿勢靠墻站著。她面色凝重,看起來心事重重。 “這是個請求,”龍儀淡淡地說,“如果我不幸被俘虜了,請想方設法送我上路?!?/br> 顏如玨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 龍儀低下頭,她罕見地哽咽起來,顏如玨有些慌張:“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龍儀,你不要嚇我?!?/br> 在顏如玨的呼喚下,龍儀抬起頭,顏如玨怔住了,她看到了一張完全被恐懼摧毀的、脆弱的臉。 “龍儀,你別怕,你,你要抽煙嗎?”顏如玨不知所措,她從包里取出煙草放到龍儀的嘴里。龍儀從衣兜里掏出打火機,她按了一下,不行,兩下,三下......無論如何,那微弱的火苗都不愿給她們帶來一點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