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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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 酒液從酒盞之中傾倒而出,落在宋儀眼前的地面上,流瀉開去。 而后她松開手指,酒盞“當”一聲落了地,寂靜的夜里蕩開很遠…… “我選剩下的那個?!?/br> ☆、第五十三章 此夜星月 衛起的臉上,忽然帶上了幾分耐人尋味的表情。 其實在她端起鴆酒的時候,他未必是不吃驚的。畢竟,宋儀那架勢,當真要輕生了一般。不過總算是他還沒看錯人,能有那般眼神的人,實在不是輕易放棄的人。 原以為宋儀是蛇蝎心腸,沒想到對待周兼這樣心軟。 而心軟這種東西,是他最厭惡的。 “你知道第二個選擇是什么嗎?”衛起忽然起了調笑的心思,問了她一句,“不怕是刀山火海閻羅殿嗎?” “難道不是嗎?” 宋儀聽著,只反問了一句。 有時候,死反而是最痛快的,活在世上反而是痛苦。 就像是現在的宋儀。 她其實并不知道衛起給自己的第二個選擇是什么,也可能還是死路一條。但是衛起全無必要給自己第二個選擇,鴆酒已經端了出來,他一開始也沒有跟自己廢話的意思,所以宋儀看見唯一的第一眼開始,她就明白:衛起其實是來要她性命的。 可如今有了第二個選擇,便是他臨時改了主意。 就像是宋儀不明白第二個選擇到底是什么一樣,她也不會知道衛起到底為什么改變主意。 她只明白一點,在這里,自己不會死。 很糊涂,也很聰明。 這興許就是現在的自己。 衛起說:“你難得聰明一回,也難得糊涂一回。你說得對,接下來是刀山火海,可你不會死,本王也不會讓你死。在本王手里,你將知道自己以后會變成什么樣……” 那會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衛起這小半輩子雖然不長,但是已經遇到過很多有意思的人。按理說,再有意思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不過如此,可如今看見宋儀,衛起覺得自己陡生出無數的興趣來。 宋儀這十多年的日子,約莫就是在深宅小院里,即便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機心,可也完全無法與他衛起相比。 可偏偏,這是棵好苗子。 不僅有聰明,還有一顆有意思的心,更有一張艷絕天下的臉。 光是這些,已經能做成很多事情了。 其實并不一定是宋儀很有用,應該說是…… 他愿意給宋儀這樣的一個機會。 這種感覺像是在馴養幼狼,讓他有幾分新奇的感覺,甚至有一種隱隱然的期待,仿佛親手雕琢一塊璞玉,而她變成什么樣子,都由自己一手掌控。 衛起是個掌控欲很強的人,他從不否認這一點。 想清楚這一切的衛起,看著也想清楚一切的宋儀,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道:“我不會給你后悔的機會,在你倒掉這一盞毒酒的時候,就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也從不給人回頭路走?!?/br> “正好?!?/br> 宋儀覺得自己頭頂壓著很多東西,可她心里真是沒著落,輕飄飄的,但是她說出來的話卻跟她頭頂的東西一樣沉重。 “我也從不想走回頭路?!?/br> 因為,宋儀不喜歡讓自己后悔。 只要此時此刻,做出了選擇,便不給自己后悔的余地。她的眼光和見識可能沒有那么遠,也因為閱歷和經歷的關系,不如以后的自己,可在此時此地此人此景之中,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選擇,也是唯一選擇。 縱使經年之后,歲月流逝,宋儀也絕不后悔。 她抬眼起來,望著站得筆直的衛起。 現在的衛起,忽然順眼了起來。她其實從未覺得衛起面目可憎過,只是覺得這人高高在上,又曾有過仇怨,所以從來沒有多想??扇缃?,這人站在自己面前,當真是芝蘭玉樹之選,風流倜儻之姿。 可惜,她宋儀心如止水。 也許是宋儀此刻的眼神太過奇怪,讓衛起有些看不明白,他微微露出一點疑惑的表情來,最終卻沒有問。 毒酒傾倒在地,流淌出三分微明的月色,似半片明暗不定的飄帶。 衛起的身子微微側過一點,便有更多的月光從空隙之中溢出,落在陰冷潮濕地面上那一灘酒液上,也落入了宋儀微微瞇著的眸子里。 也許是那一眼的感覺太過驚艷,衛起忽然側過頭,去看那掩在窗扉外的月,聲音飄渺地問宋儀:“這月色可還合你心意?” 月色么…… 因著這囹圄的遮掩,她一雙眼底無法倒映整個燦爛星河,于是宋儀搖了搖頭:“不合我心意,可卻很漂亮?!?/br> “那就記住這一夜的月色?!?/br> 衛起轉過身,輕輕擺了手,黑暗里有人從甬道之中離開,他也一拍自己手里的佛珠,朝著外頭走了去。 “……以后,你或恐不會看見這樣漂亮的東西了?!?/br> 這是衛起留給她的話。 宋儀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有些疲憊,也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安心。 事情既然已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宋儀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她隨時可以走出一條路,而這一條路必定比此時此刻好。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比如今更漂亮的處境,宋儀微微彎了唇,權當是苦中作樂。 眼睛微微閉上,很快她便入睡了。 次日天明時分,宋儀覺得自己渾身都僵硬了起來,絲絲寒氣侵入她身體,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低眼一看,腳底下漫散的酒液已經干了,酒盞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想必,衛起已經派人將這一切收拾得好好的了。 沒有人來搭理她,仿佛她只是這里最普通的囚犯。 正好,宋儀也不想任何人來搭理他。 其實,這個時候,彭林才與周兼結束了徹夜的長談,離開周府。 而周兼,在送走彭林之后,卻覺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看著外面薄薄的霧氣,繚繞起來,在院落里,也在他心尖上。 他記得自己對彭林說的每一個字,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冷酷到何種程度…… 一字一句,他甚至記得彭林的表情。 “騎虎難下,縱使不是宋儀又如何?” “……膨大人,有時候是非并不要緊?!?/br> “無毒不丈夫罷了?!?/br> “此事從我口中出,便該如此結。若不如此,便是我周兼名聲掃地……我雖知自己愧對她千分萬分,可事情已經如此,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有什么辦法?” “……宋儀已然入獄,就不必再出來了?!?/br> “國法森嚴?!?/br> …… 彭林是什么表情呢? 一種洞徹和可憐的表情。 他對周兼有知遇之恩,也知道,周兼走的這一步棋其實很對。不管證據是不是確鑿,中間有多少疑點,現在宋儀乃至于宋家,已經完全與周家鬧翻。此刻兩家不是親家,再沒有什么情面可講。 既然已經是仇家,何妨下手更狠一些? 將來,他還要做更多更狠的事情。只為這登上仕途的道路絕不簡單,他要踩著無數人過去,一個宋儀,實在不算什么。 可也許,對他來說,這是最特殊的一個。 彭林說,他自己無法真正位極人臣,因為他尚有幾分憐憫之心。而周兼,若舍棄這幾分憐憫之心,興許能真正到他到不了的地方。只是這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兼說,一錯再錯,將錯就錯,既不能回頭,便不必回頭。 他無法否認自己喜歡宋儀,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 他錯估了自己的忍耐,本以為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娶宋儀過門,可在最后關頭,終于無法邁過去。于是,才有今日之事。 而又因為事情已經公之于眾,所以此刻的周兼再無退路。 宋儀,本是他最大的弱點。 如今,似乎也會成為他最大的傷痛,不過都是過去了。 他很喜歡宋儀。 宋儀對不起他,他也對不起宋儀。 窗外涼風吹著他臉,卻帶起了一種奇異的蒼白。 只是面色越白,他眼底的神光便越凝。 自古華山天險一條道,他又能走到哪里? 從周家出事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知道,往日那個周兼周留非已經煙云一樣消散掉,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恰好是宋儀。 命運弄人,此日的周兼乃是昔日宋儀之惡因,今日之宋儀乃是昔日宋儀之惡果。 約莫,這也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吧? 周兼自嘲地一笑,卻咳嗽了起來。 他其實一點也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