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慶王走進涼亭,脫下雨衣,笑道:“三哥好興致?!?/br> 德王微微一笑:“看四弟這樣子,是有好消息了?!?/br> “那是自然?!睉c王走過來坐下,“端看三哥是愿意給刑部一個人情,還是……那位京兆尹?” 德王輕輕一笑,看向雨中池塘細碎的水面,聲音仿佛從遠處飄來:“刑部那個老尚書,太子之事失察,父皇早就不待見他了?!?/br> 慶王一愣,問道:“三哥的意思是……?”難道是要讓刑部尚書重新在父皇面前站穩腳跟嗎? 德王回頭輕輕一笑:“只有深得父皇信任的人,對我,才有用?!?/br> 慶王這才反應過來,笑道:“這下,京兆尹上任以來的第一件大功,也就立下了?!?/br> “四弟,還有一件事?!?/br> “我知道三哥要說什么,”慶王豎起手指,“趙王在牢中自殺了對不對?!?/br> 德王捻起一顆葡萄,笑著搖搖頭:“這種誰都知道的消息我又怎會提……”涼亭周圍的仆從都被德王的貼身小廝帶的遠遠的,亭子周圍一片空曠,只剩德王慶王在其中。 “五弟沒死?!?/br> 慶王猛地轉頭看向德王鎮定的面孔,知道這必定是一條確切的消息。他小聲問道:“怎么回事?” “還能有什么,父皇舍不得皇后生的最后一個皇子,要保他一條性命,有什么奇怪的?!钡峦趺嫔蠋еσ?,眼中卻是冰冷一片,“牢里的尸體是面孔撞上墻壁死的,你覺得尋死,會做到這地步嗎?” “可是,”慶王猶豫道,“那也不能確定死的就不是他……” “我派了人每日盯著刑部,已經查到救他出去的人帶著他從后門走了。但是追到了客棧,沒有找到人,他已經藏起來了?!?/br> 慶王皺眉:“三哥,要不要把他搜出來?!彼隽藗€抹脖子的動作,斬草不除根,給他留一線生機,日后說不準添上多少麻煩。 德王搖搖頭:“不必,父皇也是傷透了心,明面上趙王就是死了,這是改不了的事實。再說,他人還在京城就被人殺了,父皇該有所懷疑了?,F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會讓他逃掉的?!?/br> 慶王點頭:“我都聽三哥的?!?/br> 德王看向天空:“這雨,明日也該停了?!?/br> ☆、第10章 在劫難逃 郭臨穿著皮靴,踏過濕漉漉的地面,留下一圈圈波瀾。金真正好抱著一疊文書從庫房出來,見了她便行禮道:“大人!” 郭臨點點頭,繼續往書房走去。金真叫住她:“大人,方才刑部傳了消息來?!?/br> “什么事?” “太子一案相關官員的定罪不是交給了刑部和大人您嘛,刑部那邊請大人幫忙搜查京城郊區的小城鎮?!?/br> 郭臨皺眉:“他們不是一早就查過了么,我還去查什么?” 金真也是這么想的,但皇上既然命京兆府協助刑部,那京兆府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勸道:“大人,還是去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了,去清點兩隊人馬,你也跟著?!?/br> 金真點點頭:“屬下明白?!?/br> 騎馬走在三河莊的街上,村子的道旁種了不少桂花,雨后的空氣中混雜著泥土和桂花的香氣。身邊的府役正挨個詢問村民是否看到過蕭家、華陽公主府、鎮國侯府的人,還有一隊人馬跟著金真去找附近是否有那三家的據點。 郭臨看到不遠處站了不少村子里的孩子,都一臉好奇地瞅著她。她一時興起,跳下馬來,走到孩子們面前。孩子們并不怕生,爭先恐后地靠近她。一個扎著小花辮的小女孩伸手扯了扯她的披風,一下子印了一個泥爪印上去,遠處站著的村婦險些嚇暈,正要沖上來拉走孩子時,卻見郭臨笑瞇瞇地抱起小女孩,還摘了一叢桂花別在她發間。 村民們看郭臨這樣和煦,心中都稍稍松了口氣。孩子們一個個鬧著要抱,一個村婦捧了一籃子柿子過來請郭臨品嘗。郭臨謝過,拿了一個遞給小女孩,一個自己咬起來。柿子入口是微澀的香甜,可見是挑了好的來,郭臨心里滿滿地開心。不過她還是記著自己的官職,硬是讓姚易塞了一塊碎銀給那位村婦。 “上個月可見過什么可疑的人么?”她抹了抹唇邊的柿子漬,問道。 村婦迷茫地搖搖頭。郭臨想了想,這樣問法確實問不出什么,于是她換了種說法:“有沒有什么人,突然花上大筆的銀子找你們買很尋常的東西?” 村婦想了想,依舊搖了搖頭:“大人,若是有這樣奇怪的事,全村人都會知道的?!?/br> 郭臨點點頭,余光中突然瞟到一個花藍褂子的村婦,像是避開她目光一樣地往后縮了縮。郭臨心生警覺,越過眾人朝那個村婦走去。村婦嚇得連連后退,一下子腳跟碰上了石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時間在場眾人全都看向她,她驚恐地環顧四周,連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br> 郭臨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問她:“不知道什么?” 村婦被她的目光駭得直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這時村長也走了過來,他皺眉道:“這是城東的史家娘子,是個寡婦,有兩個孩子?!?/br> 史娘子連連擺手:“大人,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br> 郭臨突然笑起來:“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怕什么?” 人群里竄出一個黑黝黝的少年,指著史娘子大聲嚷道:“大人,她前些日子從城里的綢緞莊扯了一匹上好的料子,還來我家炫耀了一番呢?!?/br> 史家娘子掉頭瞪著他,吼道:“你胡說?!?/br> “我娘也可以作證?!鄙倌曛币暪R,“史娘子說,是她的遠親給她留了一筆財產?!?/br> 村長“咦”了一聲:“這史娘子自小長在村里,不該有什么遠親??!” 史娘子蜷成一團,不敢看郭臨。幾個府役上前架起她。郭臨一揚手:“去搜?!?/br> 府役們把史家翻了個底朝天,除了找出一箱黃金外,也沒有翻出什么別的。郭臨想了想,問村長:“這家可有什么田地莊子嗎” 正巧這時里正也趕來了,他翻了翻自己手中的冊子,眼睛一亮:“有有有,這家有個莊子在后面的山上?!?/br> 郭臨帶著人跟著里正上山,山上因為剛下過雨,道路泥濘不堪,甚是難走。里正見她臉色不好,連忙解釋道:“這山上啊一下雨就不好走,就因為這樣,沒有人家愿意把莊子建在這上頭,好幾家都棄了。就史家娘子偶爾上來挖點藥草什么的,所以就她一家還在用山上的莊子?!?/br> 郭臨點點頭,她生氣不是因為路不好走,而是因為這么明顯的事情居然都沒有發現,刑部搜查時都查了些什么。 花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到里正說的莊子上。郭臨站在門口,府役們跑進去翻找,一炷香后,前來回話:“大人,什么都沒有找到?!?/br> 郭臨對里正說道:“這山上還有幾個莊子,都帶我去看?!?/br> 這一搜就從正午搜到了下午,中途幾個村婦上山來送了飯,才讓郭臨他們沒有餓著。搜到第三間廢棄的莊子時,終于找到了痕跡。府役撬開地板,地下室的角落里,堆著幾把兵器。郭臨撿起一只□□握在手里掂量掂量,這分量大概是和朝廷軍用的差不多。 “大人,您過來看一看?!表斏嫌醒靡叟苓^來喊道。 郭臨走到莊子后院,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莊子破爛的屋頂掩蓋著巨大的窯,旁邊好幾個坩堝堆在旁邊,還有后院幾排鑄劍臺。郭臨看了看手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回到京兆府,金真只是稍稍恐嚇了史娘子,她就如同竹筒倒豆一股腦全說了。 傍晚時分,郭臨和刑部侍郎萬辰緊急入宮,在御書房匯報此事?;噬系穆曇舴路鹉馨讶藘鼋骸叭ゲ?,是誰?!?/br> 兩人領命,一路行至朱雀門。殘陽血紅的光輝在人身上罩出一層紅暈,二人的影子在青石地面上拉出老遠。萬辰長喘一口氣,仿佛終于擺脫開御書房中壓抑的氣氛,他嘆道:“郭大人,你說會是誰?” 郭臨搖搖頭,不管是誰,都在劫難逃了。從三河莊回來,她反復地想這件事,總有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運氣可以好到這種地步,隨便一搜就能搜出刑部找了好久都沒找出的罪證。這些話她不能當著萬辰的面說,方才去刑部,刑部尚書面色相當差。明明是搜過一遍的地方,交給郭臨后卻立刻讓她找到了,刑部不能居功,卻還得為了這事忙得團團轉。 金真根據史娘子的口供,安排了畫師畫出找她重金買下莊子的人。如今已經清楚的是,有人找到史娘子買下一個破舊的莊子,就是為了不讓她再上山去,這樣在山上設了兵器工坊就不會有人發覺,而那地段又離京城較近,運輸也方便。山上搜出來的那些兵器,經過鑒別,和逼宮時蕭家軍用的是同一批。 郭臨嘆口氣,仰面坐在書房內的太師椅上。金真和姚易都已經帶著大堆人手連夜出去按畫像找人,也許沒多久就能夠順藤摸瓜扯出一個大勢力。郭臨就著燭光翻閱著案上的卷宗,但事實上她一個字也沒能看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格上漸漸映出晨曦的微光。有人敲了敲房門,推門走了進來。郭臨抬頭望去,是世子。世子揚了揚手中的食盒:“去郭府沒看到你,才知道你一晚上都沒回府?!?/br> 郭臨接過食盒道:“刑部也在連夜搜人,我這里自然要隨時等消息?!彼D了頓,手按在食盒上,感受著里面飯菜的溫度。她猶豫了半響,卻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只是微微地嘆了口氣。 世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說道:“我知道你怕冤枉了人,可是想想你找到的證據,那都是做不來假的,放心吧?!?/br> 郭臨苦笑:“說的也是?!彼鹕泶蜷_窗戶,窗外的樹葉清澈碧綠,葉片上蓄滿的雨水順著葉脈流到葉尖,聚成一滴后不知掉落何處。 “呯”的一聲,房門被金真用力撞開,他頂著滿頭汗珠,喘著氣道:“大人,查出來了?!?/br> —————————————————————————————————————————— 鎮國候扯了扯衣領,將朝服的襟口對正。他轉過身看向跪在堂下的一家老小,賀殷眼含熱淚,雙眼已經紅腫了,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不要發抖,可是撐在地上的雙臂仍然不住地抖動。賀楠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賀柔一身素色衣衫,反倒是最為鎮靜的一個。庶子庶女,還有幾個侄子都在嚎啕大哭。鎮國候一步一步從他們中間走過,不去看那些帶有期待的眼神。 賀殷猛地站起來在他身后喊道:“父親,您三思??!賀家還是有一線生機的?!?/br> 鎮國候停下腳步,深深地嘆了口氣,沉聲道:“都跟我去前廳吧?!闭f完邁出了房門。 廊旁的梧桐樹灑落了一地的落葉,連廊內也有不少,只不過此時再無人會在意這些。管家快步踩過落葉,走到鎮國侯身后。 鎮國候見是他,低聲問道:“都安排好了?” 管家點點頭:“趙王昨晚就已經離開了。還有的……也俱安排好了?!闭f到這里,他有些不放心地抬頭,“侯爺,您真的覺得,那個叫郭臨的會……那樣做嗎?您只是看他年輕,涉世不深,可萬一……” 鎮國候說道:“他是楚王的義子,又姓郭,若我猜的不錯,他應該是江湖劍客郭景云的兒子?!?/br> 管家想了想:“那位劍客在江湖中名氣很大,不過聽說六年前去世了?!?/br> 鎮國侯嘆口氣:“是啊,若是能早些結交,今日之事就保險了?!?/br> 管家吃了一驚,侯爺跟人家父親根本沒有交情,居然就……他不敢再想下去,原來,這竟是一場豪賭。 郭臨已經帶著府役在前廳候著,她換了一套干凈的官服,面色有些疲憊,但是眼神仍舊清明。鎮國候向郭臨行了個禮,郭臨也施以回禮。鎮國候觀察著眼前這個被自己賦予最后希望的少年,而郭臨也審視著這個歷經風雨的老人。 最后,她平靜地說道:“候爺,下官身負皇命而來,還請見諒?!彼忠粨],“帶走?!?/br> 府役們上前挨個銬住賀家人,賀殷突然拼命地掙扎起來,他大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是無辜的?!彼﹂_抓住他的府役沖到郭臨身前,牢牢地拽住她的袖子,“大人,我有話要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告皇上!” “賀殷!”鎮國候大吼一聲。渾濁的雙眼中一瞬爆發出厲色。賀殷無力地轉頭看向父親,好一會兒,他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父親,為什么你要如此的愚忠,哪怕被冤枉了也什么都不肯說,你根本不心疼我們……哈哈哈哈”他沖天長笑數聲,后退幾步,盯著鎮國候,“父親,你會后悔的!”說完他突然朝著門口的柱子上撞去。 未等大家反應過來,賀殷已經一頭撞上了柱子,大股的血從他的額頭噴涌出,賀殷至死都瞪著雙眼,額上留下的血液染紅了眼白,看上去尤為可怖。女眷們驚叫起來,嚇得癱軟在地,賀柔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 郭臨心中嘆息,語氣還是依舊平靜:“繼續帶走,來兩個搬尸?!?/br> 鎮國候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他怔怔地向門口走去,經過郭臨身邊時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她,嘴唇顫了顫,似乎有話要說。押著他的府役不忍心,便停在他身后想讓他說完話,但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深深地看了郭臨一眼,就走了出去。 闔府的人都被悉數帶走,郭臨最后看了眼漆紅的柱子上殷虹的血跡,抬腳邁出。一個府役跑來向她耳語:“內院廚房藏了個婦人,被我們發現后,拿菜刀砍傷了金少尹?!?/br> 她皺了皺眉頭:“你們那么多人制服不了一個女人?”府役尷尬道:“那婦人已經自殺了?!?/br> “那就抬出去?!惫R順口回道。剛走了幾步突然轉頭盯著那個府役,府役不敢抬頭看她。這名冊上要送審的人,如果抓捕時死了,是要問責的。如果是這種情況,底下的人有時會謊報犯人自殺。想到這里,她轉身朝內院走去。 那間廚房外,金真正坐在地上由旁人替他包扎,看到她歉意道:“大人,屬下失職……”郭臨示意他不必說下去,上前察看了金真的傷勢,傷在右臂,入rou頗深??礃幼幽莻€婦人真的要殺人,這也怪不得府役們了。 廚房門口的地上,躺著一具渾身是血的女尸,就連一旁的落葉上都沾染著腥紅。府役們用擔架抬起尸身,郭臨抬頭看向廚房內,片刻,她瞇了瞇眼。金真跟著望去,沒看到什么異常,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郭臨卻搖搖頭:“無事?!闭f完她便朝外走去,金真不明所以,只好帶著府役跟上。剛剛走到內院門口,郭臨突然“啊”了一聲,右拳錘向左手:“我好像掉了什么東西。金真,你和姚易先行一步,把鎮國侯府的人帶到刑部。隨審就交給姚易,你受了傷就先回去休息?!?/br> “大人!”金真喊著,可惜郭臨早已快步消失在拐角。 她徑直回到廚房,跨過門口的血跡,環視著整間屋子。角落的簍筐內還有些時令蔬菜,案板上的刀也似乎才擦過一般明亮,但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她幾步跨到灶臺前,掀起灶臺上的大鍋鍋蓋,鍋里空空如也,連鍋底都擦得很干凈。 她放下蓋子,暗笑自己太多心。下一刻,她突然怔住。 這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她猛地將整個鍋抬了起來,灶臺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出來。她把鍋放到一旁,蹲下身把灶臺里面的柴火往外拿,剛拿出一些,再伸手進去時果然就摸到了。 一個觸手溫暖的布包。 屋外劃過一陣輕風,卷起滿地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昏暗的室內,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特別的清亮,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他臉上沾了些柴灰,雙手握拳縮在襁褓中,眨巴著眼睛瞅著郭臨,嘴上還系了一面沾了奶水的布條。如果郭臨不是自小習修武功,斷然和府役們一樣,因為踩著滿地落葉的嘈雜聲而聽不到這個小家伙的呼吸。 郭臨看著懷中的嬰兒,腦中充滿了疑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