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
“可是,這也太……”樸素了些,衣裳甚至還洗得半舊,不過倒也漿洗得干凈。 徐玨毫不在意地笑道:“長姐,我知道,衣裳關乎著一個人的臉面,可自從在豐臺街吹了一個多月的風,愚弟卻悟出了一個道理。普通人就是穿綾羅綢緞別人只會當你是暴發戶,可富貴人家就是穿粗布衣裳,人家只會說這個人有底蘊。就拿長姐來說吧,長姐無論去哪,不管穿什么,卻不會有人嫌棄長姐穿得寒磣什么的。反倒是那些回回都穿新衣的人,反而讓人說不莊重??梢?,一個人的衣著好壞,也是與身份相關的?!?/br> 徐璐又好氣又好笑:“打哪學來的歪理?!钡睦镞€是認為徐玨說得有道理,也就沒有督促他去換掉。這件天青色長袍雖然洗得發舊,但穿著確是舒服,用細布做的,格外柔軟舒適,又透氣,沈家方家這些書香世家子弟也大都用的細布料子,還一個個都是半舊不新的,反而還能引領京城時向風潮,這也不得不說明,到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就可以隨心所欲了。 徐璐看他腰間拴著個草綠色比目雙魚送吉白玉佩,就說:“這塊玉佩已經少有人佩戴了,換一個吧?!贝蜷_一個兩尺長六寸寬的海澡紋八寶盒,選了個雞血石打造的刻步步高升小方印遞給徐玨,“這是你姐夫以前戴的,這兩年少有戴在身上了,放在那也怪可惜的,就送與你吧?!?/br> 徐玨不肯接受,說太貴重了,這個小方印并不小,足足有二兩多重,市面上也很難見到的。 徐璐就說:“咱們這樣的人家,穿著樸素些也無防的,但佩飾方面總也要講究一二。京城里的人,眼光都毒著呢,聽jiejie的,戴上吧,改明兒得了空,我再給你選幾個適合你的玉佩給你送過去?!?/br> 凌峰的壓袍玉佩,沒有一百枚也有九十枚,偶爾還會制些新的,好些玉佩都束之高閣,還不如送給弟弟,讓他戴著撐撐門面也是不錯的。 徐玨卻有些猶豫,有些不高興地說:“長姐,愚弟早已過了與人攀比的年紀了?!?/br> 徐璐笑著拍了他的腦袋,嗔道:“誰要你去與別人攀比?就咱們那么點家業,也沒有資格與別人家攀比呀?不過是你姐夫不常戴的佩飾而已,給你又何妨?難不成讓外人說你姐夫對你不好,你就好過了?” 因為這陣子賣字畫的事兒,也在圈子里傳開了,好些認識的都旁觀側擊地問他,凌峰這個姐夫是不是對他不好。徐玨苦惱不已,生怕讓姐夫知道后不高興。 如今聽jiejie這么一說,徐玨才明白過來,他自以為是的“君子重義輕財”還是有些狹義了。 …… 徐璐姐弟趕到護國寺時,張家人已經到了。 到底都是同在京城為官的,徐璐與張夫人雖然不常見面,但也還是認得的,“碰巧”碰到后,徐璐索先打了招呼,并且熱情地邀請張夫人去廂房里歇息。張夫人也看得出徐璐一片誠心,自然不好拒絕。 石青底織銀花紋褙子,頭戴石青色額帕的張夫人看起來很是文雅,雖然已上年紀,但皮膚白皙,慈眉善目,語氣溫和,一看就知出自良好教家之養。 陪同張夫人的還有張家大媳婦朱氏,以及張小姐,張銀。 張銀穿著湖素面杭綢比甲,烏黑的青絲松松地挽了個纂兒,纂兒旁還插著一排紫色丁香花和茉花,看上去清麗動人,瑩凈清新。 張銀柳眉鳳眼,不笑時,就有些生人匆近的倨傲,但笑起來卻如百花齊綻的美艷。五官非常好看,明麗精致,說不出的韻味,總之,這是個十足的美人兒,并且第一眼就能給人很驚艷的感覺來。 最讓徐璐羨慕的是,張銀與自己差不多身高,但人家因為體態偏瘦,看起來就比較高佻優雅,纖濃合度,體態苗條,真是個讓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移開眼睛的美人兒。 再低頭看著自己,rou臉rou手rou腿的,一身都是rou,所以特別羨慕長得苗條的女子。 “哎喲,張小姐挺適合這些花的,看起去真是人比花嬌了?!毙扈创蛄繌堛y頭上那一排細小的花朵,白花不適合佩戴在頭上,但合著紫色的丁香花可就柔和了白花戴出來的凄涼感,清麗中又見優雅,變得動人溫婉,很是驚奇:“這花還能這樣排,真漂亮?!?/br> 張銀笑得很是爽利,“家中植了幾珠花,我看開得挺不錯的,就采來戴在頭上。先用針線串起來,一朵茉莉花,一朵丁香花串好,戴在頭上或脖子上都好。少夫人若是喜歡也可以自己弄的?!?/br> 徐璐就又與張銀討論起什么種類的花,怎樣佩戴的問題,氣氛漸好。 去拜了文曲星君的徐玨就這時候進來了,當瞧到與徐璐一道坐在八仙桌前的張夫人時,愣了愣,說:“不知長姐有客人,是我冒犯了?!壁s緊向張夫人施了個禮,就要退出去。 徐璐趕緊叫住他:“這是四眼井胡同左都御史張家的太太,既然見著了,就向張夫人見個禮才是?!?/br> 徐玨又向張夫人施禮。 張夫人微微欠身,還了一禮。 徐玨又向朱氏和張銀還了一禮。 徐璐看得仔細,張銀飛快地與徐璐施了禮,看了徐玨一眼,臉上忽然飛上一片紅云,眼里閃過羞怯和欣喜。 而徐玨…… 徐玨臉上也閃過欣喜,不過很快,又有些懊惱,因是外男,施了禮后,就趕緊退了出去,徐璐發現他在出門之際,還特地正了正頭上的平定四方巾。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饒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徐璐,也有些茫然了。 最讓她奇怪的是張夫人,直至徐玨出去后,才收回目光,轉頭笑問徐璐:“令兄弟可真是一表人才?!?/br> 徐璐收回心思,說:“夫人過獎了,我兄弟單一個玨,字未人,今年十六歲了,明年三月間就滿十七歲。拜在東閣大學士沈大人門下,在沈氏族學里念書?!?/br> 張夫人就笑著說:“居然是沈大人的門生,這可了不得呢,有多少人想拜在沈大人門下,都不得其門。想必令弟學問是真的不錯的?!?/br> 果然,有個厲害的師承在仕林中是確實吃香,盡管徐玨只是沈任行的掛名弟子,但有這層關系在,徐玨的身份也被抬高了不少。 徐璐越發感激起秦氏姐妹了。若無這對姐妹的步步進逼,徐玨哪會奮發圖強。實在是因為被逼得走投無路了,這才硬著頭皮請教沈任行。 沈任行有計相之稱,向來厭惡坐享其成的二世祖,推祟男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真蒂,徐玨風雨無阻地擺臺了一個多月的攤子,也磨練出其堅韌的心性,反而還入了沈任行的青睞。雖未正式舉行拜師禮,但沈任行主動把徐玨列為記名弟子,也算是了認同了徐玨。 徐璐說:“不過是記名弟子罷。我聽聞張太太膝下五位公子,全是讀書的好苗子,張大人更是清貴派里的領袖,張家門弟之清貴,可是令我輩諸人望塵莫及呀?!?/br> 丈夫在仕林中的確實享有清譽,兒子們也個頂個的爭氣,張夫人著實是自豪的,聞言就謙遜道:“不敢不敢,當不起少夫人夸贊。凌大人才是人中龍鳳,剛毅果決,有勇有謀,那才真正令人欽佩的?!?/br> 與張夫人說了會子話,張夫人又主動把話題轉到徐玨身上,還問了徐玨不少事兒。 徐璐實在是喜歡張銀,對張夫人自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 張夫人問得最多的還是徐玨擺攤的事兒。 徐璐就笑著說:“剛開始我們也還被蒙在鼓里的,后來知道后,未人已經在豐臺大街闖出了小小的名氣了。我也偷偷去瞧過他,雖說擺攤掙錢是有些自降身份,可我覺得,男子漢大太夫,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擺攤就擺攤吧,至少可以證明,我們家未人,不靠家里,也可以自力更生了?!?/br> 張夫人點點頭,說:“是呀,自古以來窮文富武,好些人,自詡為讀書人,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令弟能夠屏棄清高,也是個本事。最難得的是,能夠cao業清高,可謂立德矣。令弟真的很難得,將來必成大器?!?/br> 看得出來,張夫人這話里也是很真誠的,不似客氣敷衍。 而朱氏也偶爾湊上一兩句,氣氛越發濃烈,張銀則紅著臉兒,雙眼卻是亮晶晶地,也偶爾說上一兩句。 為了不被人瞧出來,徐璐也沒有過多詢問張銀的事,反正她對張銀無比滿意。 說得差不多后,徐璐借故如廁起身,張夫人也起身說:“時侯也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边€邀請徐璐有空去他們家玩。 徐璐點頭應了,說改天一定去。與張夫人一道出了院子,就瞧到不遠處桂花樹下的徐玨。 張銀飛快地唆了眼徐玨,又趕緊低下頭來。若不是特意注意他們,徐璐也不會發現了。 張夫人就笑著對徐璐說:“令弟與我家三小子差不多的年紀,三兒也時常與我說起過令弟,很是佩服令弟的為人。以后若是得了空,可要時常往來才好,一道切磋制藝也是好的?!边@徐璐也笑著說:“貴府三公子才學過人,我家未人能得了三公子的眼,也是未人的福氣?!?/br> 與張夫人道別后,徐玨這才走過來對徐璐說:“長姐,我衣裳弄臟了,想回去換一件?!?/br> 徐璐看他洗得發白的袍擺上有些許的泥跡,說:“不用了,反正一會兒就要回去了?!?/br> 徐玨臉色上閃過失落和懊惱,不時扯著自己的衣裳,一副想鉆地洞的模樣。 徐璐故作沒瞧到,如了廁出來,對徐玨佯裝不經意地說:“剛才那位張夫人,就是左都御史張翰張大人的夫人,那位張小姐長得可真好看,顏色生得好,又還落落大方。并無世家女子的傲氣,又無小家碧玉的唯唯喏喏,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br> 徐玨臉色微變,神色越發懊惱了。 徐璐又說:“剛才與張夫人談得極為投機,她還要邀請我去她家玩,你說我要去么?” 良久,他擠出一句話來:“張夫人誠心相邀,長姐自是該去,到時候,我陪長姐一道去吧?!?/br> 這小子,還挺會見縫插針的。 回去的路上,徐玨甚至還埋怨徐璐,早曉得在廟里會遇上張家人,就不該穿得如此樸素寒酸。 徐璐聽得閃了好一會兒神才明白剛才他見了張家人后局促的原因。 ------題外話------ 潛水的跑哪去了?繼續爬上來呀,不然時間久了,又記不住你們了 ☆、第2章 歪打正著 徐璐并未立即回凌家,而是去了護國侯府找連氏。 連氏一瞧到她就笑道:“怎樣,見到了張夫人和銀姐兒吧?” 徐璐高興地把張夫人的態度說了,連氏捂唇猛笑:“看來meimei可以向張家提親了?!?/br> “才見過一回面就上門提親,不大好吧?” “我的傻meimei,人家今兒張夫人特地去護國寺,本就是相看女婿的?!笨粗扈疵H徽痼@的模樣,連氏笑得很歡,“實話告訴meimei吧,在知道meimei的來意后,我就去找過張夫人,向她介紹了令弟未人。張夫人因為沒見過未人,所以想先事先瞧瞧未人。又特地囑咐我,最好能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碰面,這可是比刻意的安排更能了解一個人。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只說今日未人要陪meimei去護國寺禮佛,讓她與meimei來一場偶遇就是。張夫人肯定沒有想到,你也是抱著相看銀姐兒的心思前去。怎樣,我這個安排夠絕吧?!?/br> 徐璐震驚過后,就喜笑顏開道:“絕,真的絕。我看得出來,張夫人對未人比較滿意。張小姐也挺喜歡的。只是未人有些懊惱,還埋怨我呢?!?/br> 連氏簽了笑容:“未人不滿意銀姐兒么?” 徐璐搖頭,“不是不是,他只是埋怨我,沒有想過會見到張夫人母女,害得他沒好生收拾自己,生怕張夫人會嫌他太過寒酸?!?/br> 連氏笑了起來,說:“也虧得你沒有讓他刻意收拾,你看張家有幾個穿得華麗的?” “這么說來,我們未人還是誤打誤撞,得了張夫人的眼緣了?”徐璐又驚又喜。 “十有八九應該就是吧?!?/br> 既然張夫人滿意徐玨,徐玨與張銀也是兩情相悅,那么這樁婚事十有八九應該能成的。徐璐趕緊讓人研墨,給父親徐成榮寫了封信去。至于田氏,徐璐下意識地忽略了。 為了不出差錯,徐璐又還特地派人調查過張家,得到的結論讓徐璐很是滿意,張翰出自杭州張家四房,浙杭張家也是聲名在外,在江南仕林中享有聲譽。張家長房張學瑞,曾任刑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雖已致仕,但門生舊故,姻親等遍布整個江南。張家長房長子張諍則已官致一省按擦使,張家一共五房,就有六人出仕。如今全以四房張學翰為首,而張學翰在仕林圈中也有較高地位,靠著張學翰剛正不阿的清貴形像,長子張認輕松中了進士,并考中庶吉士,在翰林院呆了五年,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授工部左給事中。打破了當朝明文歸定給事中官員必須三十歲以上才能勝任的記錄,很是轟動了一陣子。 張二公子張識今年二十有六,是宣德四年的兩榜進士,倒是不曾考庶吉士,直接外放至四川某個小縣任八品主薄,從九品的官位,去年又調到一個叫綿竹的二級小縣城任縣令,不出意外,下一回升遷應該就是州府從六品官員了。 張三公子張語今年二十歲,師承翰林院講師,在京城四大名院白鹿學院讀書,后年參加春闈,已與與金陵白家小姐訂有婚約,只因對方小姐需要守孝才耽擱了婚事。 張五公子張六公子年紀還小,但一個已過童生,一個才剛啟蒙,拜的都是當朝名師。浙杭張家也還有不少張氏子弟出仕。 張家滿門書香,與張家聯姻,對徐家有著極深遠的影響。至少,徐家也會被列入清流,對徐玨將來的仕途之路非常有利。 分析了張家的情況,徐璐越發滿意了,就對凌峰說起了徐玨的婚事,大大把張夫人夸獎了一通。稱張夫人并不嫌貧愛富,很是難得。 凌峰笑道:“你呀,太天真了。你都在打聽人家,人家不會也來打聽你?” 徐璐說:“爹爹雖是四品知府,可徐家根基淺薄,哪能與實力雄厚的張家相比?不說蘇杭張家,就是京城四眼井的張家就夠未人仰望了。他們能瞧中未人,也著實是未人的福氣?!庇终f了徐玨那日去護國寺那身樸素得近乎寒磣的穿著。 凌峰哈哈一笑:“你太把張夫人想得高尚了,徐家是根基淺薄,但未人有個厲害姐夫我呀!他姐夫我既與諸位閣老說得上話,又管著天下官帽子。張家把閨女嫁到徐家,實際上也成了凌家的姻親。到時候張家有子弟求到我這兒,多少也要看在姻親的份上,給些方便。還有,未人雖樸素寒磣,但卻在無意中拿捏住了士族中人對衣著的特殊品味。士族中人都喜歡低調,衣飾方面,看似樸素,實際上,身上也多多少少會佩戴三兩件不起眼卻價值不低的飾物,以彰顯身份?!?/br> “那天未人穿得是樸素,卻是讀書人慣愛的細布直綴。連方家沈家爺們都愛穿這種布料,早已成為京城流行風尚。你送給他的那枚雞血玉的小印,雖然已有些過時,但那可是普通人都買不到的精品。就光那身細布衣料,那個小印,也足以讓張夫人對未人另眼相待?!?/br> 徐璐傻了眼,真是這樣么? 妻子難得露出迷茫和困惑的表情,一改以往的機靈形像,凌峰反而覺得這樣的徐璐很是可愛,忍不住敲了她的額頭,哈哈一笑:“多長些腦子吧,雖說抬頭嫁女,低頭娶婦,咱們放低些身段求娶也不是不行,但也不能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br> 徐璐被他說得訕訕的,她不也是被張家的門弟給震驚住了么? 單說徐家的根基,與張家對比,簡直就是小嬰兒與成年壯漢的距離,也不能怪她長他人志氣了。 沈任行的長子沈青云要成親了,顧蕓兒特地來凌家送喜貼。 武夫人和徐璐在晚香堂接見了顧蕓兒,說了會子話,把喜貼留下,又與徐璐來到華馨苑說話。 顧蕓兒也說起了顧家祖家的事,顧煜中復官無望,顧老太太姚氏被捋去四品恭人銜,就給病下了。而整個顧家已漸漸以三房老爺顧煜文,也就是顧蕓兒的父親為尊。 但顧蕓兒怕這樣對沈任行有影響,對顧煜文反復交代,顧煜文就借口他是庶出,不得越過嫡出,并已分家為由,讓二房顧煜興挑起宗長的身份。 而顧煜文則舉家搬到京城,與苑平顧家再無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