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徐宛雁渾身戰栗,不只是驚嚇,還有傷心,對于她來說,不管是寵溺她的徐溫,還是自小養下李氏名下的徐知誥,她的父親和二哥,哪一個不顧她的死活,對她都是慘重的打擊。 等吳越軍沖出峽谷的時侯,吳軍又突然撲天蓋地的冒出來,殺聲震天,驚魂未定的吳越軍再遭重創。 最后隨著錢傳瓘殺出重圍的,不及半數。 錢傳瓘也是盔斜甲污,渾身都是血,帶著那群氣急敗壞的將軍和倉皇的兵卒,一路向南逃遁。 聽得后面殺聲越來越遠,漸漸的沒了聲音。 眾將的心剛剛放下來,卻見前面山腳處轉出幾騎。 “錢指揮使,末將在此恭候多時了?!标惵骞笆中Φ?。 錢傳瓘勒馬笑了笑,聲音里充滿了嘲諷,“回稟你們主帥,錢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風,貴主帥心志堅定常人難及,莫說區區淮南兩浙之地,便是一統天下,也是不在話下?!?/br> 陳洛笑道,“這話,閣下還是親自去向我們大人說吧?!?/br> 錢傳瓘聞言四面環視,放眼都是茂盛蔥郁的密林草叢,里面不知可埋下多少伏兵。 陳洛看著錢傳瓘,見他盡管狼狽卻仍是神色鎮定毫不慌亂,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一方面本來是十拿九穩的,覺得錢傳瓘是插翅難飛,這時卻也沒了十足的信心,甚至生起了些許不該有的疑慮。 陳洛正要抬手速戰速決,卻聽得后方響起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他回頭一望,只見南邊煙塵滾滾,旌旗浩蕩,黑鴉鴉的人馬如蜿蜒粗壯的蛟龍席卷而來,看起來最少也有三五萬人,也不知是敵是友? 等到那大批的軍馬漸行漸近,陳洛心頭一沉,那分明是吳越軍的旗號,吳越怎么突然又冒出這么多人馬來? 錢傳瓘卻是一喜,幸虧援兵到得及時,要不然恐怕要全軍覆沒了。 陳洛按兵不動,錢傳瑾摸不清底細,猶豫了一下,怕再有埋伏也沒有輕舉妄動,只帶了吳越軍后撤。 陳洛見吳越軍遠去,吩咐伏兵迅速撤離,走到半途,卻見穆宜單人單騎策馬趕來。 “錢傳瓘他們呢?” 陳洛如實說了,穆宜卻面色焦急的道了句你怎么放走他們了,陳洛莫名,當時軍師給他的令也就是相機行事,并未說一定要與錢傳瓘殊死對決,剛才那種形勢,實力懸殊,難道要以卵擊石。 “夫人和徐小姐都在他們手里?!?/br> 陳洛一驚,怎么會?他此刻才醒悟那錢傳瓘那譏諷的言辭由來,只是這時人大約已在十里開外,追趕已是不及,何況就這點兵,去了也是送死,只好和穆宜一起回沙山大營復命。 他們一進轅門就被請入大帳,進了帳,只見兩位副將和幾位偏將都不在,只有軍師宋冉坐在一旁。 陳洛見徐知誥端坐在上首,心頭一喜,徐知誥傷口發炎,這幾日都在昏迷之中,軍醫也是束手無策,終于醒了?但再看一眼就覺得還不是很樂觀,徐知誥身著盔甲背脊挺直,看那架勢和健康時是沒什么不一樣,可是眼下烏青,臉色蒼白薄唇無血色,虛弱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一看就是全靠頑強的意志力勉強支撐著。 陳洛上前復命,把經過重述了一遍。 徐知誥頷首道,“軍師妙計,只是錢傳瓘命不該絕,陳副將辛苦了?!?/br> 陳洛慚愧道,“末將有罪,未能救出夫人和小姐?!?/br> 徐知誥和顏悅色的道,”與陳副將何干?去休息吧?!?/br> 陳洛與穆宜下去,屋里只剩下徐知誥和軍師宋冉。 宋冉大約六十歲左右,頭發白了一半,一張瘦長臉,高額短眉,生得相貌古奇與世人殊,他是徐知誥的師父,不但武藝高超,馬上步下功夫了得,而且精于醫卜星相奇門遁甲,熟讀兵書戰策,是當世少有的高人,便是徐溫也對其頗為禮遇。 大帳里沉寂了良久,徐知誥沉默著一直不說話,宋冉終于按捺不住,哼了一聲。 ”我知道你怪罪師傅,可是丈夫一世,志在天下,豈能因婦人而廢家國?!?/br> 徐知誥垂眸淡淡的道,“豈敢怪師傅,若是我清醒,也會這么做?!?/br> 宋冉看了他一眼,有點感慨,“你很好,大郎就是太過婦人之仁,才會落是身死殞滅的下場,滿腔抱負付之黃土,你要引以為誡,這副重擔,終究只剩下你一個人挑了?!?/br> 徐知誥道,“師傅放心,我必以大哥的遺志為已任?!?/br> 宋冉聽他這話說得誠懇,倒不似往日皮笑rou不笑的虛偽模樣,滿意的點點頭,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大郎缺陷在于心慈手軟,這二郎哪里都好,就是這性子太深沉,整天端著一張假模假樣的笑臉,情緒壓抑得一點也不外露,他的心思別人總得猜了再猜也猜不準,再說這樣他自個難道不心累? 宋冉和徐知誥又說了幾句話,見他面容倦怠神色懨懨,便說要他回去休息。 “師傅,你先去吧,我再坐一會兒?!?/br> 宋冉到外面囑咐了一下穆宜才自離去了。 穆宜在外等侯了良久,見大帳內一絲動靜也沒有,終究不放心的撩帳往里瞄了一眼。 只見徐知誥坐著紋絲不動,面容沉寂,丹鳳眼底黑漆漆的深不見底,仿佛臘月烏云遮蔽的夜,暗深陰鷙,看不見一點光彩,神情有些恍惚,正望著桌案上的沙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要放下手里的帳子,卻聽得徐知誥喚了聲他。 穆宜走了進去,“大人?!?/br> ”信送出去有十天了吧?” 穆宜算了一下,道,“大人,正好是十天?!?/br> 徐知誥點點頭道,“到的話立即帶來見我,若是萬一我不清醒,你該知道如何做?!?/br> 穆宜面有憂色的應了聲是。他從江都快馬加鞭趕過來時,徐知誥因長途跋涉傷口惡化,狀況已十分不佳,后來更是陷入昏迷,這時雖然醒來,也不代表安然無恙,他不禁有幾分慚愧,怎么就教那刺客得了手呢,若是莊起在,怕是不會如此疏忽,自己終是欠了幾分老練。 ☆、第46章 殺吳姬 那邊錢傳瓘已重整軍隊,在百里開外安營扎寨。 任桃華和徐宛雁坐在車里,閉上眼睛都是流矢箭雨和鮮血尸首,聽著外面兵荒馬亂了好一陣子,車動聲馬嘶聲、扎帳的、搬運的,各種混亂的聲音就象她們紛擾的心情,久久不能安靜下來。 “不會是父親和二哥下的令?!?/br> 任桃華突聽徐宛雁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怔了一會兒,把自已始終躲在谷底泥沙里的心鼓舞再鼓舞,振作了一下,有氣無力的說道,“沒錯,大概是手下將領干的?!?/br>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已都騙不了,徐溫和徐知誥好端端的站那兒,誰敢越過他們發號施令害他家眷,沒長腦子活膩了不是? 好不容易她們被安置到一處帳篷,沒等消停一會兒,就聽得外面嘈雜起來,一陣陣如潮水般的,越來越響,最后偶爾有清晰可聞的聲音就被送到了耳朵里。 “殺吳姬,為死難的將士報仇雪恨?!?/br> “宰那兩個吳姬祭典亡魂?!?/br> 雜七雜八的吶喊聲漸漸匯集成了三個字的一致口號。 “殺吳姬?!?/br> 那口號聲越來越整齊響亮,聲勢不斷的壯大中,似乎有成千上萬人齊聲吶喊,地動山搖,等任桃華和徐宛雁兩人意識到這吳姬就是指的她倆人時,更是被震得心驚膽戰。 兩人對望,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在馬崽坡被兵嘩弄死了的楊貴妃。 這種群情激昂的兵變連皇帝的最得意的寵妃都不得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赴死,何況她們區區兩個敵國人質? 外面傳來兵器相擊的清脆動靜,顯然已經動了手,片刻之后,靜了下來,帳簾一掀,幾個頭領模樣的拎著兵刃走了進來。 徐宛雁厲聲喝了句,“大膽?!?/br> 那幾人來勢洶洶,卻被善于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徐宛雁一喝,又為任桃華容光所攝,不禁腳步一滯,停頓了下來。 只有一個身材結實生得英俊臉上有刀疤的頭領三下兩步走了過來,拿著刀橫在了她們的眼前,目眥欲裂,啐罵道,”妖女,惡女,還我陣亡將士的性命來?!?/br> 徐宛雁眼見著任桃華的發絲被那頭領的刀無意中割斷了幾絲,那是真是一把吹毛立斷的寶刀,氣勢才不由自主的弱了下來,看著那壯漢即將手起刀落,對準了她,她大聲喝道,“好個好色無恥之徒!” 那頭領一怔,手下一緩,“我怎么好色無恥了?” 徐宛雁哼了聲,“你若不好色,怎么不先殺她?” 那頭領滿眼滿心都是那手下將士尸橫血流的慘狀,本來是一腔悲憤,無處發泄,這時被徐宛雁胡攪蠻纏一番,胸口那股悲愴怒火就去了幾分,居然心平氣和的回了句,“好,我就先她?!?/br> 聽眾皆覺啼笑皆非,這兩人是在唱戲不,早死晚死個一時半刻有啥區別??! 任桃華卻知徐宛雁在拖延時間,可是陸續進來了許多圍觀的人,那裴八且袖手旁觀面容冷漠,偌大敵營,哪里有救星? 那刀疤臉頭領二話不說舉刀霍霍砍任桃華,一時間她只覺得冷氣森森,寒霜刺骨,那鋒利的刀刃似乎已觸及她的肌膚,即將割斷她的脖子。 清脆她兵刃相擊的動靜響起。 預期的死亡沒有來到,她睜開眼睛,本已引頸就戮,卻不想真的天降救兵,她摸了摸完好的脖子,差點熱淚盈眶地看向恩人。 但是,哪一個才是? 帳篷里又多了許多人,正中央的三人最是醒目,其中一個是錢傳瓘,另兩個卻是陌生的面容,一個大約三四十歲的吳越軍將領,另一個卻是個身著便服的年輕人,大約二十七八歲模樣,眉眼鼻唇生得極好,卻拄著拐杖,竟是個跛子。 那刀疤頭領一刀劈去本已十拿九穩,卻為人所陰,火冒三丈正待發作,卻在看到來人后滅了些氣焰。 錢傳瓘沉了臉,“董偏將,你想造反嗎?” 那董偏將面無懼色,話語更是宏亮鏗鏘,“指揮使,在下絕無二心,只是在為死難的將士報仇,以她們鮮血祭典我吳越勇士的英靈?!?/br> 那后來的吳越軍將領走過去,撿起那地上的腰刀還鞘,這一番舉動,任桃華便明白了原來是這人出了手救她。 那董偏將的職位雖不高,但他為人剛直不阿又豪爽仗義,作戰身先士卒,在軍中極有威信和號召力,這些將士雖見了主帥畏懼,但是有董偏將這個旗幟在,靜滯了半刻,又喧鬧了起來。 錢傳瓘摸了摸鼻子,轉頭看了看那救她的吳越將領,“何將軍,你看,這……” 他話沒有說完話,但是鎮東節度使何逢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種情勢,群情激奮,是不能反其道而行的,可是,臨來時吳越王再三叮嚀,一定要保全那徐溫的女兒兒媳的性命,如何是好? 何逢頭痛的看著一臉凜然的董偏將,這人不是能籠絡的,只能誘導,只是跟他講什么婦孺無辜的道理此時怕也是不能接受的,這時身旁的年輕人低低附耳跟他說了幾句,他心下一松,清了清喉嚨。 “董偏將,殺她們不是便宜了她們?” 董偏將一愣,問道,“何將軍,那要如何處置?” 何逢神色悲壯口吻激憤,“我吳越將士犧牲無數血灑疆場,豈能輕易殺了她們,不如就讓她們服苦役,狠狠的折磨后再宰也是不遲?!?/br> 何逢見他說完后董偏將面色疑惑,狠狠心便又追加了一句,”讓她們做軍妓,人盡可夫玉臂千枕,成為吳國的恥辱,這才是對徐溫徐知誥最大的懲罰?!?/br> 那拄拐的年輕人聽著輕皺了下眉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吱聲。 這話一出口,眾將士皆是嘩然,那徐夫人是個稀有的絕色不說,就是那徐小姐也是個千里挑一的美人,眾人竊竊私語,一傳十,十傳百,喧嘩聲剎那間就少了七八成。 董偏將見何逢所言也是合情合理,聽話音還是偏站在他一方的立場說話,雖覺得哪里還是不大對頭,可是卻還是依言偃旗息鼓,收了兵刃,說了句聽指揮使吩咐。 錢傳瓘輕飄飄的瞟了他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這沒長腦子的武夫,誰才是跟你同一戰壕的居然沒看出來,還對算計你的人如綸圣音言聽計從。他一拖再拖不現身,就是想借著兵變除去這徐知誥的夫人,以雪當年之恥,徐知誥和崔準生得太象,就算不是一個人,怕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明著不能動手,可是兩國交兵又遭兵變可是個千截難逢的良機,可惜功虧一簣,父親遣使來得迅速蹊蹺,他剛剛設了局就被破了。 沒在峽谷遇伏的時侯除掉她有點后悔,不過既然人在他手里,就是他砧板上的rou。 錢傳瓘擠出了笑容,“董偏將,你去安撫一下將士,這里我來處置?!?/br> 董偏將應了聲諾,領著眾將自去了。 “來人啊,將這兩個吳女押去妓營?!?/br> 來了兩個士兵推搡了她們出去帳篷,一路上,只見兵士們漸漸散去,但還有不少吳越兵將在原地,對她們怒目而視。 士兵押著她們轉了兩個彎,進了一處帳篷。 一進帳篷,兩人就被一股低劣的香米分味熏得夠戧,徐宛雁直接捏住了鼻子,這什么味??? 帳篷里還有三個女人或坐或臥,見她們進來,其中一個女人站了起來,笑嘻嘻的道,“才說著我們這帳子里比別處冷清許多,這就來了兩個新人,喲,這倆meimei長得可真好,簡直可比那魚玄機和綠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