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唐紅雨換了個姿勢,一邊看戲一邊在心底嘖嘖稱奇。 林青鴉沒有多作停留。 她回玄關拿了自己的背包和小亦咬過來的牛皮紙文件袋,便重新推門出來。 唐亦還站在原地,情緒似乎平復多了。 狼狗跟在林青鴉背后嗚咽不舍,林青鴉回頭安撫過它,才直回身:“今晚打擾了?!?/br> 唐亦拎起眼皮,沒表情地望她。 林青鴉微微頷首,溫和得近疏離:“我先回去了?!?/br> “……” 唐亦仍不開口。 林青鴉也沒再強求,轉身朝電梯走去。她背影纖細如舊,亭亭款款,唐亦至今還能清晰想起七年前她水袖拂過的每一個落點和眼神。 甚至是某天傍晚夕陽降落,光在她長發上滑落的蹁躚側影。 七年夢魘。 溫故如新。 唐亦闔了闔眼。 “什么時候結婚?!?/br> “……” 林青鴉一定,沒回頭地問:“什么?!?/br> “什么時候結婚?”唐亦重復一遍,他聲音染上笑,像愉悅又瘋得很,“等你婚禮,我去給你做伴郎?!?/br> “——” 砰。 房門將他身影掩進黑暗里,重重關合。 長廊清冷而孤寂。 林青鴉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神。她輕輕抱了下胳膊,垂眼笑得很淡,茶色的眼瞳濕漉。 “好?!?/br> 對著無人的長廊上答應過,她抬腳走了出去。 第17章 砸場 芳景昆劇團正月十二的那場《十五貫》,是年前就定好的戲目。以老生和丑角為主,選的又是《十五貫》里從“判斬”開始的后五折戲,原本就沒多少旦角的戲份。 林青鴉自然不在出場名列。 畢竟是開年第一場,網絡端訂票系統里上座率難得過半,芳景團上上下下摩拳擦掌,提前好幾天就開始為這場戲目排演準備。 戲目開場排在上午十點。 林青鴉這天上午卻沒能去。 前天晚上旌華酒店那一趟折騰,回去以后她就在家發起了低燒,第二天不輕反重,一整天半夢半醒。 直到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十二當日臨近中午,林青鴉才算意識清醒,見到了一臉憂色守在床邊的白思思。 “角兒,您可終于醒了!”白思思聽見動靜連忙遞上水杯,“要是您再不睜眼,我就準備打120了!” 林青鴉輕聲了聲謝。 她膚色原本就白,帶著一抹病態,看起來更易碎似的脆弱。 等抿了兩口水,林青鴉起眸問:“昆劇團那邊,今天上午的戲目怎么樣了?” “???您還記著這事兒呢,可您病成這樣了,我哪有閑心問啊?!?/br> 林青鴉慢慢起身:“我洗漱換衣,你送我去劇團吧?” 白思思急忙攔:“別啊角兒,您現在這身子骨一吹就倒的,還去折騰什么?” “我哪有你說的荏弱?” “也差不多了,感冒發燒都跟離魂癥似的,您睡覺時候好像一直做夢,念著什么呢?!?/br> “念什么了?!?/br> “好像是yu,玉什么的?” “……” 林青鴉剛踩到床底的軟拖上,聞言怔了一怔。 長發從她頰邊垂落。 “玉什么來著,我怎么想不起來了……哎呀算了算了,不重要,反正您不能吹風去,想知聲怎么樣我給您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 白思思說完,沒給林青鴉拒絕的機會就跑出房間。 不過一兩分鐘后,她就迷茫地推門進來,手里舉著手機:“我打團長的電話,他不接?!?/br> 林青鴉眸子輕停,起身:“大概是出事了?!?/br> “???”白思思一驚,連忙點頭,“那好吧,我下去開車。角兒您可千萬多穿點??!” “嗯?!?/br> 芳景團確實出了狀況。 林青鴉和白思思從劇場前門進去,只見正場里一片狼藉,像是剛經過什么暴亂斗毆事件,斷了腿的桌椅都多出來兩套。 團里大師兄簡聽濤正在對幾個演員訓話,經人提醒,他回頭看見林青鴉,連忙跑過來:“林老師,您不是生病了嗎?怎么過來了?” 林青鴉:“思思撥向叔電話沒接通,我想是出什么問題了?!?/br> “團長在辦公室里罵人呢,估計是沒聽見?!焙喡牆嘈?。 白思思按不住,驚訝地冒出頭問:“上午的演出真出事啦?” “對,”簡聽濤擰眉,“有人砸場子?!?/br> “???” 簡聽濤解釋了一番。 上午這場《十五貫》選段選的是后五折,問題就出在第七折 的“訪鼠”上。 這一折素來是《十五貫》的高潮戲。殺人越財的婁阿鼠如何被扮成算命先生“微服私訪”的欽差況鐘一步步引入彀中,過程里的心理活動變化和表現最為精彩。 偏偏團里飾演婁阿鼠的丑角是個年輕后生,活兒沒練到家,中間那個被嚇得倒翻到凳子后面、又從凳子底下鉆出來的老鼠似的表情動作都沒到位。 還沒等他鉆出來爬起身,臺下就有看客把桌上的果盤給掀了。 “那人罵得可難聽了?!眻F里的小演員憤憤不平地插話,“有意見可以提嘛,故意砸場子鬧得人唱不下去算怎么回事?” 簡聽濤瞪了小演員一眼,但沒說什么,顯然小孩也是把他身為大師兄想說卻不方便說的話說出來了。 林青鴉原本聽過全程,并沒什么神情變化,聽到這里她才起了點反應,眼簾撩起來:“在正式表演中途,戲停了?” “當然停了,那狀況誰唱的下去嘛?!?/br> “那人上臺了嗎?” “???” 小演員終于察覺不對。 他朝那邊抬頭,就對上林青鴉一雙清凌凌的眼眸——褪去平常一貫的淡雅溫和,此時的小觀音與他印象里判如兩人。 倒有點像教導他們師父喬笙云了。 小演員理直氣壯地梗著的脖子軟下去,遲疑了下,他小聲說:“那、那倒沒有的?!?/br> “既沒有上臺,未耽誤演員唱念、身段和步法,為何停下?” “可……有人在臺下罵呀?!?/br> “昆曲傳承六百年,歷代先師前輩云云,他們每人從初登臺起,臺下只有捧場的看客嗎?” “——” 團里逐漸安靜下。 林青鴉聲線依舊溫柔如水,還帶一些病里的輕啞,但她身影亭亭地站在那兒,眼神澄澈明凈,叫那些怨言推諉的演員們不敢對視。 劇場內悄然無聲。 林青鴉慢慢嘆出一氣,她抬眸,望向戲臺正上方:“空谷幽蘭”四個金字在黑色匾額上蒙了一層淡淡浮塵。 “戲子也有戲子的風骨?!瓤梢钥?,幽蘭不可折?!?/br> 林青鴉垂回眼,掩住一聲病里的輕咳,朝后臺走去。 尾聲清雅低和。 “若將先人風骨忘凈了,這戲臺子才真要垮了?!?/br> “……” 新年第一場戲就演砸了,昆劇團上下都很受打擊。向華頌對那幾個沖動得和鬧事客人推搡起來的演員狠狠訓斥一番后,還是想息事寧人。 可惜余波未止,反而是愈演愈烈的形勢。 “有人錄了視頻,回去后傳到點評app和演出類的論壇里了?!?/br> “不知聲是不是鬧事的那幾個在底下帶節奏,除了貶低演員們的業務能力外,還不遺余力地給貴團潑臟水?!?/br> “看情形,恐怕是有備而來?!?/br> “……” 林青鴉被簡聽濤從練功房請到劇團會議室里。 跟在推門的簡聽濤身后進來時,她正聽見會議桌旁坐著的幾人嚴肅討論著上午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