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
引來掌門救場,鑄劍池這件事鬧得不小。 蘇斐然和姜羨次日便被請去談話,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依然沒人知道,為什么阿黛對蘇斐然本來很親近,在鑄劍池卻突然發瘋,阻止她拔劍。因為這件事,阿黛遭到禁閉,但眼下這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劍冢丟失了一把劍,正在鑄劍池出事前后。 整件事頓時復雜起來,當事人都遭到了更嚴厲的盤問。阿黛說不出什么,但蘇斐然和姜羨卻神志清楚,尤其蘇斐然,來到劍門不過幾日,就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實在引人懷疑。 但她畢竟是合歡宗的嫡傳,長老沒有直接點破,只是先進行安撫。阿黛的攻擊對蘇斐然造成一定損傷,劍門為此賠禮,允許她帶走已經認主的復命劍。 接下來意有所指道:“劍門上下已經搜查完畢,帶走破邪劍的,應當并非本門弟子,但近日劍門來客僅有蘇小友……” 蘇斐然直言:“不是我?!?/br> 姜羨也說:“當時她正在鑄劍池和阿黛師妹打斗呢,我能作證,她沒去劍冢?!?/br> 孫長老笑起來:“誰說不曾到過劍冢,便與丟劍一事無關?” 姜羨聽懂她言外之意,卻說不出話來。 孫長老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蘇斐然:“劍冢是守護重地,旁人如何能輕易偷劍?若非鑄劍池出事,掌門親自前往,那小賊又如何逃得掉?” 姜羨看看孫長老,又看看蘇斐然:“這么巧?” 孫長老點頭:“這么巧?!?/br> 仿佛聲東擊西。 若不是知道自己沒做過,蘇斐然幾乎以為自己便是內應,更別說劍門的人。 她道:“有無內應我不知曉,但依長老所言,偷劍賊并非劍門弟子,那么,劍門何時又迎進了其他客人?” 長老嘆息一聲:“問題就在這里。劍門被人潛入,我們暫未知曉此人是誰。只希望蘇小友能夠為我們提供些線索?!?/br> 此話大有勸她“棄暗投明”的意味,卻不想蘇斐然真的開口:“我有線索?!?/br> 長老一愣:“什么線索?” 蘇斐然說:“我入劍門當日,正趕上姜羨與人比劍,期間有人出言‘不過爾爾’,引姜羨與我比劍?!?/br> “我想起來了!”姜羨恍然:“我以為是你說的,現在再想,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蘇斐然頷首:“那男子當時應當在我周圍,但我卻未找到,可見實力不凡。但這樣一位實力不凡的‘劍門弟子’,周圍卻無一人留意。這很奇怪?!?/br> 長老連忙追問:“你們可記得那人聲音?” 姜羨搖頭。他距離遠,又早以為是蘇斐然,再未留心。 蘇斐然卻點頭:“我記得?!?/br> 長老收斂激動神色,和善笑道:“多謝蘇小友提供線索。容我向掌門請示,再做定奪。在此之前,還請蘇小友在劍門多住幾日?!?/br> 這話中意思,便是要將蘇斐然軟禁起來了。 姜羨的處境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作為本門弟子,明知鑄劍池內不得動武,卻還引來這場災禍,按照門規要受責罰,估計未來幾日都不能走動,更別說去見蘇斐然。 他看出眼下情況對蘇斐然不利,便主動要求送她回洞府,路上掏空腦袋,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膳ゎ^看蘇斐然,仍一臉鎮定,不禁覺得自己毫無用武之地。 恰好此時蘇斐然問:“丟掉的那把劍很重要?” 姜羨搖頭,又點頭:“很重要?!?/br> 如果說鑄劍池是所有成劍的歸處,那么劍冢就是所有殘劍的歸處,每一把殘劍都曾書寫劍門的輝煌,也曾見證劍門的滄桑。它們不單單是殘缺的劍,更是為劍門舍生忘死的英靈。 它們作為劍,或許并不重要,就像死人的骨灰,終究是死物。但它們作為劍意,卻像那些被供奉在劍靈堂的靈位一般,是劍門的靈魂。 劍被竊,便如先輩靈位被竊。 蘇斐然立刻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卻又奇怪:劍冢這樣重要的地方,居然這么輕易就被潛入? 姜羨很快解開她的疑惑:“因為從來就沒人去劍冢偷劍啊。那兒的劍除了象征意義,沒有任何作用,而且殘留的戾氣很多,我們只有鍛煉心性的時候才會去那兒練劍?!苯w擰起眉頭,“偷一把象征意義的劍?難道就是為了惹掌門生氣?這可真夠莫名其妙的?!?/br> 無論偷劍人本心如何,結果就是連累了蘇斐然。 姜羨想到這,又忍不住看她,明明她沒有很受影響,可他還是忍不住說:“你別擔心,你是合歡宗的嫡傳,在查清真相之前,他們肯定不會把你怎么樣的?!?/br> 蘇斐然微笑:“是你在擔心?!?/br> 姜羨立刻正色:“我沒有……” 說到一半忽然打住,又轉過頭來盯著蘇斐然,睫毛顫動,眸中似汪了一潭泉水,有漣漪樣的眼波微蕩。他放低了聲音,像輕攏住掌心蝴蝶:“我有?!?/br> 蘇斐然微怔:“什么?” 姜羨抿起嘴角,像含羞的笑,可他自己也分不清笑些什么,只是聲音更輕:“我有擔心你啊?!?/br> 話音剛落,那小心翼翼的人兒已經大步向前走出,回身又沖蘇斐然粲然笑開,大聲道:“我剛才什么都沒說!你幻聽了!” 可蘇斐然聽到了。也看到了。她第一次發現,姜羨有顆小虎牙,笑起來時分外明顯。 她追上去。 姜羨卻越跑越快,眼看蘇斐然將追上,忽然御劍騰空,眨眼間沒了蹤影。 蘇斐然站住不追。沒多久,姜羨又飛回來,居高臨下笑道:“追不上了吧?!?/br> 蘇斐然說:“可你回來了?!?/br> 姜羨想了想,沒反駁,只伸手向她:“我帶你逛一圈吧?!?/br> 蘇斐然剛搭上手,他又補充:“這次不許拽我褲子?!?/br> 蘇斐然點頭:“下次吧?!?/br> 劍身又是劇烈一蕩。姜羨怒道:“沒有下次!” 蘇斐然沒應。她沉浸在御劍凌風的暢快中,想起曾經。那時她也有一把劍。 與手中這把不同。 御劍并沒有很久,兩人處境所限,不能放肆,姜羨最終將蘇斐然送回洞府,感覺蘇斐然情緒忽然低落,有些摸不到頭腦,便打算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我已經和我哥談過劍的事情了?!苯w說。 蘇斐然瞬間脫離回憶:“你告訴他了?” 姜羨點頭,愉快道:“所以這件事情你不用擔心了?!?/br> 蘇斐然:“……他什么反應?” “他沒什么反應……不對,”他想起什么,眼睛亮起來,“他好像說會親自來一趟!” 蘇斐然忽然覺得手上的劍燙手。 姜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個時候他來了,豈不是正好給你撐腰?” 行吧。蘇斐然吐出一口氣,真誠道:“多謝?!?/br> 回到洞府后,蘇斐然便無法外出,短時間內姜羨又無法前來,正好給她充足的獨處時間。 之前在鑄劍池的時候,她搜索手鐲,發現那位器修有蘇醒的跡象,但當時情況不允許,她沒有搭理?,F在她又探入神識查看一番,如她所料,女子依然未醒。 上次放她出來時,蘇斐然試過,只有在她昏迷的時候,才能將她收入手鐲,由此推斷,手鐲內部無法動用神識,因此只要不將女子取出來,這女子便只能做個活死人,混亂的神識便無法恢復,對蘇斐然也毫無威脅。 簡直是滅跡利器。而這樣的寶物,谷先生送給了她、或者無為。 蘇斐然并不知曉谷先生的真正身份,雖然也曾探查,但毫無頭緒。又或者,以她目前的境界,仍然接觸不到更多信息。 她舒口氣,開始修煉衛臨棹傳下的化玉功。 化玉功是衛臨棹修習的土系功法,蘇斐然沒有土靈根,不能將土系靈氣收入體內,因此僅能練到表層,但也可彌補她防御上的劣勢。 這一閉眼便是三天。 三天后,化玉功入門。雖遠遠不及衛臨棹肌骨化玉的功力,但發動時已經能夠見到表層玉質。 蘇斐然拔劍一試。筑基初期的一劍,只要不是直接碰撞,劍芒及身也能不受損傷。她總不至于用rou身直接迎劍,因而這個防御力已經不錯。 劍已拔出,蘇斐然便順勢練起前世的弱水劍法。若說姜羨的百川劍法展現的是水之兇猛,那么她的弱水劍法展現的便是水之柔弱,而這樣柔弱的劍法,前世今生的蘇斐然,均以重劍使出,越發顯得岳峙淵渟,水波不興。 便在這靜水深流中,忽然,一劍插入,試圖卷起驚濤駭浪。 是弱水截流,還是驚濤挾卷? 過往的比試中,勝負持平,未曾給出答案。 今天卻不同。 同樣的賣出破綻,同樣的請君入甕。 蘇斐然收劍,嘆息:“這是第二次?!?/br> 上次比劍時,她也是故意露出破綻,引姜羨進攻,既而反敗為勝。誰知這次,姜羨又敗在這一招。 姜羨撥開散亂額前的劉海,悠然嘆息:“是啊,我又敗了?!?/br> 蘇斐然:“你看出來了。但你還是敗了?!?/br> 姜羨卻搖頭:“沒有啊,我沒有想過你是故意的?!?/br> 蘇斐然啞然,半晌:“可這是第二次?!?/br> “第二次又如何?”姜羨手指撫過劍身:“即便你用了詭計,我自以一劍破之?!?/br> 蘇斐然說:“可你敗了?!?/br> 姜羨笑起來:“是啊,那說明我還不夠強?!?/br> 蘇斐然:“若用詭計,比你弱的人也可以戰勝你?!?/br> 姜羨沉吟片刻:“若對方果然勝了我,那他的詭計自然有過人之處??杉幢阌羞^人之處,那也是他的劍,不是我的?!?/br> 蘇斐然問:“那你的劍呢?” “我的劍么……”他還劍入鞘,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像在思考,又很快抬頭,堅定道:“襟懷坦蕩,不施詭詐,這是我的劍?!?/br> 蘇斐然愣住。 姜羨問她:“你的劍呢?” 她的劍呢?或者,她的道呢? 前世時,她所做一切皆為變強,她的劍便是剛強不折之劍。 變強是道,可道非變強。前世她在變強的路上執著前行,今生她依然要走同一條路嗎?可若兩世都活成一個模樣,那么她又何必重來這一遭呢,不如就讓那蘇斐然死在變強的路上,無怨無尤。 那么她來到這里,難道心有怨尤嗎? 若道是變強,那么,當她走在變強路上時,她已成道。 既已成道,哪怕身死中途,不過是求仁得仁,何來怨尤。 如此一想,便豁然開朗。 心無怨尤,又何必執著過去。過去的道已是過去,現在的道方在現在。 蘇斐然微笑起來,正欲扭頭,一只手卻遮上她的雙眼。 “蘇斐然……”他喚她的名字。 再無聲音。 蘇斐然卻知道他在靠近,那聲音也隨著靠近更輕一分:“我……” 紊亂的呼吸像低喘,低喘中又有他蚊蚋似的聲音:“我能……” 氣息拂到她臉上,似輕擺起蝴蝶的翅膀,又似蜻蜓離枝時,花朵柔柔的一顫,卻又煩亂如他的心跳,在蘇斐然神識中砰砰作響。 她冷靜開口:“我把神識也收一下?” 動作一滯。 姜羨停在毫厘之外,像僵住般:“我……” “你?!碧K斐然直接按住他的肩膀,姿勢瞬間變換,她自上而下看到他暈紅的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又忽然自夢中驚醒般,開始無措:“我,我沒有……” 蘇斐然直接堵住他的話。 有廢話的時間,直接接吻不好嗎。 實干派蘇斐然來了一個抵得上百余字的吻。 結束時,姜羨腦中的字都被吻空,眼睛眨啊眨,半晌,舔了下嘴唇,艱難憋出一句:“你沒爭求我同意?!?/br> 蘇斐然摸著他熱乎乎的臉蛋,問:“你同意嗎?” 姜羨又憋住了。許久才強調:“是你主動的?!?/br> 蘇斐然點頭:“我主動?!?/br> 姜羨又神情恍惚:“其實我……你剛才看著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卻突然笑起來……真好看啊……” 余韻掐斷。 姜羨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一角衣擺,再向上,那衣角變成一張人臉。 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臉。 ※※※※※※※※※※※※※※※※※※※※ 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