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猙獰的地縫如同漆黑的巨口,張嘴將謝世瑜吞下——當柳婧來到此地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謝世瑜!”柳婧失聲喊道。 但這樣的失態也只有一瞬。 理智回籠,直到此刻,柳婧終于明白為什么區區融合期修士的爭斗卻能引來天地異變了,理由只有一個,那便是“靈眼”。 在修真界中,有兩種匯聚天地靈氣精華所在之地。 一種地方因天生或人為而使得靈氣充沛,靈氣的密度與其他地方大有不同,對修練頗有裨益,但凡修士都能感受得,這樣的地方便叫做“洞天福地”。 第二種地方,則同前一處一樣,也是自誕生之始便匯聚了大量靈力,但卻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既不將那靈力福澤周邊,亦不曾向外露出一分一毫,就像是牢牢捂住自己錢財的鐵公雞一般。唯有到了特定的時間,或是因意外強行被強行引導出來時,才會露出些微天地異動被修士們所察覺,這樣的地方便稱之為“靈眼”。 而在他們的腳下,也就是原謝家的地下,便是那靈眼所在。 正因為謝世煜和那魔修的交戰,打破了靈眼中隱匿起來的靈氣,將那些靈氣盡數引了出來,這才造成了這么大的動靜。 但事情并非這樣便算完了。 不同于“洞天福地”,“靈眼”事實上是有靈的。 每當“靈眼”中的靈力被人強行引導出來,使得靈力流失到一定程度之后,有一定幾率會使得“靈眼”擇主,將它萬萬年下來藏著的靈力盡數贈予一人。 如果能撐住那狂暴的靈力灌體之苦,而且沒有被那些靈力給撐爆了,那么那人就會成為得天所眷的完全適合修道的“道體”;但如果沒能撐住,那自然是身死魂滅,連往生的機會都不會留下。 而那被巨口所吞噬的謝世瑜,想來就是被那“靈眼”選中的人了,也大概也可以解釋為何自他出現在修真界眾人面前后,他的修為便一路飆升…… ——不,似乎也不對。 柳婧皺了皺眉。 她分明記得,那謝世瑜應當是劍修才對。雖然劍修現在亦是道門的一個分支,但數萬年前劍修卻是有別于道修、魔修、佛修、妖修和鬼修的第六種修士,但同一境界的劍修往往能夠同時挑戰兩個、甚至數個其他修士,劍出之時無人敢攖其鋒,只不過這些年來能夠成為劍修的人越發少了,而則損在大天劫小天劫上的人卻越發多了,于是劍修一脈凋零了下去,最后更是歸為道修一脈,再也不見上古時純粹至極的劍修,就連現在大部分所謂的“劍修”,也不過是打著劍修的幌子罷了。 但謝世瑜他就是最為純粹的劍修! 既然如此……那么有哪里出了錯么? 如果他上一世真是變成了天賜道體,為何他不曾修道反而踏上劍途? 如果他上一世并非天賜道體,那么這一世的他又能否熬過那靈力灌體? 思來想去半晌也未曾得到答案,柳婧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憂慮之情。 在柳婧發現她再一次回到了十五歲這年時,她想的只不過有兩點——奪走莫長歌的一切,和報答謝世瑜。但到了此刻,第一個目標還未成有什么進展,第二個目標卻已是狀況百出。 柳婧從沒想到,要保護一個人竟是如此之難,而謝世瑜此人又竟是如此的多災多難。 若她沒有攙和一手,那么她自然不會擔心謝世瑜,畢竟上輩子謝世瑜不也是這樣過來了? 可是此世她已經改變了那么多——就像是石秀容被罰,林月身死——這樣一來,她又怎么能夠保證上一世平安無事的謝世瑜這一世也能如同上一世一般無事呢? 倘若那謝世瑜真的因她的改變而死……那么她真是難辭其咎。 可是現在謝世瑜已經被那靈眼吞下,她又能如何?柳婧可從沒聽過靈眼會一次選中兩人。 做了幾百年的魔修,隨心所欲肆意妄為慣了的柳婧早已磨平了對大部分事物的耐心,于是此刻她就感到了一陣陣的不耐。若她還是曾經的那個魔道老祖,那么她早已炸平了這所謂的靈眼,將人從那靈眼中撈出來便是,可是現在的她卻并沒有這樣的修為。 修為——這是她所急需的東西。 但她卻因為莫長歌,已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繼續精進了,而這種明明能夠更進一步,但卻因種種原因而強壓下來的感覺,使得柳婧心中越發沉郁。 柳婧這樣陰著臉,站在戰場的下方好一會兒,而空中的兩人又怎么注意不到她?只因他們此刻皆是生死相搏,騰不出心思來理會柳婧罷了。 但那魔修到底多疑多慮,雖然不將柳婧這區區的煉氣期修士放在眼中,卻也不愿輕易放過柳婧,猛地逼退謝世煜后竟是棄了謝世煜,直直向著柳婧撲來,獰笑道:“留在這里吧??!” 謝世煜大驚,想要追上前去,但胸口卻是一陣翻騰,半晌都沒有回過氣。 那魔修早就料到了這般境況,雖然因為強行調動了魔氣而使得自己氣血不順,但他卻勉力支撐,只想先行殺了柳婧再說其它,可他卻萬萬沒有料到,雖然柳婧此刻修為不過是一個煉氣期的修士,但她的靈魂卻是曾同莫長歌一起叱咤數魔道百年的老祖之一。 謝世煜看不出,難道她柳婧還看不出此刻的魔修正是舊力不殆新力不繼之時? 若他正值全盛時期,那么柳婧自然討不了好,但就憑這魔修現在的狀況,也想要留下她?! 柳婧冷笑一聲,臉上也不見驚慌,腳下也不動,伸手捏了個上一世從佛修那兒學來的印訣,頓時數不盡的金光化作一只大手憑空出現,捏著那魔修的脖子狠狠地按進深深的地下。 “怒目金剛??!” 佛修印訣最為剛猛,恰好是魔修的克星,而這印訣更是佛修眾多印訣中集剛猛之大成者,就算此刻的柳婧只不過是煉氣期,但對上這卡著半口氣的魔修來說卻已是綽綽有余了。 那魔修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狠狠壓入地下,遠處的謝世煜呆立原地,而柳婧卻沒有絲毫遲疑和猶豫,更沒有放過這魔修的打算,立即又掐動了凈妖滅影決。一股至純至凈的靈力便隨著柳婧的指引,灌入了魔修的天靈蓋中,就像是水流入大海,竟沒有絲毫反應。 魔修終于從方才那令他四肢都快要被拍散了的怒目金剛印中回過神來,搖晃著站起來,看著柳婧的目光就像是要噬人般。此刻,在這魔修心中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折磨這令他顏面盡失的小修士才好! 一眼便看穿了那魔修的想法,柳婧冷笑一聲,眼中精光一閃,與此同時,那魔修一怔,而后凄厲地慘叫起來,竟是什么都顧不得了,抱著頭哀嚎著在地上翻滾,一道道黑色的血跡從他的七竅溢出,好不可怖! 面對這樣的情景,柳婧卻沒有絲毫吃驚。 ——的確,她又怎么會吃驚呢,這本就是凈妖滅影決的威力。 所謂的“凈妖滅影決”,是那些大千界中大門派的道修所流傳下來用以凈化魔修和妖修的秘法,甚至還曾在她身上用過,所以她又怎么會對眼前這一切吃驚呢? 這種法決打在魔修究竟有多痛,有多么令人想要發瘋發狂,柳婧再清楚不過了。 正是因為會令人這樣痛,痛得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所以柳婧才會將那個敢將這個法決用在她身上的門派殺了個干凈,最后將那門派的藏書盡數掏空,更是將這個法決牢牢地記了下來。 此時此刻,看著在地上翻滾的那個魔修,柳婧就好像看到了曾經也是這么哀嚎翻滾著的自己,心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意和恨意。 但事久生變,她又怎么知道這個魔修會不會是第二個她? 沒有再多過拖延,柳婧上前一步,靈力覆蓋指尖,狠狠地貫入那魔修的胸膛,將他的心臟掏出來狠狠捏碎,而后又擊碎魔修的天靈蓋和丹田,確保那魔修就算是大羅金仙來救回一命也翻不出風浪來。 面對這樣狠辣的手段,一旁的謝世煜半晌回不過神來。若非柳婧身上環繞著的的確是道修的輕靈之氣而非魔修的魔氣,謝世煜恐怕就要懷疑這柳婧的身份了。 在做完這些后,柳婧抬頭向謝世煜看了一眼,那樣的眼神竟然將謝世煜給駭退了幾步,但她馬上又收回目光,轉身離去,如同她來時一般消失不見,只留下謝世煜神色不定地留在原地。 ——這個人……究竟是誰? ☆、第十五章 :辦法 柳婧離開了這里,但她卻又并未遠離,追根究底也不過是因為她放不下謝世瑜。 其實柳婧現在也并非無事,她也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去做,也有那么多的東西需要她弄明白——就像是她十分想要知道莫長歌究竟在這一局中打算做什么,也十分想要知道通云門在這易陽城之變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但她卻又不得不將這些拋下。 為了謝世瑜。 他救了她。 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在上輩子那么多人中,唯有這個與她毫無交集的陌生人出手救了她,賦予了她新生……她怎么能夠不回報他? 若這一世這位將叱咤三千界的男人,因她之故而在最初未曾踏上道途之時便英年早逝,她將如何面對? 她怎么能夠允許? 她柳婧想要殺的人,到現在還沒有能夠逃脫的;而她柳婧想要護下的人,到現在還沒有護不住的! 就算是天道,就算是命,也休想從她手里奪人! 柳婧神色冷漠地沉吟了一會兒,驀然身影一頓,而后化作一團如同大地般的濁氣,緩緩下沉,沉入大地,越沉越深,而后探向更深的、更神秘的世界,追逐著謝世瑜的氣息而去。 事實上,柳婧并不精通土遁,因為她屬火,并且還是天級火靈根。而天級則往往代表著一件事,那就是對其它屬性強烈的排斥——這一點,除了被靈力灌體而強行改變靈根的謝世瑜之外,無人能夠例外,就連莫長歌也是如此。 所以所謂的天級靈根,通常就代表著一件事,那就是對一種屬性極端的精通和對其他屬性極端的陌生。 而柳婧能夠找出一種能讓她使用的土遁,也是得益于她上輩子那幾百年魔道老祖的日子。在那段時間里,她不知道滅過多少的門派——既有連門派名都鮮為人知的九流門派,也有名震三千界的大門派——所以就連柳婧也不記得這名為“逆五行遁法”的法術,究竟是她從哪個被她滅門的門派中翻出來的。 這逆五行遁法名字取得頗為大氣,似乎十分了不起的模樣,但是說到底,也不過是土遁的一種罷了,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這種土遁是什么靈根屬性的人都能夠用的遁法,而且煉氣期就能使用。 但雖然如此,這種遁法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上一世被她當*肋而棄之不理,沒想到這一世從頭來過,倒是還有用上的時候。 黑暗的大地中,柳婧如同一條在地海中暢游的水蛇,緩緩的向著南方游去。 就這樣游了許久,中途還曾浮出地面回了些靈力,三天后,柳婧終于在蘄州與冀州的交界之處找到了謝世瑜,而柳婧卻愕然發現,此時的謝世瑜竟是與左思思、曾柔、沈怡及一干無妄島弟子同行,而更讓柳婧不敢置信的是,在謝世瑜的身旁,與他們一眾同行的人竟然還有莫長歌! 莫長歌? 莫長歌??! 在猝不及防下見到這個她曾經愛之甚深的男人,柳婧幾乎要掩蓋不住自己的氣息。 就像是上輩子的那么多次,在看到莫長歌的第一眼時,柳婧就無法再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還是那么地出眾……從上輩子柳婧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就知道,只要他站在人群之中,就算人海茫茫,她也不會再看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就算是柳婧游歷了諸多千界,見過那么多的人或妖,但她也不曾再見過比莫長歌更為出眾的人。 是的,他是最好的,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真正的,當之無愧的“最好”。 他出生于旋光界,乃是天生魔體,也就是天生便適合修魔的人。 但旋光界卻是佛修的天下,因此自他一出生便被一路經的佛修發現。那佛修本想要殺他以絕后患,可佛修究竟講究慈悲為懷,無法對一稚子痛下殺手,于是只能將他帶入佛門,想要度化于他。 但莫長歌到底生來便是魔門之子,無數年來,他裝得乖巧懂事,甚至從那佛修手中騙來了佛門修煉之法,甚至憑借自己的資質年紀輕輕便成了佛門新秀,可就在那佛修欣慰地以為他已經度化了這位魔門之子時,莫長歌卻趁佛修不備遠行之時,竟沖入了空間陣,甚至不顧自己身體無法承受,生生熬過空間陣啟動時那劇烈的罡風,來到了魔門焚空界,拜入焚空界數一數二的屠靈殿下,成為屠靈殿的外門弟子。 在大千界中,魔門的殘酷遠非方覆界中這些魔修的小打小鬧可以媲美,而那魔門中的翹楚屠靈殿更是如此。 身為人人覬覦又人人喊打的天生魔體,莫長歌從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成為正式弟子,內門弟子,最后拜入屠靈殿長老門下,成為嫡傳弟子,不過三十便結成金丹,邁入靈寂,其中的苦難唯有莫長歌自知。 而在柳婧身死之時,他更是已經一統焚空界,使得焚空界中唯有屠靈殿一門,而屠靈殿中亦只有他一人的聲音。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從一個連性命都堪憂的稚子,成為一界霸主……這三千千界中,可有第二人能夠如此? 更何況只要莫長歌想,他就能討得任何人的歡心,只要他愿意,他能夠讓任何人死心塌地地愛著他……這樣的人,她又怎么能夠免俗? 她又怎么能夠不愛他? 可是她曾經有多么愛他,她現在就有多么恨他! 她曾經愛這個男人愛到發狂,她現在就恨他恨得發狂。 她有哪里對不起他呢? 那么多年來,她有哪里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為什么要那么對她?! 為什么?! 她恨! 她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