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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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身是血,叫出來的聲音又凄慘尖利,半個皇宮的人聽見了,俱覺得心中悚然。那婆子恐她再惹出是非,干脆拿破布堵住她的嘴。把她扔到宮門外幾百米遠的臭水溝里就不管了。 大雨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何幽楠趴在泥水里,高燒中的她急切地喝了幾口地面的臟水。一個滿身膿瘡的流浪漢驚喜地跑過來,先是奪去她身上的所有首飾,又拉起她的頭發看臉,當即看得失魂落魄。 何幽楠幾乎咬碎一口銀牙,眼睛里噴出怒火:“滾!” 流浪漢嚇了一跳,心有不甘地離開了。 何幽楠托著兩條殘腿,冒雨爬到了醫館。那大夫還算個慈善之人,又見她面目白凈,像是個富家太太,就收留了她。幾天之后,何幽楠兩腿綁著厚厚的繃帶,已經可以坐在床上吃粥了。 大夫的太太坐在她床邊寬慰了幾句,又嘆道:“這位夫人已經懷了兩個月身孕了,竟還有人下此毒手,真是禽獸不如?!?/br> 何幽楠一怔,驚訝道:“我懷孕了?!?/br> 太太笑道:“你還蒙在鼓里呢,放心,你身上的傷雖然嚴重,卻沒傷到胎兒,可見是個福大命大的孩子?!?/br> 何幽楠不語,轉過臉看著窗外的大雨。洛陽城正是多雨的時候,澆得人心都涼颼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嫂子第二次隱退,過段時間還要東山再起……然后被虐成渣,嗯,也是個經歷坎坷的女人。 ☆、南行記 記憶力的減退給靈犀帶來不少麻煩。兩人在逃亡的過程中,藍貝貝固執而任性,鬧出許多笑話,他又不肯認錯,總是把錯誤推給靈犀。靈犀拖著病弱的身子,每每被他氣得半死。 這天兩人又錯過投宿的時辰,只好在荒郊野外露宿。烏鴉提前搭建了一座茅草屋給他倆。然而藍貝貝依舊嘟嘟囔囔的:“都怪你,前面那個鎮子就能住,干嘛要多走幾步路?” 靈犀坐在干凈的稻草上,用袖子掩著嘴巴咳嗽,爭辯道:“是你說要走的?!?/br> “是你!” “當時我說我累了,你說:這個鎮子太破。 我們可以找個大城市的客棧住?!膘`犀攤手:“然后我們住在茅草屋里了?!?/br> 她把兩人的對話都復述得很清楚,因為雖然她大腦受損,但畢竟很聰慧,短時記憶能力很不錯。藍貝貝無言以對,最后只好蠻不講理地說:“你記錯了,你腦子有問題?!彼钢`犀的額頭問:“大前天我們早上吃的什么?” 靈犀別轉過臉。于是藍貝貝哈哈大笑:“你看你,什么都不記得了,你還要跟我爭?!痹谶@次爭吵中他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于是得意洋洋地站起來,去外面散了一會兒步,就帶回來了一包椒鹽雞。 雞rou被剁成塊,rou質鮮嫩還帶著熱氣。兩人盡釋前嫌,一起吃了晚飯。然后藍貝貝把干凈的稻草歸攏起來,脫掉外衣鋪上去,然后兩人才抱在一起入睡。 藍貝貝的身上干凈而清香,真難為他風塵仆仆中還能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靈犀閉上眼睛,拼命地要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回憶一遍。周圍的環境陌生復雜,藍貝貝待她冷近忽熱。她想找個依靠,以證明自己長久地活在這個世上。 第二天兩人又走了幾里地,總算來到一座小城。靈犀直接走進一家書店,眼睛直勾勾地往柜臺上瞄。藍貝貝又困又累,臉上的妝容早就花掉了,像一個浪跡江湖的風塵女子,他在靈犀后面抱怨道:“你要買書?真有雅興啊,也不看看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找個客棧休息好不好,我身上都臭了?!?/br> 店里的的伙計眼饞似的盯著他瞧,又敷衍著對靈犀說:“姑娘想要點什么?” 靈犀伸開手指比劃:“麻煩你,我要十張三尺見方的宣紙?!彼e起柜臺上的一本黃歷書:“裁剪成這么大小的本子,用釘子裝訂一下,多謝?!?/br> 店里的伙計拿出剪刀錘子,叮叮當當的工作,不一會兒就遞給她一本厚厚的本子。靈犀又挑選了便攜式的筆墨,帶著哈欠連天的藍貝貝出門。 藍貝貝在客棧里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看見靈犀坐在燈光下寫字,他揉著眼睛走過去一看,靈犀寫的是端莊的蠅頭小楷,這種字寫起來很需要功夫。藍貝貝撅著屁股趴在本子上辨認,撓頭道:“這寫的是什么呀?”他只能努力辨認出“椰城、煎餅、客?!睅讉€字。 靈犀把本子一合,歪著腦袋,纖細的手指夾著毛筆,她微笑著說:“我把記憶里所有的東西都寫下來,以后就算忘記了,翻開這個也能想起來?!鳖D了頓又揚起下巴:“這樣你就不能拿我記憶差來欺負我了?!?/br> 藍貝貝見她肌膚雪白,雙目漆黑深邃,是少有的好氣色好容貌,他呆了一下,才說:“我沒有欺負你,我那是……喜歡你?!?/br> 靈犀做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把東西收拾起來,回自己房間睡了。 他們一路往南走,又缺乏出行經驗,常常遭遇迷路、劫匪、被調戲、被敲詐銀兩這種事情。因為有烏鴉等影衛的保護,他們倒也安然無恙。而顧庭樹的軍隊依照正常人的逃亡思維去尋找,自然是找不到他們倆的。 這一天兩人行走在荒野之中,烈日當空,藍貝貝野狗似的彎腰吐舌頭,他看了一眼靈犀,靈犀的身體處于健康期,于是他就毫無顧忌地抱怨了:“今天早上是不是你吵著要出門的???” 靈犀掃了他一眼:“不是?!卑延浭卤咎统鰜矸o他看:“是我們兩個共同決定的?!彼肓讼?,又翻開前幾頁,念到:“七月十四日,藍貝貝把我的戒指弄丟了,他說要給我找回來?!?/br> 靈犀追上他,把手一攤:“戒指呢?” 藍貝貝裝聾作?。骸澳阍谡f什么呀,我完全聽不懂?!庇治嬷X袋:“哎呀,我也失憶了?!膘`犀抓起一把石子他扔過去,藍貝貝撒腿就跑,且跑且回擊,兩人追追趕趕,都出了一身熱汗。于是坐在一棵榕樹下休息。 靈犀也學著他的樣子吐舌頭,抱怨道:“好渴,要是有賣水的就好啦?!彼{貝貝點頭道:“是啊,最好是酸梅汁,加冰塊的那種?!?/br>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就見遠遠的地平線,有一個農漢挑著水桶,搖著蒲扇,一路吆喝著走來,走得近前,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哥,兩個桶沉甸甸的,藍貝貝上前詢問,果然是賣酸梅汁的。 靈犀奇道:“你不去村里販賣,來這荒山野嶺做什么?” 小哥拱手答道:“俺是河西村的,先做好的梅汁,打算進城換些錢。你們要買就買,不買別耽誤俺行路?!?/br> 藍貝貝掀開桶蓋,里面烏紫透亮的汁水上還飄蕩著冰塊,他從擔子上取了水瓢,先舀了一大瓢遞給靈犀,笑道:“你管他做什么,橫豎這汁水看起來不錯?!?/br> 靈犀摸了一下,擺手說:“我不能吃涼的,你自己喝吧?!?/br> 藍貝貝掃了一眼小哥,那小哥無奈,硬著頭皮說:“我這另外一桶酸梅汁是加熱的,姑娘盡可飲用?!币幻嬲f著,手掌運力,拍在桶壁上,冰塊融化,水溫升高,他解開桶蓋時,水面上升騰起白白的熱氣。 “姑娘請?!毙「绨阉斑f給她。 靈犀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小哥坦然地回視。 藍貝貝不樂意了:“喂喂喂你們兩個……” 靈犀不搭理他們,轉身翻開記事本唰唰唰地看,念道:“六月初四,在山路遇劫匪,得一俠士相救,此人七尺有余,體格偏瘦,似曾相識。六月二十日藍蠢貨把錢袋丟了,被一少年撿到并歸還……幸好這一段我還記得,一個人能改變自己的容貌和聲音,但體型和身高是變不了了?!?/br> 藍貝貝抗議道:“等等,你怎么稱呼我的?” 靈犀一把將他拉到身后,她后退幾步與少年對峙,神色兇狠地說:“你一直在跟蹤我們,你有什么目的!”把錢袋扔給他:“只有這個了,拿去?!?/br> 少年接住錢袋,有些茫然地看著藍貝貝。靈犀主意到他的視線,立刻警告道:“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他雖然漂亮,可他……他是男人?!碧忠蝗^打在藍貝貝的胸上:“你看,他是男的。你要是不信,他還可以脫衣服給你看?!彼D過臉看藍貝貝:“把衣服脫……你這是什么表情?” 藍貝貝眉毛扭得快要飛起來了,他嘆了口氣,勾了勾手指頭:“烏鴉,過來見過靈犀?!?/br> 烏鴉兩手抱拳,是個江湖人的架勢:“靈犀姑娘?!彼麖膿由夏闷鹧┌椎暮股来┥?。雖然他要裝扮成一個農漢,但是在年輕姑娘面前光著上半身還是很不自在。 當著這么一個能干的仆人面,藍貝貝深情地對她說:“我其實是一個城主,一個非常跟非常有錢的男人。我沒有你想象得那么沒用?!彼`犀的手:“我要讓你知道,你選擇跟我私奔是明智的?!?/br> 靈犀翻開記事本的第一頁,很不給面子地說:“我是跟大哥吵架才離家出走的?!彼延浭卤臼掌饋?,看了一眼兩人,抬起手說:“既然是主仆,以后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大家結伴同行?!彼诨蕦m里被顧庭樹慣出了脾氣,當下就拿出主子的派頭,指著烏鴉說:“去前面探路,若是有城鎮,雇一頂轎子來接我?!彼戳艘谎鬯{貝貝:“兩頂?!?/br> 烏鴉答應了一聲,抬手擦擦汗,施展輕功,宛如燕子似的掠過草叢,很快消失在遠處。 靈犀繼續喝水,抽空問道:“你叫他烏鴉,是真名嗎?他看起來很年輕,身上功夫倒是很俊?!彼{貝貝不答應她,她就轉過臉,發現他神色很古怪。 “他是剛入世的少俠,因為欠了我的人情才暫時受我差遣。人家跟山莊里的大小姐訂過親,前途無量。你不必打聽了?!?/br> 靈犀呆了一下,掩著嘴嗤嗤笑起來:“這叫什么話,也虧你說得出口?!?/br> 藍貝貝急赤白臉地爭辯道:“你閑的沒事打聽人家小伙子的身世做什么,你一個姑娘家,哼?!?/br> 靈犀斂起了笑容,正色道:“我愛打聽誰是我的事情,咱們倆是朋友,可也得分個親疏?!?/br> 藍貝貝當即急了,心想我千里迢迢去洛陽找你,又九死一生地把你帶出來,你就給我“朋友”二字,他也知道靈犀記憶差,兩人的感情無法往深處培養。他只是很奇怪顧庭樹是怎么把她降服得服服帖帖。 烏鴉沒有找來轎子,只領來了兩匹馬,馬還是黃瘦的劣馬,因為前面的村子實在很窮。而他自己只好坐一匹沒有鞍的騾子。 靈犀蹙起秀美的眉毛:“你這折扣打得也太過了吧?!彼{貝貝好脾氣地解勸:“算啦算啦,這已經很為難他了?!?/br> 跟靈犀比起來,藍貝貝這個主子還算是好伺候的。 烏鴉扶著靈犀的手腕上馬,三人慢吞吞地在荒野里行走。烏鴉是一個很沉默的人,這種沉默更多是因為他涉世未深的靦腆。他略慢于兩個主人的馬,靜靜地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 藍貝貝手里拿著馬鞭,在跛腳的瘦馬背上,他正努力地用狗尾巴草編一只小狗,然后舉著這個毛茸茸的玩具往靈犀的臉上湊:“汪汪汪?!?/br> 靈犀有時候嫌棄藍貝貝沒正形,但更多的時候很愿意跟他湊在一起玩兒。前面的村鎮果然落魄的不像樣子。矮趴趴的幾間土房子是地主的財產,三人花費十兩銀子,才得以住進一間柴房。 烏鴉是百寶箱,總是能變出各種生活用品,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如此荒僻的村落,他只端來了粗糙的餅子。三人胡亂吃了飯,烏鴉出去一趟,端進來一盆散發草藥氣味的熱水。 藍貝貝坐在稻草上拍手:“太好了,我正需要喝點湯潤潤嗓子?!?/br> 烏鴉很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洗腳水?!?/br> 藍貝貝有點失望,但還是很樂觀地:“好吧,端來給我燙燙腳……”然后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盆熱水送到了靈犀的腳邊。 靈犀正低頭梳頭發,見此情景也有點不好意思:“不,不用了,你伺候他,我不是你的主人?!?/br> 烏鴉低著頭,很艱難地克服害羞情緒:“您用這些草藥泡腳,身上的疼痛就減輕了?!?/br> 靈犀愣了一下,沉著臉不說話,藍貝貝大怒道:“你亂說什么,出去?!?/br> 烏鴉并無意窺探別人隱私,但是剛巧他諳熟醫理,白天隨便搭了靈犀的手腕,就知道她患有隱疾。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了一遍,又亡羊補牢地說:“您身上的病很多,但其實也沒有那么嚴重……”他看見靈犀神色冷淡,就沒有再說下去。 靈犀洗腳的時候,這兩個男人都出去了。因為女子的腳是非常隱秘的部位,除了她的丈夫別人都不能看見。靈犀雖然行走江湖,對這個還是很避諱。 然后三人躺在破舊的柴房里睡覺,星星的光透過房頂的破洞漏下來。靈犀匆匆在記事本上寫了幾筆,然后朝藍貝貝身邊拱了拱:“貝貝姐,你睡了嗎?” 藍貝貝哼了一聲:“別往我身邊湊,熱死了?!?/br> 靈犀扯過他的一只袖子蓋在臉上,在潔凈芳香的氣味中入睡了。 ☆、蛟龍圖案 烏鴉的師父是用毒高手,既然懂用毒,自然懂得用藥,靈犀身上的病在烏鴉手里也不算很難醫治。他私底下抓了幾味溫補的藥給靈犀吃,吃完之后身體果然好轉了。靈犀喜不自勝,又追問他能不能醫治失憶之癥。 烏鴉很靦腆地說:“那個其實也不難,只要疏散大腦里的淤血,記憶自然就恢復了?!?/br> 靈犀歡喜起來,還要說什么,藍貝貝咚咚咚地站在外面敲門,不耐煩地說:“飯都涼啦,你們兩個有什么可聊的,說來我聽聽?!?/br> 靈犀高高興興地下樓吃飯。烏鴉也朝他笑了一下,跟在靈犀的身后。 客棧大堂里準備了幾樣清淡的小菜,白米粥里切進去幾片紅蘿卜片,炒青菜炒豆芽裝了兩盤子,中間還放了一碟白切牛rou,rou片上淋了辣椒汁。 烏鴉先給靈犀盛粥,然后端起茶壺洗了兩人的碗碟,這才坐下來吃飯。兩人吃得很文雅,只有輕微的碗碟碰撞聲音。 藍貝貝宛如公主似的,單手搭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下來。目光沉沉地掃過大堂里的眾人,最后朝烏鴉遞了一個眼色。 烏鴉一愣,筷子里夾著rou片放進嘴里,他茫然地端起碗喝粥,想了想,又繼續吃起來。 藍貝貝的暗示完全不起作用,只好用明示了:“烏鴉,陪我出去走走?!?/br> 烏鴉還沒吃飽,很委屈地哦了一聲,把手里的饅頭塞進嘴里,跟隨他的腳步出去了。 南方小鎮的陽光很刺眼,兩個人走走停停,藍貝貝舉目四望,像要找個隱秘的地方做點見不得人的事情,最后他倆停在一個賣米粉的小巷子里,兩個長腿的男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藍貝貝沉下臉,聲音很嚴肅:“你最近越來越沒規矩了?!?/br> 烏鴉本來就不是下人,他的地位類似于被雇傭的保鏢。聽了主人的訓斥,他一點愧色都沒有,反而很茫然地睜圓了眼睛,希望他能把話說得明白一點。 藍貝貝板起臉:“你早上跟靈犀說什么了?” 烏鴉很老實地說:“我是不介意復述一遍的,但您當時已經聽見了,所以,您到底要說什么?!?/br> 藍貝貝瞪著他,最好直截了當地說:“我是你的主子,她不是。你沒必要討好她?!?/br> 烏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您不想讓我為她治病嗎?” 這就是藍貝貝的本意,但是經烏鴉講出來,他還是有些羞惱,最后漲紅了臉,大聲說:“是的!不要給她治病,她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