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阿婧注意到,在這一瞬,那人的面容上有震驚,有不可置信,有激動,有恍然,又似是有痛恨和遺憾。 最后,這樣的種種情緒又盡數散去,化作了淡淡的凝視。 在這樣的目光的注視下,阿婧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些許心虛來,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心虛來得好沒道理,于是她又理直氣壯起來。 “你是何人?” 阿婧歪頭瞧著那人,主動出擊,道:“為何你竟與我這般相似?” 那人淡淡看她,雖沒有回答她,但卻沒有轉開視線。 阿婧膽子大了幾分,向那人靠近了幾步。 可阿婧沒有想到的是,在她剛好靠近那人十丈時,她指尖驀然一痛,就像是被冷冰冰的針扎了一下似地。 阿婧訝然抬手,只見她那半透明的指尖竟附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咦?” 阿婧輕咦一聲,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明明方才她還在這人身邊的石棺旁待過,那時的她分明無事,為何現在她卻…… 阿婧迷糊了。 瞧見這一幕,那人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轉身打算走回山洞。 阿婧一看,頓時急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 阿婧一邊說著,一邊向著那人飄了過去,可是,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冰結聲在阿婧身上響起,竟是瞬間就叫阿婧那半透明的魂體上掛上了厚重的冰層,將她凍在原地。 ——連魂體都會凍結???怎的這般厲害? 阿婧心中將將升起疑惑,而下一刻,那人驀然轉身,眉目間染上了一層薄怒。 “胡鬧!” 那人一斥,長袖一揮,無形勁風卷起,將阿婧遠遠地推了開去。 而令人驚奇的是,就在阿婧離開那人十丈遠后,她身上那厚重冰層又像是凝結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這么神奇? 一邊的藍昶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而阿婧雖然不像藍昶那般扶著自己的下巴,但是她心中的震動卻也是不輸于藍昶。 可阿婧震驚的,卻并非是那神奇出現又融化的冰層。 “你怎的做到的?” 阿婧再一次上前兩步,好奇看那人。 “沒有靈力,沒有魔氣……什么都沒有……那么剛剛推開我的又是什么?” “你是如何做到的?” 是啊,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作為一只鬼,作為這個世界里唯一的一只鬼,再也沒有什么人會比阿婧更明白這一手的難度。 那一陣勁風來得太過沒道理,既不被靈氣御使,也不被魔氣驅動,它就是這樣突如其來地到來,然后將阿婧推開。 這是連身為魂魄的阿婧都無法做到的事。 而阿婧甚至都無法看出這人是如何做到的。 ——舉重若輕,無非如此。 被阿婧這樣追問,那人眉頭又是一皺,剛想要說話,但阿婧這時卻又是“啊”了一聲,道:“差點忘了,方才那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是何人?為何會與我這般像?” 說到這里,阿婧眨了眨眼,加了一句,道:“難不成,你是我弟弟嘛?” 此言一出,那人怔在原地,波瀾不驚的面容上出現了掩飾不住的愕然。 畢方:“……嘎?” 畢方簡直要哭了,只覺得這個可惡的狐貍肯定是來砸場子的。 但阿婧內心卻十分正直。 要知道,雖說阿婧已經將前塵往事忘了個干凈,可是她也隱約能夠感覺到一些事,比如說她應當不屬于這個世界,又比如說她的年紀應該是挺大的了。 于是事情變得“一目了然”:既然她年紀很大了,而眼前這人面容跟她相似又這么年輕,再加上她也應該沒生過孩子,那么肯定是她的兄弟沒跑了! 簡直是完美的推論! 阿婧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的機智給感動了。 迎著阿婧期待的目光,那人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是覆著冰霜的目光無聲消融,臉上染上了幾分無奈和微不可察的縱容。 他輕嘆一聲,道:“汝——” 說出這個字后,他的聲音突然頓了頓,似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阿婧才訝然察覺到,這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就像是已經許久許久都不曾說話了。 但不等阿婧想更多,那人又道:“你叫什么?” “阿婧?!卑㈡郝牭竭@人的話,臉上浮出了笑容,莫名地覺得十分高興,聲音輕快道,“我叫阿婧呢!” 那人的神色又緩和了幾分,道:“你姓氏為何?” 阿婧干脆道:“不知道呀!我忘了!” 忘了? 怎會忘了? 那人微怔,又一次皺起眉來。 阿婧是魂體,準確地說來,她是一縷命魂。 自古以來,人便有三魂七魄。 人死之后,七魄四散消亡,唯存三魂。此三魂中,一歸于墓,一歸于天,唯有命魂猶在,赴陰曹受審,而后轉世。但這卻也不是沒有例外。 而那例外,就是修士。 雖說死去的修士多為枉死,鮮有留下魂魄的,可也會有幸存的魂魄,而那些魂魄,最后要么去了陰曹,要么成了鬼修……可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失去自己的記憶,因為他們是修士,而修士的魂魄,本就比一般人要凝實。 凡人死后,記憶盡數消散,這并不奇怪,因為他們魂體單薄,受不住世上的陽氣。 可阿婧卻是修士,她魂體凝實,人世的陽氣于她而言不過爾爾,所以她不應當失去自己的記憶才是。 但阿婧卻偏偏失去了記憶。 為何? 而面對這樣的阿婧,他又該如何做才好? 這一刻,他罕見地感到了幾分無措。 阿婧不知道他的身份——無論這是因為那天狐沒有告訴過她,還是因為她已經忘了——可他卻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從瞧見她的第一眼時就已是知道了。 她是他的女兒。 毋庸置疑。 但……他蕭若水卻是第一次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 他有一個女兒? 他竟有一個女兒! 此時此刻蕭若水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在外人眼里,他惡名遠揚,能止小兒夜啼,就連焚空界那群無惡不作的魔修們在他面前,都只能順從地低下頭來。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什么好人,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他都無比地狠心。 多年下來,無論是道門中人還是魔門子弟,都知道他心狠手辣。 可沒人知道的是,最初的他,想要的東西其實再簡單不過。 ——一個家。 一個有著親人的家。 但這個愿望,卻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也無法達成。 這是“那些人”對他的惡意,而那時的他卻太過弱小,無法抵抗。 于是,從那之后,“親人”兩個字,就被他埋在心底,就算他最后成為魔祖,將曾經所有欺辱他、欲將他置之死地的人盡數屠戮殆盡,但他卻再也不曾翻出過這個念頭。 而他也以為,他這一生怕是都只能孑然一身了,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么多年之后,他竟然又擁有了一個同他有著同樣血脈的人——他的親人,他的女兒。 但那柄停留在蕭若水心臟的誅心刺叫他無法靠近她,而阿婧的母親也叫他感到萬分別扭和不高興,所以他才會在見到阿婧的那一刻轉身就走。 可蕭若水依然沒想到的是,他的女兒竟然這般大膽,明明見到她自己那被冰霜覆蓋的指尖,卻還不管不顧地向他沖了過來。 ——簡直胡鬧! 蕭若水心中百感交集,既覺得阿婧肆意妄為胡鬧至極,但又覺得這樣性子的阿婧果然是他的女兒! 可叫蕭若水奇怪的是,為何阿婧卻死了? 所以他開口,想要問問她的名字,問問她的母親,問問那只可惡的天狐怎的沒有保護好她。 畢竟按照時間來算,她應當只有三十余歲。這樣的歲數,于動輒幾千歲的天狐來說只是幼兒罷了,再加上天狐向來孕育困難,最是護崽不過,所以不管怎么說,都不應當叫她落到這個境地才是。 可阿婧還是死了,甚至于失去記憶,還來到了斷海城這個地方。 為何? 是因為那天狐不愿意要她,任她自身自滅么? 若真是這樣,倒是能夠解釋阿婧現在的狀況。 但既然如此,為何那天狐不將阿婧交給他? 雖說他蕭若水向有惡名,而他與那天狐也只不過是……但既是他的女兒,莫非他不會保護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