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周霆深終于徹底沒了食欲,眼眸微涼地撥弄一只打火機:“你覺得我斯德哥爾摩?” “沒有?!边€不到這個程度。葉喬的循循善誘全無成果,難得挫?。骸拔也恢涝撛趺凑f?!?/br> 周霆深喝了一口冰?。骸澳蔷蛣e說了,安心吃飯?!庇峙滤宦爠袼频?,補充一句,“我都聽得懂?!?/br> 葉喬果然不再說了,低垂雙目陪他喝酒吃蟹。吃到一半,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溫紹謙的,上來便自報家門,并致以問候??磥磉@場她單方面被蒙在鼓里的變相相親,對方對她的印象倒是很好。面前的周霆深卻像一頭暴躁易怒的獅子,把她的手機從眼前抽走。 瞥到那一眼里,溫紹謙簡單的問候里夾雜調情的措辭,他隱藏情緒抬頭,發現葉喬盯著手機不放,寒聲強調一遍:“安心吃飯?!?/br>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覺得自己理虧,所以被他這么霸道地對待,也沒發脾氣,果真安安心心撥弄蟹腳。抬頭卻發現周霆深沉默地喝酒,他那份幾乎沒有動。那副漠然表情牽動她格外靈驗的預感,直覺這頓飯也許便是彼此的最后一頓。 彼此都缺乏品蟹的興致。葉喬慢吞吞剃了十只蟹腳rou在盤子里,一聲不吭推給他。 周霆深還當她是故意磨洋工,直到看見那盤每塊都完整無缺的蟹rou被推到自己面前,幾乎被這個女人擊潰。 ☆、第29章 阿司匹林09 但他沒有碰這盤蟹rou。 周霆深隱隱預感往后興許會后悔,然而此刻心間云山霧罩盡是郁氣。蟹肥菊黃的時節,一頓飯吃得寡言少語,幾乎不歡而散。葉喬拿回手機,回程的車上對著一條短信打打刪刪,腦海不知被什么東西填滿,連簡單的問候措辭都想不周全,直到快到小區才發送給溫紹謙。 尷尬仍然長久,兩人坐上同一輛電梯,密閉的空間將所有情緒釀了個徹底。 葉喬先開口:“國慶了,你有安排嗎?” 他們兩個一個全年無休,一個全年都是假期,法定節假日對他們而言其實并沒有意義。 她故意找話題的意味昭然若揭,周霆深卻沒有覺得多高興,淡淡說:“之后會很忙?!?/br> “國慶也是?” “對?!?/br> 23層的距離在電機的高速運轉下不過半分鐘抵達,電梯門開啟的剎那,葉喬轉身再想說話,周霆深卻徑直出了門,往2302走去。他開門的那瞬間,挺拔背影陷入黑暗無光的門內,她忽然便覺得,有些東西便這么遠去了。 葉喬居然有些失落,連自己都覺得驚奇。 她洗完熱水澡,把香辣蟹的味道洗凈。晚餐時隔著塑料手套剝的蟹,經過紙巾擦拭、熱水香波清洗后,指尖仍然留有蟹油的味道,聞起來一股誘人卻回不去的鮮香。 許多東西都這么頑固不化,沒有這么快就可以消解。 恰好擦干頭發時溫紹謙的回訊進來。葉喬找不到可以訴說的人,便把他當做一個純粹的心理醫生,問他:“你會和一起混亂過的人在一起嗎?” 溫紹謙很快道:“哪種混亂?” 葉喬從來不諱疾忌醫,對醫生格外坦誠:“rou體?!?/br> 他確認:“bootycall?” 葉喬坦然說:“差不多?!钡膊蝗?。她仔細回想,發現她和周霆深的相處模式,比bootycall多了更深的羈絆,更像情侶。然而他們本來應該只是一場bootycall。 溫紹謙:“這是心理咨詢,還是檔案調查?” 葉喬覺得有必要提前說清:“心理咨詢。以后也是?!?/br> 溫紹謙的回復只有三個字:“明白了?!焙罄m問題接踵而至:“所以,你喜歡上炮`友了?” “你居然會用這個詞,我很驚訝。還以為你又要拽一個英文單詞?!比~喬的話隔著屏幕都能看出她在發笑。下一條,她解釋:“不是這樣。我只是想知道,發生這種情況的人,一般都是怎么想的呢?” 她以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沒想到溫紹謙依然滔滔不絕:“分很多種類。但總體而言,這種情況非常正常,世界上的男女不知道下一秒會和誰相遇,也許適合你的就是你的枕邊人。只是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很難建立起一般情侶的互信機制,容易導致對彼此不忠的猜忌和消極預期。而且因為本身對象的特殊性,這樣的猜忌很有可能成真?!?/br> 他把一段淺顯的都市男女八卦經說出了一股職業論述的味道。葉喬揶揄:“以上是你的個人體悟嗎?” 溫紹謙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這是專業的心理咨詢?!?/br> 葉喬推說要睡,道了晚安。 疲憊地靠上沙發,卻沒有睡意。在沒有光線的室內閉上眼,嗅覺和思維格外清晰。葉喬裹著薄薄一層浴巾,聞著真皮沙發上的味道,在昏昏沉沉間忽然回憶起了一個夜晚。如果不是那晚的放縱,興許不會走到這一步。捫心自問,她并不討厭周霆深,甚至對他有好感。 可是這不是愛情。充其量是內啡肽,連多巴胺都不算。 她好像越來越難以接納一個新的人,害怕承諾。越是潛意識里依賴的人,越是害怕自己的信賴變成傷人的針。這樣的恐懼感讓她難以想象,下一個可以接納的,會是怎么樣的人,又會如何相遇。 但是,至少不能是床伴。 道了晚安的人多半都沒有睡。葉喬也沒有。 她輾轉反側,干脆起來打開ps4,隨手挑了一款游戲。 上個月新出的電影類游戲,《直到黎明》,主打恐怖靈異。 劇情從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死亡開始,八位好友重返命案發生的山莊,與名叫溫迪戈的怪物糾纏。玩家的每一次抉擇都會決定八個角色的生死。葉喬已經通關過兩次,都因為細小的蝴蝶效應導致人物死亡。 她固執地想要玩到完美存活結局,從先前存檔的地方開始,玩了一夜。 熒光穿破空曠的黑暗,打在葉喬的臉上。然而,一聲驚悚的音效劃破長夜,108寸的液晶屏幕上掉下一張血腥的人臉。jessica又一次被怪物撕裂下頜而死。 她毫不猶豫選擇了退出。 關閉。 凌晨四點,葉喬回到臥室,松開浴巾的結。 她一絲不`掛地躺上床。風鈴式的水晶吊燈映出她破碎的胴體。 手機上有一條《守望者》電影宣傳方的微博,她順手登陸微博轉發。 底下立刻有新漲的米分絲評論:“這么晚了還不睡?” “女神也是夜貓哈哈哈~” “喬喬注意休息!” 葉喬鬼使神差點進了那個失蹤了一天的寵物po主,發現他頭像左下角的綠點赫然亮著。這城市里的人孤枕難眠的不止她一個,彼此相距不到十米,卻已經在漸行漸遠。 而那個人卻已不再相距十米的地方,甚至不在這座城市。 ferra的秋季拍賣會在一個海港城市舉行,周霆深開了一夜車抵達鄰市,坐了最早上一班擺渡踏上那片土地,徑直去酒店找梁梓嬈。 梁梓嬈開了一夜的確認會議,剛剛睡下,看見他這么積極簡直要不認識這個弟弟,第一次在他面前犯懶:“我開了快一個星期的會了,你讓我睡一會兒?!?/br> 周霆深看著她的倦容,素顏的梁子嬈只是一個“初老”女人,保養工序再繁瑣再精細,長期熬夜工作的眼袋和眼角的細紋依舊透露出她的年齡和脆弱。周霆深幫她把床頭燈撳掉,拾起她床頭柜上整齊擺放的文件,坐在臥室的單人沙發里,說:“這兩天你多睡一會兒?!?/br> 梁梓嬈閉著眼笑:“我多睡一會兒怎么行啊,事情誰來做?派你去嗎?” “我不行?” “可以……但是差遣得動你么?” 周霆深翻開文件資料,掃過被梁梓嬈做過記號的一件件拍品,說:“這一個月,隨你差遣?!?/br> 梁梓嬈一怔,從床上坐起來,眉心聚起:“受什么刺激了?” 周霆深眼皮都沒抬,又翻過一頁,說:“沒有?!?/br> 梁梓嬈譏笑:“不用騙我。我們好歹是一個媽生的,這點了解我能沒有嗎?來,跟jiejie說說,是不是被女人甩了?” 周霆深面色陰沉地抬頭:“你對我監視這么密切,知道我有女人?” “……”梁梓嬈啞然。經她的調查,他身邊鶯鶯燕燕雖多,但能入他眼的頗少,有過c大那個女學生的事之后,更是一直都沒有一個正牌女友。不過,能入他眼的少,但能上他床的總是有的吧?她眼珠慢慢地轉,思忖,還真想到一個:“怎么,你和徐臧他女兒,吹了?” 這句話里包含兩個他不愿意提的人,目光一下鋒至狠戾。 梁梓嬈知道猜中,愉悅地笑道:“當初讓你別碰你不聽。你當他女兒好追???聽說當年她為了不要那顆心臟,小小年紀跟他爸翻臉拔管子。后來不知因為什么,手術還是順利進行了,但她十年來都沒跟她爸說過一句話。連自己命都能不要的女人,心不知道有多狠?!?/br> 她還想議論下去,但碰到周霆深淬如寒刃的眼神,悻悻道:“你不要用哪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這事歸根結底要怪咱們家。不過往深了說,也是徐臧自己情愿的,如果不是他想要阮姨的心臟,會做假證讓她被判了死刑嗎?葉喬她mama去世得那么快,就是因為放棄了治療,想把自己的心臟給女兒。是徐臧自己疼女兒,不愿意等到極端情況讓女兒移植一顆可能有惡性腫瘤細胞的心臟,寧愿做假證。我們家只是順水推舟……” 周霆深突然揮手,潔白的紙張嘩地一聲灑了一地。 梁梓嬈被他嚇著,終于住口,反應過來——她剛剛都在說些什么?太久沒有深眠,清早起來說夢話。他兇惡的模樣像一頭暴戾的獸,她不自知地攥緊了軟被,指節發白:“……對不起?!?/br> 周霆深沉眸彎腰,把那些紙張一張張撿起疊好。死寂中紙張摩擦的聲響令人更加恐懼,然而他只是把那一疊材料理齊,放在桌板上,說:“沒什么好道歉的。這事本來就跟你,跟周家沒關系。怪我?!?/br> 他沉默的背影行至臥室的門口,梁梓嬈胸口劇烈地起伏,心跳如擂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喊住他:“可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那個背影頓住。她一鼓作氣道:“沒追到才好。你對她有興趣,是因為什么?補償,還是覺得同病相憐?阮姨已經死了,她是自愿死的,跟你們沒關系。不管是你還是葉喬,只要乖乖感恩父輩的恩情就可以了,不然你們還想怎么樣,償命嗎?我和爸都希望你找個跟過去無關的女孩子……” “夠了?!敝荟顢Q開門鎖,薄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合上。 那聲音重如千鈞,關得住梁梓嬈,卻關不住記憶。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身上有多少條人命。 ☆、第30章 阿司匹林10 周霆深一早上幫梁梓嬈處理完拍賣行事務,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午飯已經在餐廳預訂好,送來客房。 梁梓嬈洗漱完進客廳,看見一桌精致的食物,周霆深坐在旁邊的沙發里,繼續幫她核對秘書最新送來的與會嘉賓名單。他一夜未眠,卻沒有休息的意思,梁梓嬈內疚又驚訝,說:“你昨晚開車過來,不用休息一下么?” 她訂的是頂級套房,另有一間臥室可供休息。周霆深卻毫不領情,頭也沒抬地說:“不用?!?/br> 梁梓嬈坐上餐桌,吃了一口咖喱,發現食物都是完整的,微微蹙眉:“你沒有吃嗎?” 周霆深像是一臺陷入了工作的機器:“你自己吃吧?!?/br> 梁梓嬈不情愿地跟他和解:“早上是我不對,那不是被你清早叫醒,神志不清么……好了,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試鏡會的事,我都幫你辦妥了,花了不少力氣。就當給你賠罪?行么?” 可惜有些事,都已經過了時效。周霆深頗冷淡地嗯了一聲,繼續看資料,說不用多費心。 梁梓嬈氣結,舀了一口放嘴里,細嚼慢咽地吃完,才說:“別看了。那份東西是我昨晚核對過的,今早讓秘書印了新版送過來,不會有問題?!?/br> 周霆深被她戳中了要害,不悅地放下:“場地流程都走過嗎?” “走了兩遍了,況且會展中心跟我們合作過多次,有專人負責,信得過?!绷鸿鲖谱哌^去把文件都理好,站在他面前問他討手里那份,“行了,不用一來就急于求成地做事。這回這個也真夠厲害的,能把你折騰成這樣。改天一定登門拜訪一下,向她討教討教?!?/br> 梁梓嬈伸手綿力去抽他捏著的文件:“好了,給我吧。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還多的是,不差這一件兩件。你先去睡覺,好不好?免得爸說我虐待你?!?/br> 周霆深的軟肋她最清楚不過,他吃軟不吃硬,只要說兩句好話,他通常會順水推舟。 出乎她意料,他居然連著幾下都沒松手,目光如炬地盯著名單上一個名字——溫紹謙。 周霆深緊鎖著眉,覺得這個名字說不出地熟悉,輕聲喃喃地念了一遍。 梁梓嬈聽清楚了,訝道:“你還聽說過他?溫家的小兒子,研究心理學,據說還是個海歸博士,其實就是個斯文敗類。蘇富比春拍會的時候他還在國外,剛給那時候的女友拍了枚古董皇冠戒指,沒兩天據說就甩了。那小女朋友哭著拿戒指去找他,他一眼都沒看?!?/br> 她難得八卦,眼底閃著一絲狡黠:“嘖嘖,這樣的人是女人的噩耗,不過我們做拍賣行的,奉他為上賓?!?/br> 周霆深從她的語句里回憶這個人,終于想起,他是葉喬的心理醫生。他和葉喬吃飯的時候,還見過他發給葉喬的短信,措辭謙和,文縐縐的,看著是個斯文人。但是男人最了解男人,那些無緣無故多出來的句子,無論再禮貌溫和,都散發著他對這個女人的興趣。 梁梓嬈見他出神,挑眉道:“怎么,你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