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一曲即終,她們幾個都是從細膩溫暖的春光里又回到了炎炎夏日之下,都是如夢初醒,耳畔似乎仍是余音裊裊不絕于縷。 這是一首古曲,名為玉樓春,任桃華也會彈的,可是卻不及這人的萬一。 任桃華問道,“這是何人所奏?” 那小道姑面露得意,象是就等著她問這句話,立馬打開了話匣子。 “是夢夫人?!?/br> 她們問起這蘿夫人是何許人也,小道姑更是滔滔不絕,她說蘿夫人是瓊花觀的???,和觀主惺惺相惜關系極洽,經常會在這兒住上兩天,和觀主切磋一番琴藝詩文。 這夢夫人風姿綽約才華橫溢,以前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流落如今是江都一個挺大的官的外室,那大官年輕有為文武雙全,生得又貌美清俊之極,世上少有人能匹敵的一個如意郎君,和那蘿夫人是兩情相悅伉儷情深,唯可惜這大官有個悍妒的正室夫人,那大官懼內,又怕這蘿夫人受委屈,只好在外面置了宅子給這蘿夫人,只可惜了這等才貌雙全的絕世佳人,卻是紅顏命薄,連個妾室的名份也沒有。 那魚氏和耿氏對望一眼,在江都年輕權重俊美的大官,首推徐知誥,而夫人悍妒的,據她們這些時日留意,自個懷孕卻不許夫婿的通房入室服侍,任桃華絕對可以算做第一人,倒沒聽說哪個大官俱內,徐知誥也不象是懼內的人,但從來不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回納美妾,勉強硬算懼內也說得通,綜合種種,這位夢夫人是徐知誥外室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她倆對號入座了一番,都不太敢看任桃華,魚氏更覺著自已闖了禍,好端端的多什么嘴。 這時卻聽得任桃華笑問道,“琴技超凡脫俗出神入化,那琴音色松透清越,也是把上好的琴,是什么琴??? 小道姑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最后只說道,”就是和綠綺差不多有名的琴?!?/br> 魚氏耿氏松了口氣,這樣子是沒猜到的吧,以這位徐夫人的不知遮掩的性子,早就醋海翻波說笑不起來了。 可是那么顯而易見的,她倆都猜到了,沒有理由這有切膚之痛的人反而一無所察,這倒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呀。 “是獨幽還是冰弦?” ☆、第70章 登徒子 那小道姑聞言眼前一亮,她聽過即忘,一經提醒,便想起來了。 “夫人高明,正是獨幽?!?/br> 面前的這位年紀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婦人,雖然挺著個大肚子,可是姿色殊妙絕倫,和夢夫人那是各有千秋,當然不如夢夫人那樣儀態萬方氣質如蘭,可若單論容光的話,可還要勝上三分,而且那身嬌貴之氣,就算就素衣簡飾,也遮擋不住,絕對是出自顯赫的門庭。 原想這種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最多也就是知書達理的,沒想到卻只憑耳聞便能說出那琴的來歷,要知道從古至今,那名琴可不只百張之數,這美貌的少婦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 “只是蒙的,何談高明,小道長如何稱呼?” 那小道姑笑道,“貧道法號碧虛?!?/br> 任桃華念了一遍,笑道,”這法號倒是有趣?!?/br> “碧虛,能見一見那彈琴之人嗎?” 魚氏剛剛落下的心又吊了起來,也眼巴巴的望向碧虛小道姑。 碧虛被她們三人灼灼的目光給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道,“怕是不成,夢夫人愛清靜,而且夫人的郎君也不喜她見外客?!?/br> 見任桃華噢了一聲面露失望,便面帶歉意的給她解釋著,原來不久以前,那夢夫人在觀里遇登徒子攔截,那登徒子是右衛上將軍的長子,氣焰器張,見那夢夫人顏色非凡,立馬就要搶回府去,他本身就習武,手下又帶了不少兇神惡煞的隨從,當時觀主也是束手無策,后來那蘿夫人的郎君現身,那登徒子一見就嚇得變色,后來被收拾得挺慘的,由那些隨從把他摻扶了回去,她們才知,原來這夢夫人的俏郎君竟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而且大有來歷,不只是個官,職位還挺高,可以一手遮天的那種,這事當初鬧得很大,后來消息卻封鎖得嚴實,想來也是這郎君的手段。 任桃華聽罷,笑道,“一朝被蛇咬,這也難怪了?!?/br> 魚氏心情幾番大起大落,這時見任桃華紅荔微綻露出整潔的貝齒,才如釋重負,心想還是不知情吧。 耿氏卻覺得無趣,你至于嗎,不過是養個外室,早晚都會知道的,象她家楊大人,奉公職守,那是一本正經的人,聽說在外面也是有人的,她雖妒火中燒,可是也是無可奈何。 她哪里知道那周宗曾再三叮囑過魚氏,那徐大人雖不露聲色的,其實對他這夫人極為上心,你和她作伴,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就不要過她的耳根,周宗心細如發善于揣測人心,即是多言叮囑,這魚氏也不得不信服,況且周宗雖沒說,可是她也浮想這大約是那徐大人的授意,而且今日這妣漏起源是她,就更加如履薄冰了。 魚氏想,今日這事,即沒出差頭,徐知誥這兩天也是沒在江都,那就不要跟她家大人絮言了吧。 她們幾個在觀里看了一會兒的法會,主持法會的是瓊花觀的觀主靜塵,大約三十歲左右年紀,生得十分清麗,氣質脫俗,很有幾分仙風道骨,和平時??吹降哪切┕首髑f重眉眼放□□道士倒是天差地別的。 這法會很是枯燥,見任桃華哈欠連天,魚氏借機提出離去,幾個人就出了觀門,見天色還早,就去了一趟東門街。 回到徐府,已到了黃昏,芷花一邊給她倒著茶水,一面埋怨著她,不該吃那冰雪荔枝膏,也不應去醉仙居喝酒。 她火住上竄,這才多久,她自小的丫頭也成了徐知誥的走狗,但冷冷的道,“等你主子回來,這些話對他說吧?!?/br> 芷花聞言愣了半晌,她的主子不就任桃華嗎,她一片好心,卻被曲解成了驢肝肺,心中也是不無委屈,含了兩泡淚跺了跺腳跑了出去。 任桃華愣了愣,對知琴笑罵,“這死丫頭,兩句話都聽不得了?!?/br> 知琴訕訕的笑著,“二公子走時,千叮萬囑的,讓我們照顧好夫人的起居飲食?!?/br> 因為徐宛雁婚事在即,徐溫和李氏親自回來主持婚典,升州那邊就讓徐知誥去坐鎮,徐知誥臨走時召集了她們幾個貼身的丫頭,囑咐了許多,那細致入微的,吉祥的不是滋味都掩飾不住了。 任桃華卻是心不在焉的,只說了句,“我今兒早些睡,把飯端上來吧?!?/br> 因為飲了酒,她這一夜就到了大天亮,趕緊起身去向白氏和李氏請安。 到了李氏那兒,徐溫也在,看樣子也是剛剛才起來,正在一起用著飯,李氏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她幾句,意思她昨天出去一天太不象話,徐溫笑呵呵的打了個圓場,解了她的圍,然后就問起她,什么時侯生啊 “下月初?!?/br> 徐溫道,“那也沒多少天了,我讓知誥早些回來?!?/br> 任桃華現在可不太想面對徐知誥,但徐溫如此說,她只好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徐溫又跟她聊了幾句,話里話外透著關懷,語氣溫和,可也隱隱帶著窺探,她覺得背脊涼颼颼的。 徐宛雁在婚典的前一天把她找去,兩人抵足而眠。 “知道我為什么會大病一場?” 徐宛雁那場病是淋了雨,她約了沈煥,跟沈煥陳明了一切,她早已是錢傳瓘的人,這并不是流言,她以為沈煥必不會忍下這樣的奇恥大辱,東窗事發,徐沈聯姻鐵定是黃了,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日子一天天的,沈家那邊一點動作也沒有,婚禮卻是臨近了。 “我一直想去找他?!?/br> 任桃華沒吱聲,徐宛雁是這樣說,可并不會去這樣做,若是可能早就走了,她放棄了國家姓氏地位身份,也只能成為錢傳瓘成群妻姜中的一員,這一生也許都不會再見到自已的親人,在異國他鄉孤老終生,錢傳瑾若是繼承了他老爹的位,還會好一些,她也許也能弄個妃子當當,但這還要在她不失寵的前提下,這賭注太大了,可是回報卻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我不能,過了今晚,還要努力去忘記他?!?/br> 過了今晚,她會成為沈家的媳婦,沈煥的妻子,如果沈煥愿意接受她,她還會成為他兒子的母親,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再思念著敵國的主將,就算努力忘記不了,也只能把他深埋在心底。 徐溫嫁女,婚禮隆重轟動,除了吳國的宗親高官,交好的鄰國也送了重禮來恭賀,那一場盛事的熱鬧之處,她還是聽任子禹后來學說的。 徐宛雁三日回門,小倆口臉上果然是沒有看到羞澀喜色,可至少沈煥和徐宛雁面上都是心平氣和的,也看不出什么別的狀況來。 她生產的日子臨近,身子愈加的沉重,天氣又炎熱,她每日里最多只是在庭院里轉轉。 這天午后,起了些風,炎熱的空氣摻入了些涼意,她在槐樹下的躺椅上納涼,這時芷花喜盈盈的跑來告訴她,說是姑爺回來了。 她恩了聲,芷花見她不甚熱絡,心想小姐最近是越發的懶了。 任桃華想,按以往的經驗,這回來總得忙上幾天,他們才會見面的。 她看那芍藥開得艷麗熱烈,有些見獵心喜的想摘一些放在屋子里,見芷花知琴都忙著,便自個去采了幾枝,剛直起身子,卻跌入一個懷抱里,她嗅到熟悉的味道,僵直了身子。 “忙什么呢?” 徐知誥磁性悅耳聲音響起來,一如即往的,聲線低沉音質清冷,是她多心吧,居然聽出了點兒熾熱和責備。 她沒抬頭,只舉了舉手里的芍藥,“采些放在屋里,好看嗎?” 徐知誥低頭看她,伸指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輕吻了一下,笑道,“好看?!?/br> 任桃華羞紅臉瞪著他,這人十來天不見,怎么化身登徒子了,可是被這么俊美不群風姿卓絕的登徒子調戲,那種滋味卻是微妙難言的,她想到登徒子這個詞,心里又油然而生了些許黯然。 她正在神思恍惚間,卻覺得身子一輕,回過神時已被徐知誥整個抱起,往屋里走去。 她掙扎著要下來,這大白天,就這么幾步路,多丟人啊,徐知誥卻沒理她,只是步履從容穩健的把她抱進了正屋。 “都別進來?!?/br> 芷花和知琴等丫頭都住了腳,等侯在門外。 徐知誥放她下來,卻狠狠的親了她一頓,才松開她,伏在她的肩頭,有輕微氣喘的問道,“想我沒?” 任桃華點頭道,“朝思暮想?!?/br> 徐知誥收斂了笑容,移開一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話回答得太痛快,怎么沒聽出多少誠意,還不如以前扭扭捏捏的不說,可他真想她了,他日夜兼程的趕回來,先到了徐府,雖然抽不出空來來探她,但是想任桃華總會有空來勤勉居,可是他一等再等,等到事務都忙了一半,還是沒見到任桃華的影兒,這才忙里抽閑上趕子跑來了。 徐知誥低眸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笑罵道,”小沒良心的,枉我這么惦記你們娘倆?!?/br> 任桃華想啊,你大概還惦記著別人吧。 徐知誥沒待多久就走了,說是晚上不定什么時侯回來,讓任桃華先睡不要等他。 晚上任桃華自是早早睡了,她睡得足,第二天徐知誥起來的時侯,她也同時醒了。 她昨天喝了許多茶水,起夜比往日要頻繁得多,徐知誥覺輕睡眠淺,躺在外側那是睡不踏實的,搞不好都得徹夜難眠。 任桃華躺在枕上,這個方向剛好可以瞅到徐知誥那張微微帶著倦意的面容,那眼下的淤青挺清晰的,她都不太敢多瞄,一邊有點心疼,一面在心里又罵了句活該。 唉,她覺著自個都精分了。 她和徐知誥之間,雖然相識很早,但并非嬌鸞雛鳳般的少年情侶,開頭就只是她生了蒹葭之思,后來她是心滿意足了,但是她一直不太知道徐知誥的想法。 徐知誥對她,一開始是完全沒有茍且的心思的,只把當作世交家的小meimei,后來誤娶了她,似乎也挺喜愛她,但對她也沒有太濃烈的情愛,從始至終都是那樣,稱得上恩愛,卻不是蜜里調油如膠似漆,除了細心體貼,就只是情意蘊藉,可她在這方面魯鈍一些,并不是很能透徹體會加以回應,徐知誥始終都有點對牛彈琴,時間久了,她也心虛,長久得不到共鳴,他會不會移情 ☆、第71章 生包子 在七月初的一個下午,任桃華覺得陣痛的時侯,芷花她們分兵幾路,一面趕緊去找穩婆,一面差人去通知白氏和還在外面的徐知誥。 在帳幔遮蔽中,幾個穩婆都出了一身的汗,這夫人雖即不算□□也非大齡,那胎不算小骨盆卻不大,胎位雖不是那種大兇的橫位,可也不怎么正道,她們都是經驗老道的接生婆,知道這種狀況是有些不妙的,搞不好就是一尸兩命結果。 任桃華只覺得身體里好象有東西在下墜,似海潮般,一波接著一波的,那種疼痛無法形容,似乎要把她的身體撕裂開,可是怎么撕也是撕不開,折磨似乎是永無休止的,原來這就是分娩之痛。 她聽得穩婆在耳邊七嘴八舌的灌輸著她該如何,她使出了吃奶的勁,跟著那股浪潮一起沖擊著堤岸。 兩個時辰后,任桃華的渾身都似水洗了似的,她知道生孩子遭罪,可到她這里竟艱難到了極點,她已到了強弩之末,幾個穩婆對望幾番,都有些慌了手腳,產婦使不出勁了,這樣下去,毫無生路的。 其中一個叫查婆的接生婆硬著頭皮走了出去,到了在外面廊上椅子上坐著白氏跟前,低聲道,“夫人,是保大還是保???” 白氏一驚,竟到了這種境地?這事她可做不了主,她站起身來,向一直在廊上直挺挺站著的年輕男人顫聲道,“二郎,你拿個主意?!?/br> 查婆聞言也向那年輕男子望去,她來時還沒有見過這位,廊上這位高個的男人站姿筆挺,形容清俊氣度不凡,那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絕非是等閑之輩,只是臉色煞白,薄唇緊抿成一條線,那盯著她的眸光黝黑暗沉,看不見一絲兒的光彩。 依著那白氏的態度,她也猜度出了他的身份,是那產婦的夫婿,吳地的實權人物,徐家二公子徐知誥。 查婆不敢怠慢,行了一禮道,”請大人示下?!?/br> 徐知誥半晌沒有吱聲,查婆其實也能猜得出來,這種富貴極盛的人家,定是以子嗣為重的,只是又不想落了個寡情薄意的惡名,才會先惺惺作態以示不忍,她心中突然很替任桃華難過,那么嬌滴滴如花似玉的一個小娘子,竟喪送在了這生孩子的關卡上。 “盡量都保下來,不行的話,就保大人吧?!?/br> 查婆愣了一會兒,才應了聲是,這輕描淡寫的,仿佛并不是太難的決擇,她加緊了腳往產房回轉,跟其它兩個穩婆交待了徐知誥的話,那兩個穩婆點點頭,這種迫在眉捷的狀況,已是不能拖了。 她們會動手把肚里的孩子絞斷取出,雖然挺殘忍,可是這樣做,起碼還能保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