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氛圍起先不算熱絡,姜翼那模樣,不言語也是把沒出鞘的兇刀,丟哪兒,桌板立馬變案板,寒芒抖閃,一地殘光,讓人放松不得。好在姜翼今天沒淘氣沒搗蛋沒臭臉,爽快進門爽快落座,焦嬸擺餐具時還順手接了碗,表現得比龍龍爸媽還自在,讓大家漸漸放松,交談用飯。 焦爸爸近日檢查反饋不錯,整個人精神許多,臉上都有了光色;何阿姨則換了崗,雖還是家政,但聽她說,年后即將上工的這家環境極其豪奢,屋主常年不在,工作應該十分輕松。 家里安生了,焦嬸便能騰出時間,她早心疼祝微星為奶鋪學校兩頭奔忙,提出要給他代工。 生意上了正軌,要練笛要跑步的祝微星的確日程緊湊,或許之后還有別的樂器要練習,既然焦家有意接手,祝微星也不堅持,同意在寒假結束后對奶鋪放手。 焦家個個人逢喜事精神爽,飯桌上的焦龍龍卻不高興。 大喇叭每每看中的葷菜總有人比他早兩秒落筷,他的紅燒rou醉雞rou蹄膀rou大半進了隔壁人碗里???尤其春卷,竟然一只都沒吃到! 焦龍龍不懂,他好心邀請客人上門,為什么反做了東郭先生。 在身邊大灰狼得意的表情下,焦東郭怨念嘀咕:“我的rou……” 焦嬸和祝奶奶幾個聊得正歡,回頭見孫子面前碗盤半空,以為全遭小胖墩橫掃,給他夾了兩筷子菜,嚴正告誡:“吃了那么多還想吃rou,吃菜!” “我沒有……”焦東郭有苦難言。 別人沒注意,祝微星還能不知,桌上,只姜翼一人面前是只大海碗,那碗大到夾了小山樣的菜堆那兒都見怪不怪。 眼看身邊強盜又要趁人不備去打小孩筷子,祝微星直接換走了他面前兩盤葷菜。 姜翼:“???” 在土匪生氣前,祝微星把兩只剝好的河蝦給了他:“換個菜吃,海鮮也不錯?!?/br> 姜翼盯了片刻,似收了欺負小孩的心思。 姜翼:“哼?!?/br> 一頓波云詭譎的飯好容易吃完,龍龍便吵著要出門看燈以犒勞他受傷的人生。 祝微星走出家門,立刻被外頭盛景一驚。整條羚甲里的居民仿佛都擠上了陽臺,一片摩肩接踵人頭攢動。 龍龍特別有經驗的占了個好位,高興招呼祝微星說這里是最佳視角。 祝微星應邀站去,身邊是不情不愿的姜翼。 在他還未搞清狀況時,時鐘敲進八點,一聲轟鳴,遠方天際彩光炸起! “開始啦開始啦!” 隨著龍龍興奮尖叫,一曲《皇家煙火》燦然奏起,高高矗立的巨象百貨大樓翻出瑰麗光影,絢爛四射,震撼人心。 原來是每年除夕,天藍廣場有保留節目,巨象立體燈光秀。三十多層的高樓化為巨型幕布,被無數璀璨景象投射播放,伴著歡騰音樂,多端變幻。 這時間的天藍廣場必定人山人海吵雜喧嚷,除了那間露天咖啡館所在的三層觀景臺,這羚甲里,竟成了全u市最優的現場觀賞點,步行幾米,一覽無余,安得全貌,絕佳視角。 悲觀的想,或許會有種賽博朋克的諷刺,樂觀考慮,又會覺得這像某種節日恩賜。至少在除夕這天,這一地窮人,個個比肩富豪待遇,聽名曲清昶,奏起人間歡暢,看火氈奇瑋,開出焰色芬芳。 燈光秀真的很美,連一旁起初罵罵咧咧的姜翼到后頭都漸漸沒了聲響。 祝微星察覺有視線落自己臉上,側頭看去,對上姜翼目光。漆黑瞳孔掩映遠處斑駁霓虹,透出一種虛幻的熱烈與專注。 祝微星被看得一怔,問:“怎么了?” 都在看燈,他看自己做什么? 姜翼半趴于陽臺,腦袋懶懶的擱著手臂,抱怨:“燈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多人,真煩?!?/br> 祝微星說:“過年好像就要這樣?!?/br> 姜翼再次臭小孩發言:“我討厭過年!” 祝微星不理解:“你以前除夕沒看過燈光秀嗎?” 姜翼生氣:“我為什么要看這無聊東西?” 祝微星想問,那你現在怎么又愿意看了? 像為安撫也為感謝,祝微星摸索著從口袋里掏出樣小物事遞過去。 “什么破玩意?”姜翼瞧著放自己手心的怪東西。 “送給你?!弊N⑿钦f。 姜翼挑眉:“送我狗尾巴草什么意思?” 祝微星略尷尬:“不是狗尾巴,是小鞭炮,我下午才學著做的?!?/br> 梁永麗說小鞭炮能喻示紅紅火火響響亮亮,祝微星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這東西適合某人。明知做不好也做了,明知他不會要但還是送了,權當個不值一提的小心意,被扔了也能聽個響,反正是鞭炮。 東西送出去卻未得應有反應,那人不嫌棄也不言語,盯著手心像入了定。 祝微星不得不提醒:“不喜歡就扔了吧,無所謂的小東西?!?/br> 姜翼卻忽然抬眼,眼神鋒銳,瞬間割破祝微星周遭空氣。 祝微星再度被他眼里的光看得一怔,又見姜翼啟唇,囁嚅著說了句什么。 偏這時兩旁驚呼聲再起,《皇家焰火》開始最后段落,燈光秀進入尾聲。雙簧管的高悅配以巴松管的低沉歡跳出鋪天蓋地的爛漫艷麗,像對新年美妙的希冀。 人們雀躍著彼此恭賀祝福,送出來年最好的愿望。 祝微星遲疑兩秒,才問:“你剛……對我說什么?” 姜翼目光沉沉地凝視他,小鞭炮掛件被在指尖反復繞來繞去,最終一把捏在手心,嫌棄又忍耐得塞進了口袋。 恢復一臉懟天懟地,姜翼好奇地問:“除了難看,你指望我說什么?” 祝微星莫名提起的心又猛地回落:“說新年祝福?” 姜翼嗤笑:“你怎么不先給我說?” 祝微星:“你想要什么祝福?” 以為這人定要找茬刁難,姜翼勾唇笑了笑,竟道:“祝我來年……心想事成就好?!?/br> 第93章 請客吃飯 祝微星去漁舟街上的衛生所給奶奶拿風痛貼, 老人家腿腳不便,冬天難免難熬。焦嬸說有兩年奶奶疼得差點起不了身,今年倒挺好, 大概是取暖器的效用。 在衛生所遇到麻將館的老板阿珠。當時祝微星從苗香雪那兒拿了鑰匙第一回 登門姜家就是托這位jiejie的福。其后每次遇上, 祝微星都免不了被她多方面調笑打趣, 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但阿珠這兩天感冒了,來取藥,沒了往日謔性,整個人慵倦無神, 出門還差點被人撞了,趔趄著被祝微星扶了把。 她要罵那不長眼的, 回頭打量片刻又收回跋扈態度, 轉而叮囑祝微星:“你最近是不是常見姜翼?讓他小心?!?/br> 祝微星沒明白。 阿珠示意他看后面幾個剛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我這兩天來打針,老看這幾個家伙在附近晃,都是打聽姜翼的, 那小子是不是在外面又得罪人?” 祝微星連忙回頭,發現撞了阿珠的是倆黑衣黑褲人高馬大的男人,不像地痞流氓,倒像保鏢打手,出現在弄堂里的確突兀。 阿珠說:“但也不用太擔心, 我覺得姜翼該能搞定。按我這么多年看人的眼,姜翼看著不著調, 其實是個有大本事的,至少比他那媽靠譜的多?!?/br> 又罵苗香雪, “平時在家防我跟防賊, 出了門還不是要我給她盯著兒子。她與其這么到處奔忙,不如安分點過日子以后享兒子福??蛇@女人不聽我話, 腦子有病,不折騰不開心。最近好像又被人騙,硬要姜翼去a市驗什么血,兒子不理,她就不回,兩人為這事僵了快一個月?!?/br> 聽她意思,姜mama每回離開似也不是完全對家里不聞不問,還在弄堂找了眼線給她報平安。只不過思維已有定式,母子倆脾性太像,水火不容,注定無法和平共處。 阿珠也不知怎么知道祝微星和姜翼交好,半點沒藏姜家事,一路叨叨著全給說了,像要尋個和事佬。直到又見個熟人從出租上下來,才住了嘴。 是梁永富。 羚甲里人出行多樣,公交步行,電瓶自助,就是沒見過坐出租的。 看他西裝革履一身精英氣,祝微星聽見阿珠意味深長的“嘖嘖”了幾聲,低喃:“這也是個本事大的,就是不知梁奶奶能不能享到兒孫福?!闭f完徑直進了六號樓。 祝微星對上梁永富目光,沒邁步,禮貌地等人走到近前,同他點頭招呼。 梁永富帶著慣常的溫柔笑容:“新年好?!?/br> 祝微星說:“新年好,新年還要加班?” 梁永富看了眼挎著的公事包:“小事,我勞碌命,去辦了才放心?!?/br> 祝微星點頭:“還沒恭喜你轉正?!?/br> 梁永富知道他聽見那日自己和meimei的對話,大方點頭:“運氣好,短期得以調崗留任?!?/br> 見祝微星看著自己,梁永富坦誠:“說起來其實要感謝你,上回你住院,連帶fo巨象百貨開業的公關事件,我都有參與,大概領導覺得結果不錯,才給了些青睞?!?/br> 祝微星:“那是你工作周到,算不得我功勞?!?/br> 梁永富卻搖頭,又似想起什么:“我還是覺得托了你的福,說起來我們之間是不是還欠了頓飯,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你不用請我,我請你?!?/br> 上回梁永富幫著送祝微星去醫院,還給他善后,祝微星是欠他一份感謝。誰請誰另言,這頓飯,祝微星應了。 年節期間,沒太多餐館給他倆選,難得漁舟街的炒菜館還在營業,兩人到里面尋了處位子。 才坐下,梁永富便開始滔滔不絕,點菜點rou點魚點飯,大補特補的年節,他像是幾天沒吃飯了。 見對面祝微星疑惑,梁永富才后知后覺,訕笑:“我剛領了工資,肚子正餓,貪心了點?!?/br> 等菜間隙,祝微星見他四顧打量,臉帶感嘆。 梁永富說:“你相不相信,我在這里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踏進這家店?!?/br> 祝微星不語,只聽他言。 梁永富笑:“我沒來過,但我能背得出菜單。這里算是漁舟街,最好的炒菜館。也是我從小到大記憶里,最好的飯店。我小時候放學,每天都往返在這條路上,進不來,但天天看,連菜單都爛熟于心?!軄磉@里吃頓飯’,曾經占據了我好幾年的人生愿望。今天……也算如愿了?!?/br>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內里之繁雜之心酸,不是祝微星這泛泛之交能隨便接口的。 很快,他又自我圓場,解了個中沉重:“能完成一個愿望,就能完成第二個,人都是向上走的,對不對?” 祝微星同意:“你前途無量?!?/br> 梁永富又笑,這回笑容到了幾分眼底,剛要開口,他桌上手機響。一見來電人,他立時肅容,向祝微星示意抱歉,接了電話。 梁永富語音輕緩,嗓音恭敬,先對那邊匯報了這幾日的工作,又定了后兩日的忙碌行程,掛斷前,他態度添了絲關切軟意,說:“呂特助,繆先生昨晚在酒局上喝了不少,他胃不好,今天的咖啡不宜過濃……是是,我知道您清楚他習慣,好,您的吩咐我記住了,再見?!?/br> 扣上手機,祝微星見他表情沉了一秒,立時又柔下眼,對自己道歉:“不好意思,老板秘書的電話。大公司發展好,壓力也不小?!?/br> 祝微星聽出他話里有話,倒未不滿,更像遺憾,問:“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梁永富忙搖頭:“老板愿意給機會,我哪敢不喜歡。只是……說來矯情,現在被調去總公司千山固然好,但我當初的確是沖著fo電器去的,就這么離開了,我有些可惜?!?/br> 菜上了桌,按祝微星的習慣,食不言寢不語,但今天他興致不錯,邊吃邊和對方聊:“千山集團不好?” 梁永富:“當然不是,一出生就被燕家放逐,在外長到十八歲才回,不學經商去學音樂,被罵幾年不學無術,渾渾噩噩長到二十二,才浪子回頭翻然醒悟,兩年時間創公司,兩年時間收燕氏,兩年時間熬廢了燕家滿門坐上今天這位子。燕瑾涼是厲害,捭闔縱橫,商業奇才。這樣的人,在他手里的千山怎么會不好。但我覺得這企業太像他,雖強悍威風,難免豪橫狂縱,行事總落人話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