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曲賦的眼神如鷹隼,看向邱善知的目光如刀似劍,好像想將這個蠢貨生剮了,“她來勢洶洶,她能做什么???把西山大營掀翻?!還是把你一刀砍了!如今不是在草原上了!若自己不爭氣,死在京城,沒人給你收尸!” 邱善知瑟縮著跪退了一步。 曲賦手背在身后,來回踱步,地上那道折子,不是折子,是他的催命符! 西山大營一群散兵游勇,去和固安那娘們帶出來的三千精兵比拼,誰勝誰負,豈不是顯而易見! 他拿什么和那三千精騎拼! 他自接手西山大營以來,從未認真cao練過這群廢物! 甚至,在他的謀劃藍圖里,這群廢物從來也不是他的助力! 可不當助力,也不能當障礙! 若他就此失去了西山大營的掌控權,固安那娘們正式接手,那京畿要塞便可像銅墻鐵壁,他這不是自己給自己的前路上搬石頭嗎! 曲賦心頭無名火頓生,“借趙二郎一事找曹家麻煩,是誰的主意???” 邱善知瑟縮埋頭,不敢答話。 另一位副指揮使錢豐都看了共事八年的同僚一眼,埋頭恭謹道,“那日微臣回來后便著力徹查此事,趙二郎一伙與草原人發生齟齬,起了肢體沖突不假,營頭攔住不許請大夫,趙二郎受傷后一直到第二天才徹底斷了氣...之后抬著棺材去曹家鬧事,是三皇子的令?!?/br> 邱善知意外地瞥了眼錢豐都。 確實是三皇子下的令,可卻是他去請示的... 若不是他貪功冒進,三皇子也不至于立刻下令... “行了!”曲賦開口道,幾個瞬息間,情緒已經平緩了下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非我被使計絆住腳程,老錢也分身乏術,此事也不至于鬧得如此之僵,人與人,算計來算計去,本就是常事,今次中了別人算計,便收拾心情,不要重蹈覆轍!” 曲賦所言,隱隱有就此作罷之意。 邱善知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曲賦沉了沉氣,負手再教訓道,“這折子既然這么下了,那若是不應戰也不對,這幾十日好好籌謀,在西山大營這群廢物點心里選些堪用的,加緊教訓cao練,至少要把姿態拿出來給圣人看?!?/br> 錢豐都低頭應是。 曲賦看了眼萬籟俱寂的西山大營,群山綿延,層巒疊嶂。 西山大營所在之處,是軍事上天然的防御屏障。 西山大營外,便是河北,西山大營內便是京畿兩地。 西山大營一旦守住,京畿之地便固若金湯,就算外援再強,也無濟于事。 曲賦語調不變,低沉地接連布置了幾樁事下去,“...封鎖準噶爾部落的糧草,將南部分作一二三隊,加大訓練力度...將西山大營中那三千草原人區分開,集中設營帳,挑幾個聽話溫順的做領頭,馬廄的糧草克扣一半——北疆人愛馬,寧愿自己挨餓也不會讓馬兄弟挨餓,等馬的糧草告急,這群人自然也會為了愛馬爭搶起來?!?/br> 對外對內,曲賦都不急不緩且步步為營地布置下去。 錢豐都一一記下,隔了半晌方道,“...近兩月,三皇子常常到西山大營來,或是詢問cao練進度,或是詢問軍備糧草,看上去很上心?!?/br> 說起三皇子,曲賦陡生出幾分煩躁。 若不是meimei只有這一個兒子,他便是全族死絕,也不會花力氣捧他! 看看入京以后,這個廢物都做了些什么! 勾搭原定個老四的張氏,教唆張氏行刺老四,彈劾曹家...件件都是昏招,件件都讓圣人對他產生不可逆轉的偏見和忽視... 如今曲家看上去仍舊如日中天——曲家女在宮中做著千滋百味的貴妃,他掌控著京畿兩地的禁衛與二皇子摔斷了腿,到如今還沒好全,大皇子一向神隱,按順序排下去,曲氏所出的三皇子順理成章可擔大業... 可真的是這樣嗎?! 曲賦瞇了瞇眼,抬頭揉了揉山根,下頜一抬,先甩出一句話,“善知,你先出去吧?!?/br> 待邱善知出了營帳,曲賦方長長嘆了口氣,“孩子大了,心眼也大了,知道為自己籌謀了?!?/br> 錢豐都埋頭不敢說話。 曲賦沒看錢豐都,似是有很長一腔話,想要排解,“...從咱們把西陲軍精銳詐死調出大魏國土時,咱們便踏上了萬劫不復、不可回頭的路。咱們只能硬著頭皮將這條路走下去——十年前,我們剛去北疆時,缺錢缺軍備,靠曲家的家底來撐,靠坑蒙拐騙...” 甚至還騙到了曹家身上。 他如何也想不到,當初秉承著只求財的心態放掉了曹家剩下的一雙兒女,如今竟如此成器。 由此可見,做壞事不可抱善心,做了就硬起心腸做下去,平白留下破綻和把柄,害的還是自己個兒。 十年前,歌兒告訴他,進宮一點也不快樂。 歌兒哭著向他抱怨——龔皇后咄咄逼人,圣人在女人上停留的時間太短,常常這個膩了,那個又來了,來來去去的,新人變舊人??蓱z她一腔愛意,卻被徐家那廝如此辜負與踐踏。 如今更過分的是,徐家那廝極其寵幸一個布商的女兒。 給那個女人位份、兒子和宮殿。 闔宮上下,誰也不敢招惹那個女人。 風頭甚至隱隱超過了敬和宮。 歌兒抱著老三沖著他哭。 他讓人把老三抱出去,終于做出了十幾年一直想做的事——將歌兒一把摟在懷里,企圖用溫熱的體溫安撫他這個自小就驕縱脆弱的meimei。 什么兄妹情深,什么血脈宗族,都沒有小歌兒要緊。 兄妹長大成人之后,為什么就不能像小時那般親近?為什么歌兒再也不能把頭放在他腿上,愜意快樂地躺著看星星了?為什么他需要克制自己對歌兒瘋狂而安靜的情感? 為什么? 就因為他們是兄妹? 不不不。 他們首先是男人和女人,再是哥哥與meimei。 他叫曲賦,meimei叫曲歌。 詩詞歌賦,本應是一體。 不應該是因為莫名其妙的血脈相連而漸行漸遠。 他能感受到歌兒在他懷中身形慢慢軟了下去,熱了起來。 也就是那晚,他決定了一件事。 他對歌兒說,“我去北疆搏一把,我要讓任何人都不敢欺負你,我要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br> 緊跟著他自請趕赴北疆,接手了當時還是一盤散沙的西陲軍,借由曹家的那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整肅軍備、提高軍餉,一點一點將軟弱可欺的西陲軍練成一支鐵血之軍。 他成為了曲歌的后盾。 堅實的,忠誠的,無與倫比的后盾。 他愛曲歌。 而曲歌要求他,若是愛她,便也要愛她的兒子。 那個繼承了徐家人所有低劣、虛偽、張狂和薄情的兒子。 曲賦揚了揚頭,深深嘆出一口氣,低沉了語聲,“三皇子來,好生伺候著。只是西山大營諸事不要盡數告知他,他尚且年幼,很多事還拿不準主意,若是壞了大計,得不償失?!?/br> 6.3 嘿嘿嘿,今天陪上級巡視組檢查,請個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拔絲地瓜 無論在北京城待多少個盛夏,含釧總覺得當年的夏日最為酷熱。 今年尤甚,熱得人腦袋嗡嗡的,兼之胸悶氣短,一整天只想躺著,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吃。 進入七月下旬,薛老夫人同英國公一家去了通州山上的別院避暑,距離張三郎讀書的山茅書院不遠,據說很是清涼舒服,老太太每隔三日便要寄信回來,信的內容不同,但中心思想都是一樣的——千呼萬喚,含釧跟她一道去。 今兒個的信來得有些早,早膳還未用完,水芳便喜氣洋洋地拿著信過來。 厚厚一沓。 含釧咽下三鮮燒麥,拿小銀刀把信封打開,十來頁紙,沒一會兒便看完了,笑起來同徐慨道,“若咱們與書局有路子,就幫著收拾梳理祖母的來信——指不定還能編撰一本不錯的游記!” 徐慨埋頭喝粥,今兒個難得沐休,早上睡得稍晚,如今很是神清氣爽,好似把這些時日加夠的值全都補回來了,這廝既舍不得放下熬得粘稠香甜的南瓜粥,又急著搭媳婦兒的腔,險些被粥水燙到。 徐慨“嘶”了一聲,抬了抬眉,“這還不好辦?請常祿大哥幫忙聯系書局,咱們自個兒出錢印個百千冊,誰上門就硬送誰一本,我拿去吏部散,從尚書到侍郎都得看!看完還得給我交體會!體會寫得不深不實不細就扣祿子...” 徐慨越說越離譜。 含釧笑著拍了他一下,“可別胡說!” 徐慨聳聳肩也笑起來,“咱祖母說什么了?” “...說山茅書院后面有汪清泉,她老人家每天都去取水,取完水還放兩個銅板在那兒敬山神...”含釧看得有趣,“還說張三郎明明要在書院寄讀,平常不許出門,卻記掛著懷有身孕的媳婦兒和別莊好吃的青果糯米飯,日日都爬一座山回來,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去讀書?!?/br> 徐慨樂呵呵地笑,“國子監的夫子能被氣死——在國子監都沒把他扭過來,去了山茅書院倒是有些念書的樣子了?!?/br> 含釧笑彎了眼,把信整理好和之前的幾封放在一處。 屋子里擺了好幾盆冰,但還是熱,吹過來的風似乎都帶著一股熱氣兒。 徐慨擺擺頭,看含釧今兒個一早就吃了一小只燒麥、喝了兩勺豆漿便放筷子了。 這幾日,他回家晚,聽老太后賞下來的那位鄭嬤嬤說王妃最近食欲都不太好。 許是幼年青年時期吃的苦多了,含釧特別怕熱,常年在灶上烤火,身上累著熱毒和潮氣,一到夏天,小娘子就特別不舒服,卻又顧忌著正調理月信,一點兒不敢抱冰。 徐慨心疼含釧受熱,聲音放輕了點兒,“要不你也跟著老太太去通州吧?山上涼快點,也自在點?!?/br> 含釧笑起來,“我去了通州,你咋辦?” “我倒好辦,直接睡到吏部去,正好睡醒加值,加完值睡覺?!毙炜f得大喇喇的,身形往后一靠。 含釧努努嘴,“可別介,這叫滿北京的怎么看我?自家郎君在加值,我卻縮到別院享福...” 含釧說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團扇,嘴里倒是嘟囔著,“...不過今年確是暑熱,自入了伏,就覺得燥熱,喝再多金銀花涼茶都降不下來...” 看含釧額上的汗珠子一茬一茬地往外沁,脖子上和兩頰都濕漉漉的,沾上衣襟口氤氳出了一大片濕意。 徐慨動了動喉頭,抬了抬下頜,卻陡然算起了時日,心神一過,卻極好地掩飾了過去。 用過早膳,含釧本預備著見一見幾個莊頭,可一站起身來,腦子便有些暈暈乎乎,幸而小雙兒眼疾手快,一把將含釧扶住這才沒摔跟頭。 徐慨叫含釧回去睡著,按壓住心緒,快步走回內院,請來鄭嬤嬤,埋頭語聲平緩問道,“王妃這幾日除卻食欲不佳,可還有其他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