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他突然變臉,那少女冷不丁駭了一跳,訥訥的道,“從那個盜匪身上順的呀?!?/br> 那韓寨主領著眾匪回了山寨,他們跟了一道,終究功敗垂成鎩羽而歸,又折損了五當家的,心情都不大痛快,簡單的吃了些東西,就各自回了住處。 其中那七當家的,是最小的,年紀離弱冠還遠,見別人都散了,便也拿了酒壺往他的院子里走。 他進了屋里,見他媳婦正在做著針線,見他回來,抬頭笑道,“爺回來了?!?/br> 那媳婦大約比他要大上兩歲的模樣,這時殷勤的站起來,給他倒茶又解衣的。 他心里十分的滿意,倒底是大家出來的,雖是個丫頭,又比他大上許多,可是生得細嫩,五官嬌俏,知疼知熱的,總體來說,也比他哥哥們娶的婆娘強,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他聽得媳婦把話題又轉到那上面,才把臉沉了下來。 “你別老惦記著你那小姐,她現在是大哥的人,自有大哥cao心?!?/br> 他見他媳婦還不死心的模樣,又加了句,“大哥今日失手,心情不佳,你莫去討不自在?!?/br> “今日累了,我早些睡,你自去耍吧?!?/br> 他上了里屋睡覺,那婦人又埋頭做著針線,一會兒唉聲嘆的,一會兒又發著愣,這時卻聽得外面寨丁說道大當家的有請。 她愣了愣,心想這回可不是她上趕子去找的,便勿勿的隨著那寨丁去了。 到了大堂,見韓寨主在自斟自飲著,見她來了,便笑了笑,說了句七弟妹坐吧。 那婦人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雖坐下來,也是心神不寧。 那韓寨主又飲一杯酒,才道,“七弟妹,今日我遇上一個吳人?!?/br> 那婦人愣了愣,心想那又如何,吳人多了去了。 聽那韓寨主繼續道著,“聽那廝口氣,卻是個領兵打仗的,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小姐原來的男人是個將軍?!?/br> 當初寨眾下山劫道,搶了這主仆獻給他,那個小娘子生得太美,他驚為天人,便想收用了,可是那小娘子卻尋死覓活的不愿,最可氣的是那丫頭還挺身而去,意思愿代小姐受辱,當時他又好氣又好笑,他雖淪為草寇,卻還是眼高于頂,這丫頭以為他是什么人,采花賊嗎? 他一氣之下便欲把她賞給二當家的,可是那小娘子卻插了句嘴說是她的丫頭絕不為妾,他一聽就笑了,他們欺男霸女許多年,哪個頭領沒混上幾個老婆,若是沒老婆的,就只有那年方十四的七當家的,可是他卻是比那丫頭還要小上許多。 后來他還是把那丫頭給了那老七,雖說老七不太情愿,可是看到那小娘子眼中冒火,他心情居然通暢了許多。 可這一年來,他一直沒收沒服那小娘子,就把一直把她鎖著。 他最近也漸漸清楚,想讓那小娘子心甘情愿,這輩子大約是別想了,他低聲下氣的把無數的奇珍異寶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可他卻真是見到了看糞土的表情。 他也是一表人材的模樣,可是在她的眼里,他卻只看到了嫌惡。 最近這兩月,他也在想,那小娘子的夫婿,不知是個何等才貌雙全的人物,才讓她對自已這般不屑一顧。 他正沉思間,卻聽得那七弟妹說了句我當時是胡謅的。 他松了口氣,他其實還是不大樂意惹上兵家的,他當時撤退,也是有擔心這里面的原由。 那婦人走了出去,那院子里正值積雪融化的季節,房檐上不住的滴著水,涼冰冰的水落在了她的頸項里,激得她一驚,心微微發顫。 終究還是不放心,她左顧右盼,見無人注意,便快走幾步到了一個落鎖的屋子邊,輕喚了聲小姐。 未已,那屋里就有了回音,清脆好聽的女聲,“芷花,什么事?” 芷花見已有寨丁盯了過來,便輕聲道,“無事,我只是路過?!?/br> 聽得屋里人說了句我很好你走吧,芷花嘆了口氣,移了腳步,抬眼卻見那韓寨主站在那門口瞧著她,她擠出了個笑,福了一下,趕緊往外面走。 她一邊走著,一邊擦著眼淚。 她一向覺得,人都是命,象她,出生在貧寒人家,然后賣身作丫頭,一輩子受人役使,這都是命,她也認。 但是小姐呢,那天生就是好命的,可自已就偏往壞了整呢? 至今她也沒弄明白,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就狠心做出了拋夫棄子的惡行呢,那姑爺雖是性子淡了些,雖對小姐并不是百依百順的,可別人不曉得,她這個貼身的丫頭再清楚不過,那正經也是挺將就人的。 最后那段日子,小姐那般鬧騰,他也只是冷眼旁觀。 她這個自已人,都看不下眼,覺得小姐太過份了。 這還不算,后來干脆就趁著姑爺去奉化軍整頓的工夫跑了。 她該覺得榮幸吧,還帶著自個,可是跟著她,她又哪里過了好日子,一起淪落了匪巢,嫁了個人事不通的小屁孩,還拽得要命。 她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也常在心里罵小姐不惜福,可是真偶爾見一面,卻也責備不出來。 小姐現在好象什么不太在意了,那韓寨主最后沒用強,也是覺得她大概真會死吧,被關在黑屋子里,她好象也渾不在意,整天琴棋書畫的度日,也沒哭哭啼啼的,甘之如飴。 她也挺迷茫,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要不要悄悄給吳地帶個信? 但她還是怯手,一旦東窗事發,那韓寨主可不會輕饒了她們。 剛才她否認了那事,就是怕那韓寨主究根問底,一旦知道是吳地徐氏的女眷,她猜度有可能會被滅口。 晚上,那睡醒了的七當家被手下叫走,芷花在屋里收拾著,卻突然聽到院子里有聲響,以為是野貓,也沒在意,門卻吱呀的開了,一個黑影閃了進來。 “別出聲?!?/br> 沒等她喊叫,那人就低聲喝了句,在這種地方,突然聽到吳地口音,她驚疑交加的噤了聲。 她定睛一看,那人卻是個不認識的,可是那眉眼間卻也有幾分眼熟,但她一時間卻也想不起來,哪里見過,下意識的問道,“你是老爺還是姑爺派來的?” 那人模棱兩可的恩了聲,卻問道,“她在那個守衛最多的院子里?” ☆、第89章 雨雪戰 屋子里比平日還陰暗許多,那萬字錦窗格外面透著黑沉沉的,一點微光也沒有,大概是個烏云蔽月的夜晚,密不透風的屋子更讓人覺得沉悶。 “燒了吧?!?/br> 門口的寨丁熟稔地把門鎖打開,從欠開的門縫里接過那一沓紙。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每張紙上都是大片大片的墨跡,涂得黑霧濃煙的一團,根本就看不出什么,還是拿腳趾頭執的筆吧。 那早上送去的上等宣紙,白勝霜雪薄韌如絲,聽說比那錦緞都貴,日復一日,他都心疼了,幸好寨主是以打家劫舍為生,這要是尋常富戶,攤上這等敗家娘子,那日子也沒法過了。 他就不懂了,怎么看,至少都是大戶人家的閨秀,照說不都得通曉琴棋書畫,這位呢,邪性了,沒一樣拿得出手,最叫人忍無可忍的就是她的琴音,人家要不幽怨,要不輕快,要不精妙細微,總有個動聽之處,這位彈的,整個一魔音貫耳,讓人心煩得不行,越聽越是心亂如麻。 他感嘆,老天爺終是公平的,給了這位獨步天下的美貌,然后,把其它的都省了。 他端了盆去別處燒,回來時卻已是另一番景象。 寂靜的夜里,銅鎖被劈落地的聲響分外清晰,一個人推門進來,潮濕新鮮空氣攜著泥土的氣息灌了進來。 那人黑冠玄衣皂靴,身材挺拔如春松,漸漸走近,那張臉也清楚起來,冷峻的輪廓,烏鬢俊顏,深湛的眼眸,高鼻薄唇,盡管并不太熟,可是任桃華思索片刻,還是認出了這個人。 “胡副將?”她笑吟吟的道。 胡夷靜靜的看著她,如果不是她夜夜入夢太過刻骨銘心,他幾乎以為這是另外一個陌生女人。 那絕艷的明光沒有退減分毫,卻憑添了另一種姿容風流,蛾黛妖嬈眼顰春波,那細長瀲滟的桃花目里他的影子,是漫不經心的掠過,神態嬌慵懶散,羅裙款擺移步了那八仙桌前,從黑亮如云的發髻上拔了珠簪,挑了下燭芯。 “胡副將是來救我的?”那語氣里分明沒有什么驚喜。 “恩?!?/br> “我不走?!?/br> 胡夷盯了她片刻,沒再說話,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拉著她直截往外走去。 任桃華掙了一下,后來就任他拉著出了門。 外面已紛紛揚揚落著雨夾雪,天色灰蒙蒙的黑,漫天流雪飛雨,撲在人臉上冰冷冷的濕粘,十分的不舒服。 院子里泥濘的地上,已是橫七豎八的倒了許多人。 兩人走到院子大門口的時侯,一個人轉出來攔住了他們。 “貴客即來,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走?” 韓寨主領著一眾當家的擋在了門口,胡夷扯著任桃華倒退了了幾步,“不素之客,不敢打擾?!?/br> 說話之間,這一干人已把他們倆團團圍住,水泄不通,胡夷心知不妙,驚動了這一寨子的人馬,饒是他熟讀兵書武藝精湛,單槍匹馬,還帶個人,這一場血戰,怕是討不了好。 “本來想放你一馬,還來自投羅網,既是來黑龍寨作賊,那就把命留下吧?!?/br> 胡夷笑了笑,“誰要誰的命還不一定?” 韓寨主見他毫不驚慌,反而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反倒犯了嘀咕,這人年紀輕輕的,卻是隱含著一身的血腥煞氣,絕非等閑之輩,孤身犯險的可能性不大,難道還帶了兵馬,是在山下埋伏還是潛入了寨中? “此時這寨中山下埋伏了我上千名勇士,只有我一聲號令,便可踏平此寨,不過胡某此來,只為尋回娘子,不想大動干戈生靈涂炭,只要寨主玉成我夫婦團聚,既往不咎?!?/br> 聽到胡夷說到娘子夫婦什么的,任桃華挑眸瞥了他一眼,動了動唇,終究沒吱聲。 韓寨主聽胡夷說前幾句時將信將疑,聽到后來卻是疑團盡釋,他所料不差,這果然是那小娘子當將的夫婿,那死丫頭竟敢騙他,看他自怎么收拾她,不過,即是如此,那他的話就可信了。 只是眾目睽睽,如果他輕易放人,威信何在? “我們單打獨斗,比試一場,若在下僥幸得勝,便請放我們離去,若是敗北,二話不說,我便帶著人馬離去,從此之后,秋毫無犯,你看如何?” 韓寨主冷笑一聲,你現在是待宰羔羊,當然好說話,一旦放行,你出爾反爾,帶著人馬殺回來,又當如何? “我可立下誓言?!?/br> 韓寨主沉思良久,同意了比試。 胡夷側頭看了眼任桃華,只見她一雙妙目正望著他們,雖然那烏眸淡薄如輕云蔽空,一臉的百無聊賴,真看不出多少關心之色,但他也是突覺豪氣萬丈,拔了腰刀,作了個請的手勢。 漫無邊際的茫茫雨雪中,劍氣如霜刀光如水,銀霜閃耀劃破雪幕,一道道弧線轉瞬即逝。 應當說,韓寨主能為一寨之主,確是個劍術高手,點刺粘卸,拔轉挑擋,精妙絕倫,爐火純青,只可惜他遇上的是久經沙場馬上馬下功夫都強悍的胡夷。 一把尋常的大刀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波光瀲滟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刃,快如閃電翩若驚鴻,勢若破竹氣勢磅礴,似乎是輕描淡寫,卻如驚濤拍岸滔滔不絕,又似氣吞霄漢雷霆萬鈞。 百招下來,韓寨主敗跡已現,他嘆了口氣,正要認輸,卻覺得眼前這一刀勢不可擋,刀劍相撞,他虎口發麻把握不住,剎那青鋒脫手,那刀卻是來勢不減,寒光霍霍迅若驚雷,直直劈向他的面門。 黑龍寨的寨眾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韓寨主,一時間震驚得都忘記反應了。 那二當家的半晌才指著胡夷道,“你使詐?!?/br> 胡夷將佩刀還鞘,提高了聲音道,“韓寒主多行不義,胡某為民除害,亦報了奪妻之恨,與諸位無尤,都讓開,別作了刀下冤魂,擋路者死?!?/br> 他伸手去牽任桃華,卻被她先機避開,便低聲道了句走吧。 這一路,果然紛紛退讓,自二當家的以下,無人再攔,他一戰余威猶在,那些人群龍無首,人心渙散,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他們下得山來,已是半夜三更,又是雪雨交加,渾身幾乎濕透了,便在山腳的民居里找了一家人叩門,那家兩夫婦見他們狼狽,倒也好心的收留了他們 第二天,任桃華卻不肯跟著胡夷離去。 “我的丫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