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
“我在!秦王府在!”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秦王府上空。 小雙兒捂住臉,眼淚從指縫中躥了出來。 水芳湊近遞了張帕子,淚眼盈盈地笑她,“得了吧,就沖您這花臉貓沒出息的樣兒,等小世子長大,嫁人出府的鐵定是你!” ...... 更漏簌簌往下砸,夜越來越深。 滿城的燈火通明,接二連三,府邸都亮了起來。 胡同巷口外一會兒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傳來鐵鏈砸地的聲音,一會兒傳來人們急促而大聲的呼喊,那幾聲呼喊好似剛剛張嘴,便被人緊緊捂住,之后的余聲全都吞咽進了血紅的喉嚨。 死士頭子一身勁裝,急急來報,“...一隊人馬自保定而來,從西山大營合圍包抄,直接將大興與房山撕開了一條口子,如今煦思門大開,這群人正照著六部的名錄,挨家挨戶地進府拿人!已經到了紅燈胡同了!” “可有死傷?”含釧低聲問。 死士頭子搖搖頭,“沒看到見血,來人先拿圣人的名頭敲門,若府門開了便只拿了當家的官吏,用布條封住嘴,推上了馬車!如若府門不開,便在大門口放下火,嗆得里面的人沒法子——這是草原上人們拿火把藏進洞里的野禽熏出來的辦法!” 含釧揚了揚頭。 果然... 草原來的。 北疆快馬加鞭至北京,預計一個月的時間。 若是要從四川喬裝入京,則需要更長的時間,至少兩個月,向前回溯,兩個月前正好是圣人下達西山大營與草原人對決比武的旨意。 這就是說,圣人下手逼迫曲賦將西山大營的掌控權交出。 這是助推曲家下定決心要反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這隊人馬為什么要從四川喬裝入京? 含釧抿了抿唇,大約是因為恪王妃許氏的父親,現任定遠侯,正任職四川布政使司。 “...把人熏出來之后,蒙著臉的那群兵卒只拿了每家在朝中做官的當家人,給他們嘴上綁上了布條,推搡著上了馬車?!彼朗款^子埋頭道,“在紅燈胡同,小的數了數,現已有四輛馬車?!?/br> 至少四家人了。 含釧定了定心神,心里過了一遍——英國公一家還在通州別莊,來人暫時顧不上這家人;徐慨一走,她就讓人去左家和尚家報了信,讓他們趕緊做好準備,要么在府中無論如何都不要出去,要么趁亂搬到不為人知的偏宅去躲著。 在府中不出去,來人也不敢硬攻。 曲家只是想扶持老三上位,并不是想北京城血流成河。 殺官吏,不過頭點地,可殺了之后怎么善了? 若不是被逼到絕境,這群西陲軍是不可能對朝廷中人動手的。 且,若是家家都強攻,這一晚上恐怕也虜不到幾個人... 含釧一顆心稍微定了定。 剛放下心來沒多久,便聽見東堂子胡同外“踢踢踏踏”一陣極其整齊的腳步聲,隔了一會兒便聽見大門被“噸噸噸”三聲敲得響亮! 含釧渾身一凜,目光如利劍般投向黑黢黢雨淅淅的那扇門。 門房手里握著菜刀,高聲道,“來者何人!” “開門!宮里出事了!圣人有諭,秦王妃也進宮去!本官奉旨來接王妃!” 門外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 咬字不太準,有點北邊的意思。 門房老頭兒是含釧從曹府帶過來的,老頭兒是碼頭上的老油子,聲音尖利,毫不掩飾地桀桀笑起來,“可別放屁了!您這本官,連官話都說不準!一股子黃泥沙味兒!還比不上我從江淮來的老油頭呢!” 門外稍稍安靜片刻后,如暴風雨般的砸門聲報復一般“咚咚咚”響了起來。 “開門!不開門,我們就硬闖了!” 秦王府內,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大門,雙手緊緊握住利器,隨時準備來一場硬碰硬、刀對刀的絕殺。 秦王府外,東堂子胡同狹窄逼仄的巷子里,一輛清漆華蓋馬車尷尬地卡在門口。 一個蒙著面的將士拱手對著馬車,沉聲道,“秦王妃不肯開門,您一聲令下,眾將士便開始攻門了?!钡攘艘粫?,沒等到馬車中傳來回答,將士有些不耐煩地將身子站直了些,加上一句,“王妃,這是王爺的命令,京中的官員府邸都不能見血,唯獨秦王府,生擒秦王妃,屠盡府中人...” “本宮說了不準嗎?” 馬車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許氏舉止優雅地下了馬車,頭戴帷帽,將手輕輕搭在了身旁女使的腕間。 待站直后,許氏輕輕抬了抬頭,透過黑紗一般的帷帽環視一圈,眼神定在了距離秦王府大門五丈遠的墻角,瞇了瞇眼,又若無其事地將眼神移開,“攻吧,扔火球、射箭、扔擲鐵球...王爺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吧?!?/br> 將士得令,意氣風發地轉過身來,胳膊向上猛地一抬! 就像是進攻的號角一般! 無數個火球在秦王府外的天空劃出數道漂亮的弧線,“砰”地一聲砸在了府內的地上! 秦王府隱沒在黑夜中的五十個死士,整齊劃一一聲“咻”——王府高墻之上頓時立起了十來塊剛剛鍛造而成的鐵盾!五十死士就在鐵盾之后,右手統一自腰間拿出一支長長的、小小的東西! 只聽“砰砰砰”數聲,府外便頓起一陣沉悶的血rou砸地聲! 含釧后背生出一股不知是驚,還是喜的冷汗! 是火銃! 是藏在曹家甲字號庫房的火銃! 五十死士,一人一把! 一輪完畢后,所有死士都藏在鐵盾之后,彎腰更換火銃中的彈藥! 火銃射程不長,故而在戰事中使用頻率并不高!兼之打完一發,需要人立刻更換彈藥!這在爭分奪秒的戰爭里無異于就像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可如今,如今是使用火銃的最好時刻! 火銃的使用者站在高處,被瞄準的對象就在不遠處的巷子里! 鐵盾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更換彈藥! 而火銃造成的傷亡,足夠拖延來犯者進攻的步伐! 怪不得徐慨敢將她一個人留在府中。 他將五十個死士都留給了她! 將火銃留給了她! 徐慨一早便預料到了今夜之犯。 鍛造好的鐵盾、備好的火銃、充足的彈藥...徐慨默不作聲地將秦王府一點一點打造成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他孤身入宮,卻將她放在了溫室之中。 含釧動了動鼻尖,克制住了眼眶中的淚水。 此時,不是哭的時候! 含釧站起身來,在火光彈雨中,扯開嗓子高聲道,“我府中數百筐彈藥!八百名護衛!能行者便可運送彈藥,能站者便可充抵木樁,能動者便可手持利器!就算府中唯余一人可動可行,你們就攻不破秦王府!達不到齟齬目的!顛不倒大魏的大好河山!” 巷子中,誰也想不到秦王府竟有火銃!竟能將火銃運用到如此地步! 女子的聲音清朗開闊,在這火光血光中,相得益彰。 許氏立在馬車旁,藏在帷帽后的嘴角輕輕勾起,隔了一會兒方朝貼身的女使招招手,壓低聲音耳語,“...趁亂,趁無人注意,繞到大門后五丈外,拿東西把秦王府墻根下的那個洞封住...” 許氏的聲音急促輕緩,“不要讓這群西陲軍發現了!快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糖水(下) 蒙著臉的西陲軍在巷口進攻了半個時辰,云梯上了、火攻上了、人海戰術也上了,可秦王府堅固得像是一座時刻防御的軍事要塞,看似低矮的圍墻卻沒能給西陲軍半分機會。 甚至,在巷子里已經躺了二十來具無法動彈的西陲軍。 不知他們是生是死。 只能在渾噩的夜色中,借由散發光暈的火把,看到躺下的這些人渾身血rou模糊,中彈之處已經爛了,大股大股的鮮血爭先恐后地往外涌,泛白的rou從傷口里翻出。 整個巷子,除了秦王府圍墻上整齊有序換彈藥的聲音,唯余中彈之人無知覺地低呼嗚咽。 “王妃...” 西陲軍丙字分隊隊長低垂著頭,在戰事中,他的頭盔斜斜地歪到一邊,銀寒盔甲之上布滿血污,昭示著這一戰他所帶領的這支隊伍失敗得一塌涂地。 “我們...我們是否撤退...請您示下...”丙字分隊隊長低聲下氣道。 混沌與血污之中,許氏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隔著帷帽也能感知到許氏的嘲弄與輕蔑,“進攻的號令,是您發出的,如何進攻、何時進攻、怎么布局,都是按照您的指令行事。被人打了個落花流水,如斗敗的公雞后,就想把失敗的帽子扣到本宮頭上了?” 男人被數落得臉上時紅時白,雙手緊緊攥拳,“王妃!以大局為重!此時此刻,不是咱們相互推脫的時候!” 彈火紛飛,火光四溢,噴射的鮮血濺在紅墻之上,除了讓這半瓦紅墻的顏色愈發深沉,竟找不到一絲生命消亡的痕跡。 許氏輕輕一聲“呵”,眸光流轉,語氣平緩無波,“此刻應是大局為重,周參將您想想看,秦王府說擺陣勢就立刻擺陣勢,說上鐵盾就立刻上鐵盾,提前預備下的火銃、充足的彈藥、深不可測的護衛...宮外的秦王府尚且準備如此充分... 許氏婉轉一笑,發出了自嫁給三皇子以來,最真誠的笑聲,“您覺得入了宮的四皇子,當真是單槍匹馬嗎?” 許氏口中的周參將愣在了原地。 “?;?!?;?!?;?!” 反應過來的周參將猛地轉身,雙手朝天瘋狂搖擺,扯開嗓門高聲集結,“所有人!所有人整合隊伍!撤!向后撤!” 要立刻向上反應! 他們西陲軍兩支精銳,總計近一千人先行入京,奉三皇子之命,已在圣人陷入昏迷的昨日早上布滿了皇城,只待將四皇子、二皇子甕中捉鱉。 由曲將軍帶領的另一千人只需迅速行動,繞過西山大營,阻斷了煦思門的進出,圍控住了皇城,守住皇城三日,與西陲軍后續五千的人馬匯合后,踏平西山大營,直入皇城,便可順勢接替下皇城所有的禁軍和金吾衛! 只要四皇子和二皇子身亡,圣人昏迷之中,在群臣百官的見證下,三皇子代掌江山,豈不是名正言順??? 圣人昏迷個十來日,也該死了。 三皇子便可由代掌,變為登基。 他們擁兵輔佐的西陲軍,終于可以離開北疆那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