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崔母卻恍若未聞,哭了起來,一會兒說自已有眼無珠,馬張氏壞了良心,一會兒又抱著崔準嗚咽著叫相公,教他不要拋了自已,一家五口好好過日子,一會兒又說那張圖誰也別想騙走。 “聽話,我不走?!贝逌拭嫔珳嘏?,輕聲細語地哄著崔母。 崔母鬧了一會兒,轉眼看見任桃華,情緒又激動起來,掙扎著要過去拚命。 崔準臉色發白,突然厲聲對任桃華道,“你出去?!?/br> 崔越紅著眼圈扯了呆住了的任桃華出屋。 不知過了多久,里面的吵鬧聲小了,漸漸靜了,一會兒,崔母的歌聲響了起來。 崔越已回去了看崔母,扔下了任桃華一個人在院子里。 任桃華心潮澎湃,久久沒有平靜下來。 崔母提及馬張氏,難道說的是的馬jiejie的母親嗎? 當年馬張氏和馬溶月母女不是池州本地人,她們流落到當地,馬張氏自稱寡婦,崔母見她們孤苦無依貧困潦倒,而馬張氏針線活不錯,就收留了她們母女,馬張氏知書識禮能言善道,馬溶月冰雪聰明,漸漸得到了全體崔家人的喜愛,后來的吃穿用度也與主子無異。 這些是她所了解的,而她不知情的,她照著崔母的語無倫次的只言片語推演下去。 馬張氏母女不只有內涵,而且貌美如花風姿絕代,表里俱佳,所以導致了崔家的兩名男性皆對其暗暗傾心。就這樣,不只崔家的少主子對馬溶月鐘情,暗地里,崔家的大家長也背著妻子與馬張氏暗通款曲,郎情妾意,崔伯伯當年甚至動了真情,要與馬張氏私奔。 有些事任桃華還是覺得不敢置信。 崔伯伯在城西開館懸壺,他醫術精湛,妙手仁心,不久就成為當地最負盛名的大夫,病患幾乎踩爛了門檻。他又輕財好施憐恤貧賤,接人待物平易近人,池州百姓都十分尊敬這位崔大夫。別說盧氏當年滿囗稱羨崔夫人找了個不納妾室潔身自好的相公,就是年幼的任桃華,對這位翩翩俊雅和藹可親的崔伯伯,也是充滿景仰和孺慕之情的。 崔伯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和馬張氏雙宿雙飛做野鴛鴦去了。就是這樣一個人品絕佳的人,如何會做岀拋妻棄子的事來?若是真喜歡,納了做妾也就是了,何必如此決絕不留后路? 還有崔母提及的什么圖,不知道這和當年的事有沒有關系。 當年的事,她其實很怕去觸及,因為年幼,很多事她都記得不太清楚,可是她猜測,當初長輩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當年崔家人一夜間消失在池州,她的祖父伯父大哥,甚至是當時遠在江都的父親,恐怕都有參與其中。 可是今天崔母發病,卻昭示著當年的事馬張氏母女脫不了干系。 任桃華想,她自已真不是個良善的人,她甚至希望當年的事完全是馬張氏母女的責任,與任氏一族毫無干系,那她和崔準之間就不會隔著仇怨的鴻溝天塹,她也不必再隱瞞身份,不敢恢復真正的容貌,這樣欺騙著生活在一起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他們若是相認,會是怎樣一種情景? 崔準,也會有些許的欣喜罷。 她胡思亂想了許久,連有人進了院也未察覺。 “師母,先生在嗎?” 任桃華回過神來,說話的是個弱冠少年,粗布衣衫,生得白凈俊秀,神情靦腆。 她認得這是崔準的得意門生之一,殷鴻,他是崔準幾個品學兼優弟子中出身最差的一個,祖輩都是樵夫,家里貧困艱難,崔準給他免了學費。 殷鴻恭恭敬敬地對著她施了一禮,不卑不亢,態度十分令人受用。 這時屋內突然傳出崔準的聲音。 “殷鴻,稍候?!?/br> 任桃華松了囗氣,招待殷華用茶。 殷鴻在院里的椅子坐下,喝了一盞茶。任桃華回屋轉了一圈,見西廂房門緊閉,又退了出去。直到殷鴻喝到第三盞茶后,崔準才從屋里出來。 “先生?!币篪欉B忙起身。 崔準和殷鴻在院里的柳樹下低聲說了幾句話,兩人便出去了。 任桃華看了看日頭,開始做晚飯。 崔準一直到辰時也沒有回來。 直到半夜三更她恍惚覺得有人進了屋,她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吃了沒,崔準輕聲道了什么,她才又睡去了。 接下來幾日,她怕引得崔母犯病,除了做家務,她都躲在屋子里不大出來。 八月,吳國徐溫又加了官銜和領地,為內水陸馬步諸軍都指揮使、兩浙都招討使、守侍中,加爵齊國公,以升、潤、常、宣,歙、池六州之地為其巡屬,權勢熏天,富貴無極。 消息傳來,任桃華想徐溫應該已完全架空了吳主的權力,實則已是在遙控吳國的軍政,不由得有些擔心任家,后來一想,任明堂是最善于審時度勢的人,大概早就投誠了徐溫,實在不需要別人為他cao心,任家無事,盧氏便無礙,至少她還是嫡長子的親母,只要她不大鬧,總歸能相安無事,只是盧氏的性子實在教她放心不,于是又寫了封信托販貨的人捎去。 ☆、第8章 困梁宮 第八章 又過了幾天,她和幾個鄰居去集市買糧,集市人潮擁擠,她們都走散了。 她最后各買了一百斤的米和面,在集市口雇了手推車。 從集市口到她家里,實在有些距離,于是就抄了小路。 她和雇來的車剛拐過胡同,迎面就過來了一隊梁兵。 這條胡同很窄,根本不能同時通過,她便讓車夫退出胡同口等待著。 那隊梁兵和她錯過,那領頭的官兵突然頓住腳步,撤了回來,仔細打量著她,片刻后就笑了起來。 任桃華心中一涼,覺得不妙,這時那將領已是一揮手,那隊梁兵將領就把她圍了起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還記得我嗎?” 任桃華卻認不出他來,正欲辯解,卻見那將領一抬手,后頸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觸目所及的一切十分陌生。 高廣寬敞的床榻,輕軟如絮的繡被,再黃色輕紗帳幔外看去,雕梁畫壁富麗堂皇,桌椅柜子擺設皆是極盡富貴。 這是哪里里?簡直比從前的任府還要氣派尊貴。 幾個高髻宮裝的俏麗丫頭見她醒來,都是一臉的驚喜。 “快去回稟皇上?!?/br> 她掙扎著起來,這里是皇宮嗎? 一個宮女連忙過來扶她。 “這里是哪兒?” 扶著她的宮女笑吟吟地告訴她這是后梁的皇宮,這里是寶儀殿。 她如遭雷殛,倒底還是逃不過嗎?從南吳到后梁,從汴梁到衛洲,繞了一大圈,終于又回到了原點。 她再也不吱聲了,任那幾個宮裝給她穿衣梳妝。 又過了不知多久,一陣響亮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皇上駕到?!?/br> 她打了打精神,向門口望去。 宮女們已跪拜了一片。 門口幾個太監打扮的人簇擁了一個身穿明黃龍袍的男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那皇上揮手讓眾宮女出去,高廣的宮殿中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你不認識朕了?”皇帝的口氣有些失落,神色寥寞。 任桃華聞言一滯,仔細地打量他,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眉若刀裁,目若朗星,生得不錯,可是她實在記不起哪見過這個人,后梁的皇帝,她哪里有機會見過呢? “你認錯人了?!?/br> “幾年前上元節,江都,你救過一個人,那還記得嗎?” 任桃華自然是記得的,她撿過的癩狗野貓不少,可是撿回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的,可生平只有那么一回。 那年的上元節,大哥帶了她們一幫孩子出去逛花燈街。 那時下了車馬步行,人潮洶涌,一場舞獅蜂擁而至,后來大家便走散了。 她和貼身丫頭芷花看舞獅舞龍、斗雞戲猴,又瞅sao客鴻儒才子佳人猜燈謎對聯賦詩,興高采烈的直到月上梢頭才擔心起來。她們深居簡出,也不辨東南西北,只好在街角雇了輛馬車回去。 在一條巷子里,她不顧榴香的勸阻,讓車夫幫忙撿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回去之后讓盧氏和奶娘好頓的埋怨。 那個男人身上傷累累,甚至有一處致命的傷口,請了大夫灌了好幾天的湯藥,他才從昏沉中醒過來。他養病時,她少不更事,還常常出探望他,和他說閑話,后來那人被奶娘給轉移到了別處,盧氏不讓她再管,最終她也不知道那人后來如何了。 “如果沒有你,朕會客死異鄉,更登不了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立過誓,有昭一日,會報答你?!?/br> 任桃華滿腹疑云,雖然她記性不好,當時年幼,可是那人的形貌舉止她不至于一點印象也沒有,和這個梁帝分明出入挺大,只有年紀是差不多的,模樣且不說,那種陌生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可是梁帝沒有理由要騙她啊,聽說過冒充恩人的,可沒聽說過報恩的人還有假的。 因為心頭隱有疑惑,所以與梁帝敘舊時,便沒有全部說實話,從逃出曾大人府后,她就是自己編的了,說她逃到深山,被一個獵人救了命,她無依無靠的,就和他成了親,后來到城里就被人劫了。 她下意識地保護了崔準。 她不擅說謊,又不知梁帝知道多少,她說這些時心里是很忐忑的。 不過梁帝似乎也一知半解,只說是自己當初繪了小像讓使者去江東尋她,后來得到她的下落,他正在淮水勞軍,后來又在返程中收到曾大人飛鴿傳書,說是任桃華已在他府,他喜出望外。不想他回來時曾府已被滅門,被燒成灰燼,任桃華也生死不明。 她只知道曾大人已死,卻并不知道原來曾大人一家人已被滅門,想到曾大人那幾個似水蔥般嬌嫩的姨娘們和米分雕玉琢的幼兒嬌女,不由得十分心虛,曾大人未及四十歲已官居一品,也算是年輕有為,又有如云美眷,卻因為她丟了性命身家,怕是要到陰曹地府也會罵她的。 梁帝說后梁的各方勢力混雜,他雖為皇帝,至今也是無法一手掌控的,倒教她多吃了苦頭。多虧張漢鼎在曾府見過她一面,這才得以明珠還君。 “自從一別以后,朕對小姐寤寐思之,輾轉難忘,才知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今日總算一償夙愿,得以重聚,必會照顧〗鬩簧皇饋! 他說得深情款款,任桃華卻一點也不信,她那時才多大,不過才十余歲,就算生得好些,也是稚氣青澀乳臭未干,怎會讓一個成年男子念念不忘一往呢。但她不知他的用意,又在他的砧板上,便無語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繼續演繹著情深似海,直到說到要封任桃華為妃,她才慌得坐不住了,急忙跪下來磕頭。 “皇上,萬萬不可,妾已為人婦,殘花敗柳之身不堪伺侯您?!?/br> 梁帝聞言一臉的痛心,急忙說都是他的不是,才教粗鄙野人沾污了她,不過不要緊,他一輩子都不嫌棄她的。 任桃華反啐,你才是粗鄙野人,不過這話她可不能說出口,只能口口聲聲說自己配不上尊貴的皇上。 到最后,梁帝也沒打消要封她為妃的念頭,只說給她時間適應,暫不下旨。 于是她便在皇宮內院住了下來,每日錦衣玉食,成群的宮女伺侯著她,還有大把的禁軍侍衛在殿外站著崗。 梁帝說要找人給她洗去易容,她卻死活不干,這是她再見崔準的憑借,洗了她還是崔準的妻子嗎?梁帝后來也沒有強迫她,只是那表情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