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薛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愁眉苦眼道,“釧兒我是恨不得再在手里養個三五載,非得把身子調養到頂好再送出去...醒哥兒那兒,我卻是害怕,卻是害怕縣主風霜雨雪這么些年頭,如今也二十五六歲了,到時候生孩子會不會有些困難?” 這頭不樂意生孩子,那頭卻巴不得立刻懷胎落地! “您這么豁達開朗的人,當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時候還有區分呢?” 童嬤嬤瞇瞇眼笑著打趣,“您家的姑娘是別家的媳婦兒,您家的媳婦兒是別家的姑娘,您這個態度可不行??h主多精明強干的人,您就算把這些想法藏在心里,縣主也能一眼看穿嘍!這梁子易結不易解,您這婆家奶奶可別犯糊涂?!?/br> 薛老夫人趕忙擺擺手,“可別給我扣帽子!我甚都沒干呢,就在心里想想的!” 童嬤嬤笑著給自己服侍了一輩子,從姑娘變成老太太的薛珍珠夫人斟了杯茶,“您這心里自然是門兒清的?!?/br> 哥兒都要娶親了,姑娘緊跟著就要嫁。 說這些話,純屬出口氣了。 讓自家老夫人出吧。 兩個孩子的親事,都不是自己個兒樂意的。 偏偏兩個孩子還都跟撞了大運似的,一個賽一個的高興——自家一向沉穩、風度偏偏的醒哥兒這幾日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走路都是帶著風兒的!那衣擺揚得比馬蹄子還高!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孩子中狀元了! 薛老夫人喝了口茶,把茶盅一放下,一邊笑一邊嘆了口氣,又想起小釧兒指甲殼兒上的月牙和毛毛躁躁的發尾,臉上的笑稍稍收了收,“若是當初月娘沒去,咱們家仍把持著漕運漕糧,小釧兒又怎會淪落到宮里頭去服侍人?醒哥兒又怎會去北疆闖蕩,吃盡苦頭?!你是不知道,當時在西郊獵場,我看到曲貴妃那張臉,真恨不得沖上去拼得個魚死網破!” 童嬤嬤苦笑。 說什么都說得到曲家身上... 什么錯兒,拐七八十個彎兒,也能劈到曲家頭上。 “我這輩子,曲家不亡,我死不瞑目?!?/br> 薛老夫人手捏住桌角,透過穿堂的風,見門廊處開得正妍的碗蓮,緊緊抿住唇角,許久都沒再說話。 ..... 聘禮單子就照著含釧擬定的來辦,珠寶擺件就托給了珍寶齋二掌柜的,家具擔子就托給了黃二瓜,什么海味、干貨就托給了瞿娘子,三牲就托給了賈老板,宅子好辦,直接把曹家在京郊的那處溫泉別院,從曹醒的名字過到了固安縣主的名下。 含釧這才知道固安縣主的閨名喚做徐易安。 聽起來像個男兒郎的名字。 也配得上這么颯爽豪氣的人兒。 至于京城中三進三出的宅子,這可遇不可求。 含釧讓徐慨幫忙找找,誰知這廝找來找去就找不到個滿意的,要么宅子太小,腳都放不下,要么地方太遠,僻靜得狗都不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曹家是買給固安縣主殺人越貨來著! 最后還是曹醒走了柳閣老的路子,才在紅燈胡同花四千兩銀子盤了一套前朝罪臣抵充的舊宅。 “還是皇子呢,找處宅子都找不到...” 含釧給徐慨端了碗蕎麥冷淘,上面鋪滿了切得細細的黃瓜絲兒和蘿卜絲兒,還切了半只水煮蛋,翻了個白眼埋怨道。 徐慨快氣笑了。 “這鼠有鼠路,貓有貓路。刑部在這方面本來就厲害些——前朝先皇抄了七八十幾戶官吏,抄家抄出的舊宅和田地全都押在刑部處,這事兒自然是刑部說得上話...你若是叫我給人安排個差事,頂個封蔭,我必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呀?!?/br> 徐慨挑了口冷面,“嘿”了一聲,“您這小姑娘,如今促狹得很!凡事不如意就吵吵,原先也不這樣啊?!?/br> 原先,原先她見了徐慨,還要下跪呢! 含釧懶得跟這廝爭嘴,又想著這冷面閻王最近加值加得晚飯也沒怎么吃好,連聲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您可趕緊吃吧!冷淘快坨了!” 盛夏一過,冷淘也沒太多機會吃了。 八月初兩家合了庚帖,八月十五正式下了聘,婚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初八,一晃眼,這日子就到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翡翠白菜 京城的仲秋最漂亮。 天氣干燥晴朗,風高云淡,胡同口、巷子角、護城河上盡是黃褐色的落葉和干瘦的枯枝。 這天兒說冷也冷,可還穿不住厚厚的夾襖。 說不冷也不冷,街上行人卻也帶上了棉帽,穿上了革靴。 東堂子胡同從東邊的胡同口,一直到西邊掛著“時鮮”石頭牌匾的食肆全都熱熱鬧鬧的一派喜氣兒,整個東堂子胡同全都張燈結彩,一溜兒過來懸掛著的大紅燈籠精致又漂亮,所有門廊處全都貼著“囍”,迎來走往的女使仆從們都穿著嶄新喜慶的棉衣,頭發梳得齊齊整整的,臉上都掛著規矩又歡喜的笑容。 薛老夫人和含釧負責在內院招待,“現原形”、張三郎還有東南侯跟在曹醒身邊去迎親。 左三娘權當自己是半個主人,帶著未出閣的姑娘小姐在內院玩,北國公夫人和英國公夫人還有尚家夫人,一個招待皇親,一個招待勛貴,一個招待清流,倒是各司其職分工明確。 白爺爺特意前來掌廚,“時鮮”原班人馬帶著秋筍和曹家廚司在灶房忙活。 瞿娘子一來就想往灶房鉆,含釧一把把她拉住,“您自個兒去女眷處坐著吧,您是鴻賓樓的合伙掌門人,您去灶房算什么事兒?” 瞿娘子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今兒個是你們家大喜事兒,我...我一個寡婦進內院...沒這個道理的?!?/br> 說完瞿娘子就自知失言。 她是寡婦,今兒個的新娘子更是寡婦中的寡婦... 含釧眼看著瞿娘子恨不得咬斷后槽牙的模樣,笑了起來,“得了得了,要不就勞煩您當溝通內外院的使者吧!外院是曹生管事在打理,您上回見過,您看著有什么事兒隔著門兒找他即可?!?/br> 瞿娘子點點頭,認真聽從主人家安排。 女眷們陸陸續續過來了。 幾位長公主都賞臉來了,連同當朝的郡主、縣主也都來了... 含釧細細一看。 嗯... 這嫁了人的徐家女眷,幾乎都出現了。 這對含釧而言,是個不小的挑戰。 畢竟幾位出閣的長公主,算是徐慨的姑姑,一來便攬著含釧喚道“侄兒媳婦兒”,還有一些個郡主和縣主,要么是徐慨的堂姐堂妹,要么是徐慨的表姐表妹,都是未來的大小姑子...不見外地一口一個“弟妹”,一口一個“嫂嫂”的,又是揶揄又是打趣。 好像今兒個來就沖著含釧樂了。 早知道就不請戲班子了。 她這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既唱紅臉又唱白臉,一人頂兩角,還可節流省錢。 臨近晌午,胡同口“噼里啪啦”一頓震天響,鞭炮聲從東邊響到西邊,喜慶的嗩吶聲漸漸變得響亮清晰起來。 “到了到了!縣主的轎子到了!” 出閣的夫人奶奶們涌到內院門口看。 幾個沒出閣的小姑娘抓耳撓腮地站在內廳,可想出去瞧瞧了。 小雙兒紅光滿面地跑來跑去,一會兒帶來一個好消息,“進門了!”“過游廊了!”“到正廳了!”“拜堂了!” 左三娘緊緊攥住含釧的手,目光灼灼地盯住不遠方。 含釧不禁失笑。 再大咧咧的姑娘,對這樣大喜的日子,都是向往的吧? 外院時而掀起歡騰得震天響的動靜,時而傳出陣陣喝彩歡呼的聲音。 沒一會兒,固安縣主拿著團扇,穿著一襲紅嫁衣,高高的個頭把嫁衣穿得板正又利落,雖團扇掩面,但一雙眸子冷靜清亮,叫人看不出羞赧之意,反倒有些三軍陣前點兵的主帥意思。 含釧沒得失笑。 嫂嫂當真是個妙人兒。 裝都裝不來的羞赧! 含釧牽著固安縣主往里屋走,身后跟著一眾夫人奶奶,請兒女雙全的真定長公主鋪了床,又讓張三郎的小侄兒滾了被子,固安縣主這才坐下來。一眾夫人奶奶吉利話兒說得個不停,一直等到前頭開席才陸陸續續往外走。 含釧就留在了里屋陪自家嫂嫂說話,只見人一走,固安縣主把團扇一把丟到梳妝臺上,嘟起臉長長地呼了口氣,“太累了!帶兵遷徙荒漠都沒這么累!” 含釧忍著笑給固安縣主打了水,又拿了香胰子和精油,洗了兩盆水才把固安縣主臉上的粉洗干凈。 “這才舒服點兒?!?/br> 固安縣主抹了把臉,不自覺地岔開雙腿,大馬金刀地坐著,抬頭看含釧,笑得慈祥柔和,“聽說我的彩禮是小釧兒擬的單子...其中一個翡翠白菜的擺件和那把紅纓槍,我很喜歡。辛苦meimei了?!?/br> 不辛苦不辛苦。 含釧頭一低,臉上猝不及防地又紅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金乳酥 含釧臉蛋紅紅的,羞赧地低下頭,手放在膝蓋頭子上捏著絲帕攪來攪去。 小雙兒站在身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自家掌柜的和秦王爺辦事兒呢! 人新娘子正主兒一派云淡風輕,她家掌柜的一張臉卻紅得像個猴屁股似的! 這太詭異了! 小雙兒一偏頭,直愣愣地把眼神移開。 不看,就不丟人。 ...... 前頭熱鬧得像有十幾個鑼鼓齊刷刷地敲,含釧給固安縣主端來點心和茶湯,臉紅紅地輕聲道,“縣主,您吃吃這個芙蓉金乳酥墊墊肚子吧。往前店里的鎮店點心,是夫人姑娘們都愛吃的?!?/br> 固安縣主看了看。 白釉瓷寬頸盤里點綴著六只小巧精致的芙蓉花,花瓣粉嫩,花蕊鵝黃,看起來不像是面點,更像是一碟漂亮可愛的擺件。 有點舍不得吃。 但肚子餓。 固安縣主猶豫了兩個呼吸,果斷伸手拿起一塊放進嘴里,咀嚼兩下后,雙眼露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