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陳聿修瞇了眼瞅著她,眉梢一挑,靠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可為何……我覺著我的腿更酸呢?” 郭臨xiele氣,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陳聿修忍不住撲哧一笑。 馬車駛入鬧市,一股包子的香氣飄進車內。郭臨吸了吸鼻子,不聞不覺得,一聞還真有些餓。 陳聿修挽起門簾,看到道旁一間門面干凈的客棧正擺出餐食招牌。他回頭道:“不如吃過早餐再走?” “好?!?/br> 馬車停在了道旁的巷子里,跟在后面的另一輛馬車也隨之停下。從車上走下一人,正是光州知州府上的那位仆從。他被郭臨二人在知州府的一番話嚇了個半死,這趕了一晚的路,魂都還沒附體。 他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跟在二人身后走進店里。忽然身后竄來一人,把他撞了踉蹌。他心下惱火,起身正欲開罵,卻見那是個米分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身翠色襦裙,腰間系著一個金絲繡袋,甚是可愛。 小姑娘回頭瞟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徑直往客棧柜臺而去:“掌柜的,一斤牛rou,半斤果漿,要打包好的?!?/br> 郭臨端起茶杯,用袖口擋住半邊臉。斂眉低聲道:“聿修?!?/br> “是她,”陳聿修不動聲色,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道:“阿臨,無事,她沒見過我們?!?/br> 郭臨一怔,想到最初女童在船上殺人時是背對著他們兩。后來在甲板上突襲,她也是一擊就把她打昏了,說起來,她確實不曾見過他們的樣貌。 掌柜笑瞇瞇地彎了腰,應道:“小女娃,買這么多給你家大人啊,提的動么?要不要幫……” “啪”地一聲,女童一掌拍上柜臺,當她的手拿開時,一枚銀錠已經深深地拍進了桌面中。女童冷哼一聲:“廢話真多,快去取了東西來?!?/br> 掌柜嚇出一身冷汗,連連點頭,轉身迅速往后堂跑去。 郭臨收回目光,也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寫道:“她在這里,說明船就在壽州?!?/br> 陳聿修輕輕地點了點頭,寫道:“接下來只看那劍與她們有無關系?!?/br> 說話間,女童在柜臺前等得無聊,便來回踢步起來。頭上的兩根辮子隨著她一蹦一跳,來回地搖晃。女童臉上沒了方才陰狠的神色,看起來就和普通女孩沒有兩樣。 郭臨垂下眼,細細沉思。劍是在苗當家的船上被偷的,而且是在他們被金線彪送到岸上之后。那么,劍要么是苗當家帶著的,要么是金線彪和南蠻女帶著的??刹还苁菑默F狀,還是依她的直覺判斷,這把劍多半還是和金線彪一伙有關…… 她心下定了主意,便在桌上寫道:“我跟蹤她,聿修你繼續去找那條船的線索,分頭行動?!?/br> 陳聿修抬眼望著郭臨,一動不動。那一頭,女童拿了打包好的食物和果漿,蹦蹦跳跳地經過他們身邊,跑出客棧。 “聿修,”郭臨苦笑,“你其實也想到了這點吧,之所以不說,是不想我單獨行動太危險?!?/br> 這話的語氣與那日二人扒在船身上時,他勸她的幾乎一模一樣。陳聿修無奈地嘆口氣:“你既已決定了,我還能說什么呢?!?/br> 郭臨知他同意,抿嘴一笑,站起身來。 “阿臨?!彼蝗簧焓职醋∷?,“你須得記住一點,遇事不可沖動,三思而后行?!?/br> 若是緊急時刻,何需三思,一思便會失了先機。這話郭臨雖不特別認同,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已放在心上。 “那么,三日之后,城中見?!标愴残尥?,“若我沒看到你,便去找你?!?/br> 郭臨點頭道:“好?!闭f完,她起身沖出店門。 * “這么說……”七皇子用手指劃了劃杯沿,道,“我命人抓了堂兄,是為了促成我的大計?” 譚伯有些莫名,不知道七皇子為何如此發問,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地答道:“陛下一向親待楚王爺,如果世子遭人綁架,他一定會嚴懲兇手?!?/br> “對啊,那我為何要綁他呢?”七皇子一臉不解。 “殿下難道不是為了嫁禍太孫么……”譚伯比他更不解,“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什么都忘了,難道昨晚喝的酒水有問題?” 嫁禍太孫?七皇子放下茶杯,擰眉沉思。德王死后,他與太孫兩相對立,若有機會嫁禍給那小子,他自然是不會拒絕。想到這里,他抬頭問道:“如何嫁禍?” 譚伯笑了笑:“楚世子在手上,自然是要讓太孫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才能一舉奏效?!?/br> 七皇子渾身一震:“你……你是說殺了堂兄?” “沒錯?!弊T伯正色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登基稱皇后,誰還敢揪住您的過去。再說了,我們做的很小心,背上千古罪名的只可能是太孫小兒?!?/br> 七皇子垂首靜默,過了片刻,突然輕笑起來:“你好像很有把握?” “殿下,我們的人,昨日就把太孫送來了泰州?,F在宮里頭的那個,是個替身?!弊T伯皺眉道,“您昨晚不正是為了這個才提前慶功喝酒的嗎?” “什么???”七皇子霍地站起身,情知失態,他勉力收斂情緒,沉聲道,“人在哪?” 譚伯帶著他出了門,七皇子抬眼掃視一圈,只見四周都是茂林深山,身下所在似乎是深山中的一處秘寨。一路碰上三兩侍衛,服裝整齊,訓練有素,見到他都恭敬地行禮。 行到一處小屋,譚伯掏出鑰匙打開屋門,揚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七皇子愣了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腳邁進。 屋內兩個拿著長鞭的侍衛正坐著閑聊,見到他們連忙起身行禮:“見過殿下!” 七皇子朝屋中看去,地上正躺著一個被鐵鏈鎖住的人影。衣衫襤褸,身形單薄瘦小。他走上前,把人翻過來。 蒼白的小臉上還帶著鞭痕,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這確實是太孫的臉。這個人,真真切切是太孫! 怎么會這樣???七皇子站起身,踉蹌倒退幾步,雙眼不可置信地盯著地上昏死過去的人。 反復確認了無數回后,七皇子終于死心,走出屋子。譚伯攙扶著他,兩人緩步回到原先的屋中。七皇子撐著桌沿,一只手遮掩了大部分的表情。他閉了閉眼,片刻后突然出聲道:“譚伯,若我們的用意是嫁禍太孫,把他打成那樣,放出去任誰也不會信了?!?/br> 譚伯一愣,滿臉焦急地站起身:“壞了壞了,老臣只想著給他點苦頭吃,都忘了這一茬了。我這就去給他上藥!”他說著,就朝門走去。 “唉,不急?!逼呋首訑r住他,“反正也是個死,到時候好生糊弄糊弄就成。譚伯,我還有一事問你?!?/br> “殿下請講?!弊T伯躬身道。 “我讓你去提親,”七皇子彎唇笑道,“辦得怎么樣了?” “辦妥了?!弊T伯應聲一笑,“怎么,殿下這般急著娶人進門嗎?” “哦?”七皇子站起身,靠近譚伯,“問名、納吉,到哪一步了?” 譚伯躊躇了片刻,羞愧道:“不瞞殿下,老臣這幾日忙于太孫一事,并未來得及過問媒人,要不,我這就去……” 七皇子注視著他,緩聲說道:“譚伯,我說的是讓你到了揚州再去提親?!?/br> “譚伯”一怔,垂首不語。七皇子冷笑一聲:“你裝的倒是像,連譚伯的習慣、動作都不差分毫,可到底,假的就是假的……” “譚伯”突然揚臂朝他揮來,袖口中一截幽藍的刀光劃過。 七皇子早有防備,乘機朝后一躍,右手匕首出鞘。然而下一秒,“砰”地一聲,匕首被對方的袖刀一把擊開。 糟糕!七皇子暗道一聲不好。他自澡桶中醒來,周身便匱乏無力,隱忍到此時,也未能恢復分毫,情況危矣。 眼看這一刀就要躲不過去,只聽一聲厲喝從身后傳來:“君意沈,趴下!” 七皇子迅速彎下腰,感到有手在背上借力一撐。一道劍光瞬間直逼向“譚伯”,“譚伯”揮刀擋了擋,不過彈指,身上便破了彩。他咬了咬牙,又戰了幾回合,腿上便連中了三劍。這下再不遲疑,虛晃一招后,破窗而逃。 破損的窗格還猶自在那一開一合,屋內也跟著一明一暗。七皇子抬起頭,看著前方的郭臨,艱難地收劍轉過身來,頓時瞪大了眼睛,驚愕得無以復加。 她額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發髻凌亂松散,面色異常蒼白,還不斷地在喘氣。自左肩以下的衣裳,全是被血染成的暗紅。左腕上系了根粗繩,將無力的左胳膊綁縛在腰間。 郭臨擦了把汗,把軟劍咬在口中,上前一把拉起他:“走!” ☆、第88章 連環心計 南蠻女童提著吃食,一搖一晃地邁著小步子,手上的食包跟著晃來蕩去。路過一處糖葫蘆攤前,她停下腳步躊躇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從懷里摸了塊銅板。 一個瘦長的青年搖著扇子悠哉地經過她身后,神態看似閑散,眼角的余光卻牢牢地鎖定在女童身上,正是正在跟蹤的郭臨。倒不是她膽大至斯,而是只有形態自然,才能不被人察覺。好在沒走幾步,那女童就蹦蹦跳跳地超過了她。郭臨抬眼看去,糖葫蘆已經被消滅了大半,腮幫子都是鼓鼓的。且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吃上幾顆。過得片刻,孤零零的簽子就被扔到了路邊。 大概是快到地兒了,怕偷吃被人發現。郭臨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對這頑童習性頗有同感。果不其然,女童擦了下嘴,理了理衣袖,提著吃食轉個彎走進路邊的一間民居。 那門等她一進去,便關上了。郭臨腳速不變,還是一派悠閑地走到下個路口。等到一拐進巷子,她便迅速飛身而起,躍上高處的屋頂,俯身朝那間民居望去。 院子內,之前船上的那名南蠻女子正拉著女童的手焦急地說著什么。幾句話后,便和女童一塊朝后門走去,步伐頗為急促。 郭臨走到巷口的另一面靜待了片刻,一輛灰黑的馬車疾馳而過,她足尖輕點,不遠不近地跟上。 馬車一路朝南,經過之處房屋漸漸稀少,再行不久便要出城。這一路太過平靜,郭臨微感不妙,上前掀開車窗簾望去,里面空空如也。她怒氣上涌,一把揪住車夫:“人呢?” 車夫被冷不丁蹦出來的她嚇得韁繩都拿不穩,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到空空如也的車內,也是一臉驚奇:“出、出門的時候還在啊……” 郭臨放開他,腳下一蹬,朝來路奔去。她細細地觀察著地面上車輪的痕跡,尋了小半個時辰,終于看到了一處明顯更深的軋痕。她再往路兩邊找了找,發現了草地上淺淺的小腳印。 看來這群南蠻人不止是毒術超群,郭臨渾身是汗,她若就此跟丟了女童,救回世子的路便更遠了一分。 沿著南蠻兩人的足跡,走了許久,到了一處溪水。足跡雖斷,卻在前方山林間看到了一座山寨。 山寨大而不密,屋子都相隔得很遠。寨圍的侍衛很少,郭臨輕松地避開侍衛翻進去,躲到了一間木屋的邊角。正要順著隱蔽處前進,忽然聽到屋內傳來隱隱的人聲,似乎還有鞭子的破空鳴響。 她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湊近墻面。 伴著一聲鞭響,是一個稚嫩的痛苦呻吟。郭臨聽著耳熟,卻想不起是誰。然而再聽下去后,整個人瞬間僵直在原地。 “七殿下,如此一來,您心中的氣可消了?”這個聲音醇厚低沉,卻如天雷一般炸響在郭臨耳畔——居然是明明已經回去漠北的高徹辰! “哼,把他從東宮弄出來,廢了我諸多力氣?!逼呋首永浜咭宦?,聲音中余怒未消,“不過高徹辰,我收留你,不是為了見你揮揮鞭子,打打太孫?!?/br> “殿下息怒,世子爺好端端的,有淵華宮的人看著,您盡管放心,到時候您希望他是怎么死的,淵華宮都會做到……” 郭臨呆呆地盯著墻面,幾乎忘了呼吸。 淵華宮,父親……難道這一次,換世子慘死在她面前了嗎? 郭臨一聲怒吼,劈開木窗,以光影般的速度滑進屋內。南蠻二女同時奔上前迎擊,郭臨從腰間布袋里抓起一把沙土,催動內力揮臂撒向前方。南蠻二女措手不及,沙土入眼,頓失觀感,只得快步后退。 一擊得手,屋內頓成僵持。郭臨拔下腰間軟劍,望著七皇子,蹙眉道:“七殿下,你這是在干什么?” 七皇子厭惡地瞟了她一眼,往高徹辰的背后縮了縮。高徹辰嗤鼻一笑,抬起眼看向她:“郭大人在聽到了淵華宮的名號后,還敢沖出來,實在是膽色過人??!” “你……”郭臨咬牙。 “不錯,在下就是淵華宮的人?!备邚爻綋P了揚眉,朝后微一拱手,“如今,已經脫離漠北,效忠于七殿下麾下?!?/br> “君意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郭臨不可置信地吼道,“高徹辰這種人,你也敢信?” 即使在船上聽南蠻女說起“殿下”二字,她也只是稍加懷疑,而后自行釋清??涩F在的情形,無論如何都由不得她不懷疑! “本皇子的姓名,也是你能叫的?”七皇子不屑地回道。 郭臨又惱又怒,一回頭看到木樁上被吊著的太孫。身上幾處傷痕已經被鞭打出了血,虛弱的模樣像極了幼時橫遭變故的她。她心中一憐,上前揮劍斬斷鐵鏈。 南蠻二女見狀,作勢又要沖上來。郭臨把太孫背在背上,挺劍朝向七皇子:“七殿下,你若告知世子的下落,我郭臨就此……” 她再說不下去了,因為一把利刃插進了她的左肩。 酥麻和眩暈順著傷口迅速蔓延,連左眼的眼皮都開始控制不住……郭臨艱難地回過頭,在意識消散的最后一瞬,看到肩頭的那張稚嫩卻成熟的小臉,一雙烏黑的眸子近在咫尺,冷漠地望著她。 “咚”地一聲,郭臨徹底昏死在地上。 太孫拍拍衣袖,從郭臨身上站起。動作間牽扯到身上鞭痕,疼得嘴角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