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這話說的挺妙,在場誰不知道這是郭府領養來的孩子,和郭臨都沒甚么關系,更別說楚王了??赏蹂H自帶著他來南明寺上香,說明是真心疼愛。他這么一夸,既捧了楚王府,又不得罪郭府,兩全其美。 楚王妃不禁暗嘆這孩子早慧,世子如他這年紀,還只會上樹摸魚打群架。心下倒也承了這份夸贊,回道:“麒兒美言了?!?/br> 太孫身邊的老太監,見此時氣氛融洽,便也湊上前瞅了瞅,笑贊道:“還別說,這小公子的長相恍惚令老奴想起了殿下幼時。怪哉怪哉,難道天下英武非凡的人,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倒是想把太孫往楚王爺身上靠靠,只是配著他那張布滿皺紋、談笑生動的臉說出,不免有些滑稽。太孫忍不住笑出聲,他一笑,就像打開了閥門,眾人都前俯后仰地笑起來。 謝英芙望著沉浸在笑意中的眾人,又望了望被圍在中心的玉鏘。眼角一酸,附和的假笑幾乎要維持不下去。一旁的阮云發現了她的異樣,偷偷伸過手來抓住她的胳膊,提醒她注意。謝英芙盯著那只素白的胳膊,眼底一片晦暗。 這場聲勢浩大的寒暄,在寺廟練功場的一角圓滿完成。太孫目送著楚王妃離去,一個青衣侍衛悄悄走來。 太孫目光不變,只輕聲問道:“準備好了?” “是?!?/br> “去瞧瞧?!?/br> 侍衛帶著他東拐西繞,來到南明寺一個人跡罕見的后院,走進一間小屋。屋內點了不少燭燈,推門進去竟比外頭的白晝還要亮堂。 太孫甫一走進,就看到了屋內立著的一個身影。 一樣的真絲黃錦袍,一樣的寬肩挺胸,一樣的束發修冠,玉面俊朗。就連眉眼里,那種壓過稚嫩的成熟,都恰到好處。 侍衛走到中間,左右看了看,興奮道:“一模一樣,殿下,就是令此人再出現在楚王妃的面前,她也準保分辨不出?!?/br> 老太監走上前瞧了兩眼,頓時驚訝得滿臉的皺紋都在顫抖:“……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太孫側過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老太監一驚,心知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太孫看著他又是這幅故作姿態的滑稽模樣,心中不耐,然而一轉念,腦海中卻浮起那張襁褓中白玉似的小臉。 “果真這么像么?”他輕聲嘆道。 ☆、第85章 南蠻妖女 江水波濤的翻滾聲響在耳邊,幾乎令人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郭臨整個人貼在濕漉漉的船身上,衣衫沾了水,就著江面的疾風,吹的周身一片冰涼。腳上的靴子半伸在水里,早已濕了個徹底。 在跳出窗戶的一瞬間,她拔出腰間的匕首橫插進船身。所幸二人下降力道不算大,陳聿修情急之下又攀住了舷側凸出的橫木,二人配合默契地扒住船,都沒有落入水中。 感到上方那南蠻女童的視線消失,郭臨暗暗舒了口氣,這才低頭看去。陳聿修半身都沒在水里,好在他的腳踩實在舷側吃水線的坎上,身形穩妥,危險不大。他仰頭朝郭臨示意,松了松交疊在一塊的手,郭臨頓悟,將死死扣在他臂膀上的五指稍稍放開。 腳上忽然一緊,卻是陳聿修抓住了她懸空的腳,拉過放在來了自己的腿上。郭臨踏到了實處,就著他的力道移動,讓姿勢更不費力些。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郭臨抬起頭四處觀望。兩岸青山老林,都是人煙罕跡的山巒。雖然她有自信,不至于在森林碰到什么危險。但去壽州營救世子的事,勢必會被耽誤。 陳聿修貼著船身,淺色的麻布袍被水打濕變成深褐,緊緊地粘在身上。本身就白皙的臉,越發看著蒼白。郭臨低頭見了,眉頭微皺,道:“聿修,我們跳水上岸吧,到附近的港口再租船東行?!?/br> 陳聿修抬起臉,眼眸微咪:“阿臨,你知道我們現在身在何處嗎?” 郭臨一愣。他繼續道:“你知道岸邊的山有多大,距離有碼頭的城鎮有多遠嗎?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走陸路的這幾日,很有可能就是救出意非的關鍵時期。我們不能浪費!” 郭臨咽了咽口水,駁道:“可萬一這條船……南蠻的妖女并不打算開到壽州呢?” 陳聿修輕輕一笑:“漕幫的人,通常會定時互相飛鴿傳信。這船再往下開一會,我估計就會有人來攔截?!?/br> “那我們不也危險了?” “所以,更要找機會回到船上?!标愴残揞D了頓,嘆息道,“阿臨,你其實早就想到了吧,不然你也不會在跳下來的同時就拔匕首……我知道你眼下擔心我的安危。不過,將我想的太過贏弱,我也會很苦惱的?!?/br> “……”郭臨有些氣悶地撇過頭。江風夾雜著濕氣,瞬間就把額間的碎發吹到了眼前。好一會兒,她才轉回頭,道:“好,不過,你一切得聽我的?!?/br> 陳聿修揚唇一笑。 “呼啦”的一聲輕響從頭頂上傳來,打攪了坐在舵手身旁的南蠻女童的休息。她不耐地睜開眼:“什么聲音?” “小……小的也不知道,大,大概是有鳥撞到風帆?!币痪湓拕傉f完,舵手便緊張得渾身冒汗。 女童瞟他一眼,冷笑一聲,伸手把跪在地上縛了手的船工提起來?!拔規先タ纯?,你最好老實點?!迸瘟嘶问种虚W著幽藍光芒的匕首。舵手打了個寒顫,不迭地點頭。 瞅準女童帶著船工走進上層穿樓的一瞬間,郭臨輕步上前,掀開地板蓋,讓陳聿修先下去,再擦干凈甲板上的濕腳印,也跟著悄無聲息地進入。 底艙內黑乎乎的,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酒味。郭臨上前摸了摸貨物,確認是船工捎帶酒。心下不禁有些高興:“聿修,有酒味當著,只要我們不發出聲音,那妖女應該不會找到我們?!?/br> “嗯,接下來就等漕幫截住她了?!标愴残廾髦靶?,走到壁角挨著坐下。 郭臨解下包袱,摸出被油紙包著的一套干凈衣衫遞給他。見陳聿修愣愣地盯著自己,不由一怔,趕緊背過身。 身后一陣窸窣,郭臨撐著下巴,閉眼沉思接下來的對策。不一會兒,耳邊便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我換好了?!?/br> “嗯?!惫R應道,“把頭發也擦一擦吧,可別得了風寒?!彼樖肿テ痍愴残迵Q下來的衣服,摸到沒被江水打濕的地方。正要抬手遞過去時,整個人忽然頓住……她迅速縮了手,把衣服舉在眼前。 等到放下來時,臉上的表情已經全然變了。 “聿修,轉過身來?!?/br> “嗯?” 郭臨一把揪住他的腰帶,扯到跟前。左手朝上一探,果然在腰側摸到了一處別樣的濕濡。 “你……”她簡直氣結,忍不住連聲音都提了幾分,“受傷了就和我說??!” “噓……小點聲?!标愴残逌芈曇恍?,豎起一根手指。 郭臨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嘆口氣,從包袱中找出傷藥丟過去。陳聿修不敢違背,接過藥就徑直拉開衣領往傷口撒去,見她神色相當的不豫,便緩聲笑道:“傷得不重的,只是跳窗時被窗框給掛到了而已?!?/br> “聿修,”郭臨仰起頭靜靜地看他,“就算是小傷,你也應當告訴我。若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作出了不利的決策,影響的會是我們兩個人你知道嗎?” “對不住,”陳聿修攏起長眉,低低地一聲嘆息,扶住她的雙肩,“阿臨,我見你日夜憂心意非的安危,不想給你憑添困擾……” “聿修,我把你的話當真了,”郭臨微微別開臉,聲音微澀,“我記在心上的,你說過‘再不騙我’……” 靜謐在濃郁的酒香中發酵,好像在細細地滲入肌理,連心都變得柔軟。 溫熱的掌心輕緩地撫上臉頰,他微笑著望著她:“阿臨,我左腳也有些崴……” “哪兒?”郭臨條件反射地伸手去觸摸,還沒碰到腳裸,伸出去的手就被另一只大掌包住。 陳聿修攬過她的頭,附在她耳旁低聲淺笑:“最后騙你這一次,可好?” “你……”郭臨惡狠狠地抬頭,然而下一瞬,她猛地伸手捂住陳聿修的嘴,將他撲倒在地。 “哐當”一聲脆響,底艙階梯上的地蓋被人掀起丟開。一個妖嬈的女聲“呸”道:“這酒味濃得都臭了!” “姊姊,你燒船用,又不喝,管它香啊臭啊的!”這聲音清脆稚嫩,赫然就是方才船艙殺人的女童。 居然……還有一個南蠻人?郭臨神經繃緊,連指尖都不敢亂動。兩個會使毒的蠻女,正面對上,會是相當棘手。她抬眼間撞上陳聿修的雙眸,不由一愣,突然又想到蠻女們說的燒船…… “二位天神,求求你們別燒船,小的一家老小就靠這船糊口。小的不是漕幫中人,求天神放過一馬,求求你們了……”船工帶著哭腔,伴著磕頭聲,不住地哀求。 “你這廝……” 女童喝道一半,卻被另一位給攔住了。她先小聲安撫了下女童,接著提聲道:“船家的,我們不為難你。燒船嘛,只是碰到漕幫后做做樣子?!?/br> 船工連忙稱謝,謝到最后,嗓音都喊啞了。那妖嬈女聲溫言細語,居然好好地安慰了船工一番。隨后又問道:“船家的,你說說看,你每年上交漕幫多少錢???” 船工不明其意,又怕說晚了會惹怒二位祖宗,哆哆嗦嗦地道:“五、五兩銀子?!?/br> “這么多??!”女聲驚嘆一番,呵呵地笑起來,“船家的,等我接手了漕幫,絕對給你劃便宜點!” 接手漕幫?這是什么意思……郭臨正要細想,忽聽腳步聲漸近,趕忙屏住呼吸。 女童嬌小的繡鞋,就在隔著一排酒桶的對面。郭臨斜著眼,幾乎連上面細碎的花紋,都看得一清二楚。 “嘿!”女童雙手用力,將堆在上面的一個酒桶抬起?;厣韱柕溃骸版㈡?,要多少酒?” “一桶就好,”那女聲說完就朝外走去,行到一半,卻突然停下,回頭道:“等等,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味?” 女童的腳步戛然而止,郭臨頭皮一緊,胸腔間跟著砰砰直跳…… “姊姊,你瞧瞧那船家的頭上,我不記得有沒有揍出血?!?/br> 過了一會兒,“喲,還真是!”女聲笑道,“你啊,下手就沒個輕重?!?/br> 女童重新抬腳,哼道:“管他的,都是中原人……” 直到地蓋闔上,底艙重新歸入黑暗。好一會兒,郭臨才慢慢直起身,松開了捂住陳聿修的手。手上一層薄汗,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聿修,南蠻人為何會接手漕幫?”她想了很久,明知這時不是討論的時機,可還是感覺要問問。 “南蠻地處偏遠,國界尚不至長江。此處是大齊中部的淮水,按理說,南蠻斷無可能將勢力滲透到這里?!标愴残抟沧鄙碜?,低眉沉思,“可聽她們的語氣,似乎十分篤定,漕幫會是她們的?!?/br> “漕幫牽涉太廣,官商相護,朝廷每年派了多少刺史也沒起到作用。這塊香餑餑,如今居然連外人也引來了??蔀槭裁词腔此??”她輕輕閉上眼睛,將線索串成一片,“淮水,淮南道……德王?” 陳聿修轉過頭來看向她。 “為了能重回京城,德王借助南蠻的力量,未必沒有這個可能?!惫R呼吸一窒,從混亂中撥開狹道,卻復陷入混沌,“可德王已經死了,難得是因為引狼入室嗎……” 陳聿修靜默了片刻,正色道:“南蠻沒有人支持,如何敢光天化日在我國境內橫行?” “你是說,南蠻已經找到了更好的靠山?”郭臨瞪大眼睛。 若真是如此,當權要員伸來的橄欖枝,和一個復權無望的失勢皇子比起來,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南蠻與德王本無情誼,背叛不過一瞬的選擇。 “不管怎么樣,還是救出世子要緊?!惫R疲憊地合了合眼。 二人靠在一起,難得休憩上一會。不知多了多久,船身突然晃動了下,郭臨睜開眼,凝神感受到船的速度正在減慢。 “我出去看看情況?!惫R拍拍陳聿修的手背,提劍站起身。 正在這時,船外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咚”聲悶響,船體劇烈地搖晃。酒桶耐不住晃動,“啪”地滾落在地,漏了一地的酒水。 郭臨扶穩站直身,撥開身旁還來回滾動的酒桶。望著地上晶瑩的酒水,腦門突突直跳,心中驀地莫名一緊。 “阿臨,”不遠處,陳聿修急聲喚道,“這恐怕是弩石落水的聲音?!?/br> “什么?”郭臨回頭驚呼。 “漕幫如果知道這船上已經沒有自己人,肯定會選擇炸船?!标愴残蘅绮缴锨?,“這里一堆酒水,如果下一個弩石用火攻……” 南蠻女子和嬌小女童俏生生地立在船頭,分站兩側。遙遙望向前方剛剛投來弩石的烏黑大船,面帶譏諷,妖嬈地喝道:“苗當家的,你們既然不想要弟兄的性命了,何不投得更準些,將我這小船砸個稀爛,大伙兒一道去水里喂魚?” 隔了片刻,對面的聲音才斷斷續續地飄來:“妖女,弟兄們落到你的手中,非死即殘,你還卑鄙地讓活著的弟兄以身帶毒回到寨子害我們,我怎會再上你的當?” 女子嬌艷的眉眼一彎,仰頭大笑:“哈哈哈哈……苗當家的自己薄情寡義,還想賴在小女子的頭上。也罷,就讓別船的弟兄都看看你苗當家的冷血吧!” “妖女休要猖狂,下一發就送你上西天!” 狂風肆虐,傳來的話音未落,銳利的破空聲隨之自后方而來。南蠻女微微一怔,正是這一瞬的遲疑,讓郭臨先機得手,一劍堪堪劃破了對方的臉。 南蠻女反應極快,移步后退的同時扔出了一堆淬毒的暗器。郭臨一把軟劍舞得密不透風,十有八九彈了回去。 一輪交手,雙方遠遠地拉開距離。南蠻女子站在船舷上,一身的紫衣隨風飄蕩,盡顯窈窕身段。她抬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仰頭嫵媚一笑:“好家伙,原來船上竟還躲了兩只老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