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平城的新年滴水成冰,這么冷的天里自然是吃些熱的才能舒服點,可惜就是元旦日才是最受折騰的。 換下身上的鮮卑裝束,拓跋演讓人給自己換上漢家的寬大袍服,頭發任然是鮮卑人的辮子。 他乘坐步輦到東宮。 此刻覲見東宮的貴婦們幾乎已經離開了,只留下博陵長公主,羅夫人也沒在。 拓跋演進殿,抬頭就瞧著一個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臉蛋白里透紅,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看到人想靠上去輕輕咬一口。 ☆、第49章 童婚 蕭妙音今日換了一身粉紅的襦裙,頭發梳成包包頭,下面垂著幾顆小珍珠。身上沒太多少配飾,她安安靜靜的坐在下首,雙手交付在膝蓋上,垂著頭安靜的很。 那邊小黃門尖利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陛下至——” 長信殿中的人幾乎沒動多少。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長輩,而博陵長公主自持自己是天子姑祖母的身份也沒動多少。倒是一同來的博陽侯夫人小慕容氏,從床上下來跪拜天子。 蕭妙音和趕緊的和這位夫人一樣起來,擺出恭謹的姿態來。 以前在西昭陽殿的時候,小皇帝和她朝夕相處,她即使沒有把小皇帝當做情人看,心里也是不怎么見外。如今太皇太后差點把小皇帝給搞死,蕭妙音作為太皇太后的侄女,再面對小皇帝難免就心虛氣短,有些不敢抬頭了。 這種面對受害人的滋味真是太糟糕了。 拓跋演從殿外走進來,即使坐在步輦中,身上還是帶了一絲冬日里的冰寒之氣。 “兒拜見大母和阿娘?!蓖匕涎荼纫郧案吡艘脖纫郧笆萘?,而且臉色蒼白,顯得他身體有幾分不好。 “大郎來了?”太皇太后見著這個孫子,嘴邊含笑,“起身吧。今日是元旦,又是一家人,只是祖孫,不論君臣?!?/br> “諾?!蓖匕涎菝嫔下冻鑫⑿?,看上去似乎很高興。他從茵蓐上起來,瞧見那邊跪伏的人,“都起身吧?!?/br> “唯唯?!笔捗钜魪牡匾律掀饋?,回到榻上。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話聽了個滿耳朵,她都佩服太皇太后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前段時間鬧騰這要廢立的是太皇太后,如今又說只論祖孫不論君臣的也是她。這場面話聯合之前的事,聽到耳朵里總有那么一絲半分的諷刺, 而小皇帝也是一副說的很高興的樣子,絲毫看不出怨恨的模樣。要是貓兒這會恐怕已經老大不高興了。 說起來,貓兒的心計遠遠沒有這位大兄,隱藏的這么深。 被關起來差點餓死,心里一定會有所怨恨。蕭妙音左看右看,都不覺得小皇帝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可是這位才十一歲的小少年,偏偏沒有露出一絲在面上。 “今日大母身體可覺得還好?”坐在床上,拓跋演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邊坐著的蕭妙音,幾月不見,瞧著竟然是比離開的時候稍微瘦了一點,不過臉色很好?;厝ブ髴撘矝]有被怎么樣。 宮廷中什么人都有,捧高踩低更是常見。蕭家家風如何,他也聽說過一二,而且那位燕王平日的為人處世也能瞧出些許了。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面上滿滿的都是一個孫兒對祖母的關心。 何太后立即笑了,“瞧大郎多孝順,才進來就問阿家身體如何?!焙翁蠼袢绽鄣牟恍?,權力她手里沒有一分,但是元日大朝會上該受的累,是一絲不少。而且朝會之后她還不能在長秋宮內休息,還得到萬壽宮長信殿這邊來,表示一下自己作為兒媳的孝順。 太皇太后笑的很開心,她抬頭,“大郎最近身體如何?” 拓跋演冬日里只著單衣,三日水米未進,又被杖打一頓。他經歷這一切的時候只不過才十歲,十歲男孩的身體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病了一場,尤其這胃上的毛病還重一些,這段時日,rou食也不敢多用,都是多食用那些粟米粥和湯藥慢慢將脾胃調養回來。 “多謝大母掛念,兒已經好了很多了?!蓖匕涎荽鸬?。 蕭妙音坐在那里看著拓跋演和太皇太后祖孫情深,牙根一陣酸。她偷偷瞥了瞥那邊的博陽侯夫人,也就是她的嬸母。 小慕容氏這會嘴邊噙著一抹笑,她也不插話,坐在那里只是聽太皇太后還有拓跋演說話。至于博陵長公主,面色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過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蕭妙音哪怕沒有和嫡母有多少接觸,但其性情,她還是能夠在宮中聽到一點風聲的。 宮廷其實就是各種消息跑的飛快的地方,只要有心多少都能得到蛛絲馬跡。就看有沒有那個本事給拼湊起來。 其實她挺開心嫡母不管家的,其實嫡母管家也只是管管衣食住行這類的,教育大權幾乎還是在父親的手里。不然當初她怎么一股腦的到蕭斌面前賣萌,而不是花費心思討好長公主。 長公主能給的太少,不如直接在家主身上用力更好。 “好了就好,畢竟日后許多事還是需要大郎你來?!碧侍罂吭趹{幾上,“老婦老了,這江山日后還是要大郎啊?!?/br> 何太后一臉傷感,心里卻是在冷笑。老太婆裝的倒是挺像,要是真的覺得老了,何必緊緊攥住手中權力不放?敢不敢讓別人稍微喝點rou湯? “大母此話是讓兒無地自容了?!蓖匕涎萋牭教侍筮@話,立刻就從床上起來,垂手站在地衣上。他誠惶誠恐的模樣瞧得蕭妙音這個旁觀者都開始不安起來,好像下一刻這個小少年就要跪下來對著太皇太后磕頭了。 “兒年少,能有多少本事?”拓跋演言辭誠懇,他雙眼含淚,“一切事還需要由大母來定奪!” 何太后瞧見拓跋演這樣,心里一時半會不知道是該笑這位小小年紀的天子,竟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是罵他是個狡猾的。 “你這孩子,真是讓老婦放心不下?!碧侍箝L嘆一聲,她指了指旁邊的床,“你身體不好,還是趕快去坐著?!?/br> 這幅架勢,好像拓跋演是個病秧子一般。 “諾?!蓖匕涎荽鹆艘宦曌叩酱采献?。 “啟稟陛下,桃湯和五辛盤等物準備好了?!币幻↑S門上前稟告道。 這些都是新年里用到的東西,太皇太后點頭,“拿上來吧?!?/br> 宮人們魚貫而入,手上的漆盤上放著一只小金盞,殿中的貴人每人一個。 蕭妙音接過來一看是桃湯,所謂桃湯就是以桃枝桃葉桃莖浸煮而成,桃在時人眼里有驅邪伏魔的法力,所以新年里用這個可以鎮壓百鬼。 “喝了這個,這新的一年里,百鬼不能近身,身體安康?!碧侍蟮?。 “唯唯?!睂m中除了皇帝能夠在太皇太后面前用諾之外,其他的人包括何太后在內都是用唯唯。 蕭妙音喝了一口,差點把嘴里的桃湯給吐出來,她以前就不愛喝這個,覺得味道怪怪的,宮里頭的桃湯加了蜂蜜,可是她還是覺得味道怪。 宮室中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小輩,幾乎都是圍著太皇太后在轉。 小慕容氏就是來太皇太后面前混個臉熟,好讓太皇太后別忘了她家。她騰出精力來聽上面兩位貴人的對話,分出稍稍眼風來打量那邊的小娘子。 粉色襦裙的小娘子才八歲,年紀小,但長得粉嫩可愛??粗郧傻膮柡?。 小慕容氏知道自家二娘喜歡和大伯子家的三娘玩,一開始她心里其實不太得勁,畢竟是侍妾生的,也不知道品性怎么樣。要是二娘一不小心學壞了怎么辦? 不過后來瞧著二娘還好,而三娘也被留在宮中陪伴天子。 說是陪伴,其實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能夠被太皇太后挑上,至少有過人之處。想起自己的二娘,小慕容氏不由得一陣頭痛。 二娘鼓搗自己家的莊子,她挨不過女兒的癡纏,干脆讓她去布置作為她嫁妝的莊子。結果最近遇上大風雪,養的那些牲畜死了不少。 牲畜死了就死了,開春之后還能買來幼崽,她想著好歹讓女兒消停一下,那些田舍郎的事,不是一個小娘子該管的,要不然真的有興趣,讓人種種漂亮的牡丹之類的花草,養幾只小貓小狗,也是很好的。最近那些胡商手里又來了幾只毛色漂亮的小犬,貴女們都喜歡。養那種也不錯,可惜女兒偏偏對那些完全沒興趣。 瞧著這位三娘的樣子,也不似是喜歡折騰的人,二娘成那樣,到底是和誰學的?小慕容氏想不通。 蕭妙音坐在那里察覺到小慕容氏的打量,她抬起頭來對著小慕容氏羞澀一笑,然后迅速低下頭去。 小慕容氏見了心中的疑問越發大了,很顯然自家二娘的那個大膽性子不可能是被三娘給影響的,難道還是天生的? 太皇太后今日經過大朝會,到了如今群臣散去,只留下幾人在宮殿內,說話幾句,神情里就流露出幾分疲憊來。 “讓三娘去陪大郎說幾句話吧?!碧侍罂吭趹{幾上看著何太后道,“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就不必去礙著人家小兒女玩鬧了?!?/br> 何太后想起自己那個侄女,心下嘆息一聲點點頭,“新婦待會服侍阿家?!?/br> 何太后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就是一個新婦,新婦服侍阿家天經地義。 “今日三娘就留在宮中陪我這老婦,博陵不會不舍不得吧?!碧侍罂聪虿┝觊L公主笑問。 博陵長公主哪里會舍不得一個庶女?她立刻就笑了,“大嫂這話說的,您讓三娘留下,那是她的福氣,我又怎么會舍不得呢?!?/br> 蕭妙音一聽就要垂腦袋,得,元旦日就被留下來了。這一年里可開的好頭,說不定這一年她就要在宮廷里過了。 話說上次她進宮,小皇帝被困在昭陽殿,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讓她和貓兒相處好,結果小皇帝沒事了,她又繼續被把自己塞給小皇帝。 蕭妙音就不信拓跋演危機解除之后沒有聽到多少風聲。 太皇太后已經露出疲憊之態,眾人自然也得看臉色離開。大朝會之后,接下來的七日朝臣都會在家,不必和往日一樣凌晨就來上朝。 新年里可是難得的假期,宮里頭的貴人們也能松口氣。 不過很明顯這里頭不包括蕭妙音,蕭妙音新年里頭一天就被留在宮中了,至于家里的那些祭祀先祖,她在不在都沒關系了。反正祭祀家廟的時候,在場的一般也是男丁,而且她還是個庶出的,那么就更加無關緊要了。 蕭妙音退出長信殿的時候,動作里都帶著小心翼翼。 拓跋演見著不禁失笑。 她也太小心了,還是說他看起來很像是一個胡亂報復的人? 元旦這一天,宮內到處都是喜氣洋洋。昭陽殿也不例外,絲毫看不出前段時日要換主人的模樣。 蕭妙音到了昭陽殿,被黃門抱下來。一只到了暖和的殿內才被放下來。 拓跋演走進來,他對著身后的那些黃門道,“爾等都退下?!?/br> 殿內的黃門和宮人面朝他們兩個退到殿外去。 蕭妙音瞧著拓跋演站在那里看著她自笑,頓時就有些怕。甚至還忍不住向后小小的退了一小步,小皇帝要和她打架么?那么要不要還手?萬一她忍不住把小皇帝打了怎么辦? “就這么怕我?”瞧著面前的小女孩緊張兮兮的模樣,拓跋演忍不住好笑,越發的想要去逗逗她。他湊近了過去,看到她瞪大的雙眼,越發忍俊不禁。 “陛下?!笔捗钜粝蚝笸肆艘徊?,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對付這位小皇帝,若是小皇帝只是心智成熟點的孩子,她倒是能夠對毛厄爾那樣糊弄過去。偏偏這位就不是,而且心思也深沉的厲害,就算換了一個現代的成人,也未必有他這份本事。尤其,這份本事還是被她親姑媽給鍛煉出來的,蕭妙音把自己讀過的那些史書給回顧一遍,尤其是兩漢囂張外戚的倒霉史她對著面前這個小少年就能出一身的冷汗。 “怎么額頭有汗?”拓跋演瞧了瞧,關切道。 “殿內的炭火或許太熱了?!笔捗钜粽0驼0脱劬η浦媲暗男∩倌甑?。 不知道是不是有鮮卑血統,蕭妙音覺得拓跋演比前一年長高了些,而且聲音已經開始有點變化了。 鮮卑族的血統比較雜,有白膚金發的白種鮮卑,也有大圓餅臉的黃種人,還有些和漢人看上去并沒有多少區別的鮮卑人。 說是東胡,其實血統非常雜,根本就不是一個純的人種。 拓跋家的皇帝們身上已經有一半還多的漢人血統,幾乎幾代皇帝的生母是漢人,鮮卑人倒是見得少了。 蕭妙音心里猜測是不是從祖上遺傳下來的那份胡人血統起作用了? “是嗎?”拓跋演抬頭看了看,那邊的火爐里的炭火是上好的瑞炭,旁邊多放置有熏香爐,殿內煦暖馨香,一派富貴寧馨之像。面前的小女孩倒是一額頭都是汗珠子。 拓跋演覺得不怎么熱,他看了蕭妙音一會,就在蕭妙音被看得背上的寒毛都要起了一層的時候,拓跋演從蹀躞帶下的一只荷包里取出一條帕子,就往蕭妙音額頭上擦拭。 他原本年紀就比她大,如今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就比她高了一截。蕭妙音傻站在那里,任由拓跋演給她擦拭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陛下?”蕭妙音瞧著拓跋演笑得溫和,一時半會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怕甚么?”拓跋演瞧著她有些進展到模樣,不禁失笑。 蕭妙音又要低頭,結果一只手抵在她下巴上。拓跋演親自給她仔細將額頭上的汗珠子擦拭干凈,“天冷,你又不知道自己擦拭,到時候回去的時候說不定又要著涼。元旦若是沒開個好頭,這一年你也心情不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