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善行的本身是沒有錯的。 若要說他的舉動哪里出了錯,那么也一定是因為他“救下了不該救下的人”,而不是“救下了虛假的人”。 但救人的時候,誰又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將要救下的人到底是善是惡? 若是系統諷刺他救錯了人,最后自食惡果,謝世瑜或許還會有些許窘迫;但若系統諷刺他“沒事找事干”,那么謝世瑜則可以將系統無視個徹底。 不過話說回來,刨除了系統那一大堆嘮叨,謝世瑜倒是對其中的一句話十分在意。 ‘你的意思是,她跟這段記憶的主人有關?’謝世瑜微微皺眉,望向了身前那一步步走得婀娜多姿的身影,“為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謝世瑜的目光,前頭那紅衣姑娘驀然回首,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似有似無地在他嘴唇上流連。 謝世瑜頓時忍不住再度紅了臉,憤憤不平地瞪著她。 此時此刻,柳婧心中終于升起幾分好奇的新奇,畢竟無論是在方覆界中還是焚空界中――甚至是上輩子――都沒有見過這種被親了一下后羞窘得幾乎羞憤的男人。 只是一個吻而已,怎么會這般在意? 柳婧不太明白,不過也沒打算花費過多的時間在這來歷不明的人身上。 她之所以沒有在那時當場殺了這個男人,把他變作頂樓那堆尸體的一部分,只不過是因為他那近乎神奇的出現方式,和心中那一份莫名其妙的在意罷了。 但就算這樣,也僅僅只能夠讓她暫時留下這人的小命。待到她完成了手頭的事,探明回稟了這個合|歡門駐地的情況后,就是她來料理這個人的時候了。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雖說合|歡門的大部分駐地都是靠著那魔羅天象九變陣撐起來的,按理說只要過了那大陣基本就不會有什么麻煩了,但不知為何柳婧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就好像這一次會遇上什么不太好的東西。 想到這里,柳婧將心中那些好奇探究的心思暫且拋下,催促著梁嚴成走得更快了。 看著前頭的柳婧終于沒再看他,謝世瑜松了口氣,放松下來,恰好聽到了系統的半截子嘮叨。 ‘……所以說,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跟記憶的主人關系匪淺,就干脆是這段記憶的主人,如果你――’ ‘等等!’謝世瑜趕緊叫停,‘你剛剛說什么?’ ‘……’系統,‘你剛剛聽到了什么?’ 謝世瑜誠實道:‘什么都沒聽到?!?/br> 系統:‘……’ 強忍著一把掐死謝世瑜的沖動,并且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系統耐著性子,把方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這個地方是一個以記憶為基礎構成的迷宮?’ 謝世瑜道:‘對,然后呢?’ 系統繼續道:‘既然是記憶,那么就會有十分強烈的“排他性”和“慣性”。所謂的“慣性”――拿你救人的事來舉個例子――就是說無論你出不出手,那個紅衣的女人都不會喝下那杯酒,無論你來不來到閱海閣,頂樓的那些人都會死在她手里。再舉一個更簡單的例子,那就是你看到有個快死了,于是出手救了他一命,免去了他的死劫,但是到了第二天,他還是會死,就算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烏鴉砸死,他還是會死,因為在這個記憶里頭,他的結局就是死亡。這就是“慣性”?!?/br> ‘而“排他性”……喂,你難道到現在還沒有發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比如說那個群p現場里頭,一個金丹一個金丹巔峰,但是他們一開始誰都沒有發現你……難道你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謝世瑜一怔,這才恍然發覺在他闖入后感到的那一絲違和感到底從何而來。 ‘為什么?’謝世瑜問道。 系統道:‘這就是所謂的“排他性”。你看的這一切,事實上都是記憶,都是已經發生過了的事,而在這些事里頭顯然是沒有你的,你是這段記憶的闖入者。所以為了避免你的干擾,在你做出點什么事兒來之前,你都是半游離在這世界之外的人。如果離記憶的主人遠了還沒什么,但是你離記憶的主人越近,你就越不能被記憶里的這些人所發現?!?/br> ‘而當你進了那個魔羅天象九變陣之后,就連金丹期都無法察覺到你,這就說明你離記憶的主人――或是跟記憶主人有十分重要的關系的人――已經非常近了,所以我才讓你停下來??!’ ‘但你怎么就那么手賤呢你?’ ‘不手賤我萌還是好盆友啊親!’ 謝世瑜:‘……’ 謝世瑜冷靜地無視了系統,道:‘那我要怎么分辨出誰才是這段記憶真正的主人?’ ‘如果你不手賤的話還是可以的?!到y萬分哀怨。 謝世瑜:‘……’ 謝世瑜已經不想再理系統了。 而這時,這一路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走過那暗藏兇險的魔羅天象九變陣,走過那條漫長的甬道,三人面前豁然開朗。 只見這合|歡門也不知是在這兒動了怎樣的手腳,雖然駐地位于深深的地下,可咋眼望去卻像是云端仙境一般,仙霧繚繞,古意盈然。 但奈何形似而神不似,里頭藏匿著的逼人魔氣就連謝世瑜都能察覺一二,更何況是柳婧和梁嚴成。 柳婧唇邊掛上一抹譏諷的笑意,看得身為合|歡門弟子的梁嚴成都感到了幾分不自在。 梁嚴成干咳兩聲,再次擠出一臉的諂媚笑意,湊到柳婧跟前,道:“這就是極樂門的駐地了,不知魔君想要去哪兒?雖說駐地各不相同,但大致布局在下還是略知一二的,若魔君有令,在下愿為魔君效勞,肝膽涂地,在所不辭!” 梁嚴成這番話說得是一個激昂堅定,就好像視柳婧為一生信仰所在一般。 謝世瑜在一旁聽得大皺眉頭,幾乎要忍不住責問梁嚴成怎能這樣輕易背叛師門,但一旁的柳婧卻是先笑了出來。 “你這般有眼色,可是怕我卸磨殺驢?”柳婧笑吟吟地瞧著梁嚴成。 梁嚴成幾乎想要一拍大腿:可不就是這樣嗎! 但想是這樣想,梁嚴成還是要一點面子的,于是他狠命搖頭,將柳婧夸得是天上有地下無,指天畫地地將柳婧形容為他人生中的指路明燈,還著重唾棄了將他“引入歧途”的合|歡門,痛悔“誤入歧途”的自己的過往,最后又向柳婧表明心誓,只道自己今后定會痛改前非,投入柳婧門下,拜柳婧為師,今后一切以柳婧的標準為標準,以柳婧的憂慮為憂慮,以柳婧的痛恨為痛恨,同進同退,叫他打狗,絕不攆雞! 一旁的謝世瑜聽得那是一個目瞪口呆,絕沒想到世上還有梁嚴成這樣看似要臉實則完全不要臉的人,一時間心中竟然不知道是該痛恨好還是佩服好。 可柳婧臉上笑意卻是分毫不變,笑吟吟地聽梁嚴成慷慨激昂地將這番話給說完了,直到梁嚴成掏空了肚子,說無可說,尷尬地住了嘴后,這才笑道:“可是說完了?” 梁嚴成干笑著:“說……說完了?!钡R上,梁嚴成就重拾精神,道,“那么不知魔君你看――” 柳婧嫣然一笑,道:“你的提議,著實令我十分動心?!?/br> 梁嚴成心中大喜過望,激動地肩膀都微微顫抖起來,只以為自己活命有望了。 可就在這時,柳婧卻驀然冷下了神色:“但我拒絕?!?/br> 霎時,一抹厲光閃過。 還沒等謝世瑜看清這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一個人頭便咕嚕嚕滾到了謝世瑜的腳下,那殘留著愕然和不可置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讓謝世瑜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涼意從心底升起。 竟……就這樣死了么? 人命何其輕……人命何其重。 謝世瑜抬頭望向了柳婧,眼中翻涌著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晦澀情緒:“為何……你要殺他?” 這明明不是一個死局,不是嗎? 明明還有更好的辦法的……明明還有其他能夠不暴露她的辦法的……可是…… 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何要這般趕盡殺絕? 不知不覺中,謝世瑜眼睛泛出了些許恐怖的紅色,而在他眼里,此時此刻,柳婧的臉竟是同那個屠盡謝家滿門的魔修重合了起來。 ――這就是魔修。 這就是魔! 柳婧原本向前的腳步微頓,側過頭來,向著謝世瑜微微一笑,道:“你問我為何?莫非你還在為了他的死而可惜不成?” “你莫要忘了,他是魔,我也是……唯心唯欲唯情,獨不唯理。我們魔修做事向來如此,你不會不知道吧?” 沒有太在意謝世瑜的反應,柳婧微微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曼聲道:“再者說,入我魔門,死生自負?!?/br> “每一個魔門弟子在踏入魔道之時,都要做好殺人和被人殺的準備……他做不到,所以我幫他做到,這又有什么錯?!” “當然,這只不過是借口罷了?!绷罕砬橥蝗货r活起來,向著謝世瑜狡黠一笑,神色竟如同孩童般,流露出一種天真的殘忍,道,“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因為我討厭他們?!?/br> “我瞧不上道門那些自以為正義,事實上就是腦子不好使的老古板們,但卻更討厭魔門這些滿嘴胡說八道,見風使舵的小人?!?/br> “我討厭他們……既然他們招了我的討厭,那么為了不讓他們礙我的眼,殺了他們難道不是最好的辦法么?” 謝世瑜怔怔瞧著柳婧的神色,曾經糾纏于心中的那些情緒竟都在此刻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浸入骨髓。 謝世瑜喃喃道:“你……你這個瘋子!” 是的,瘋子。 除了瘋子,還有什么能夠形容現在的她? 謝世瑜也曾見過那么多的魔門中人,但卻沒有哪一個是像眼前的這個人一樣,以這般平靜的語氣說出這般瘋狂的事來。 謝世瑜甚至覺得,如果可以,眼前的這個人會殺了所有她看到的人。 這樣的人,難道不是瘋子么?! 此時此刻,謝世瑜終于開始在心中慶幸這一切不過只是記憶而已,而他眼前的這個人,也很可能并不活在這世上了。 若她還活著,以她這樣的模樣,她會做出多少瘋狂的事來? 謝世瑜想都不敢再想。 而就在這時,柳婧笑盈盈地湊到謝世瑜面前,冷不丁道:“當然,這句話對你也是有用的?!?/br> 謝世瑜警惕地看著柳婧,沒有搭話。 柳婧道:“我們來做個約定,如何?” “若有一天你也入了魔……那么……” “我來取你性命,怎樣?” 謝世瑜眉頭一皺,剛想要說點什么,但下一刻,他腦中卻轟然炸開。 『你入魔了……』 黑暗之中,那人輕笑著。 『……按照約定,我來取你性命?!?/br> 這是……什么? 謝世瑜出神地看著柳婧,一時間竟沒有從那個在腦中一閃而過的片段回過神來。 柳婧眉頭一皺,呿了一聲,丟下一句“真是沒趣”,便掉轉頭,向著合歡門的駐地走去。 但走出幾步,柳婧卻聽到身后那人似乎說了句什么。 柳婧側頭,道:“你方才說什么?” 謝世瑜怔怔地瞧著柳婧,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