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葉喬呼吸了一陣流通的空氣,好了一些:“不用?!彼敢獾匦α诵?,“我剛剛見過我繼母,每次見她身體都會出問題,大概是八字犯沖?!?/br> 周霆深一身黑色皮衣,坐在空氣甜香的面包店沙發里,輕飄地總結一句:“畢竟后媽?!?/br> 和他沒有辦法推心置腹地談話,葉喬卻偏要涉足:“你懂這種家庭不睦的感覺么?像一種殘疾。別人都有健全的手和腳,但我沒有?!?/br> 周霆深居然真的點頭,說:“比你好一點。我爸沒有再娶?!?/br> 葉喬多說一句本就是將探究欲擺在了明面上,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接了話。她把紙杯和他的輕碰一下,嘴角有一絲算計了別人的歉意笑容,說:“同是天涯淪落人?!?/br> 周霆深突然伸手在她額角輕輕摘了一下。 葉喬抿著杯沿,錯愕道:“怎么了?有臟東西么?” “沒有?!敝荟畹氖忠琅f沒有放下,像情侶間輕撫的姿勢。葉喬從他的余光里看見玻璃墻外一群年輕人吵吵鬧鬧地路過,隱約覺得有些眼熟。周霆深勾勾嘴角:“你不是不想被人認出來么?” 葉喬下意識轉過去一些,從他的指縫里看見一群人里的鄭西朔和申婷,大約是剛剛喝過一輪酒,眾人興致很高,笑笑鬧鬧地在街上走。 周霆深手指幫她順了兩下鬢角的發絲:“那個不是你助理?” “她沒往這邊看?!比~喬看見他們隔著一層玻璃擦肩而過,周霆深才放下手,問她:“你跟那個誰談戀愛的時候也這樣么,在路上躲躲藏藏的?” 葉喬撇撇嘴,回想她的“那個誰”,無所謂地說:“哪能啊。那會兒我沒什么名氣,一切都要遷就他。你那天沒聽許殷姍說么?我是借他上位?!彼郎\淺笑出一聲,“呵,我認識他那會兒,他還是個幫賴導跑腿的副導演呢?!?/br> 周霆深沒臉沒皮地說:“那你是擅長勾引潛力股?!?/br> 葉喬輕蔑地嘁了他一聲:“你說誰,你么?” 說著舌頭無意地舔了舔上齒。方才那個炙熱的吻仿佛還殘存一絲氣息,他引誘得自然她勾引得坦蕩。那一瞬間她都覺得,和他發展一段不說愛只談情的關系也很好。至少他話不多也不愛多問,相處沒有負擔,彼此都是瀟灑的人,無需擔心一方糾纏,是個絕佳的情人。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被她自己狠狠在心里嘲笑了一通。 當真是被顧晉拋棄的后遺癥么?她現在好像,完全沒有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該有的天真了,想法跟程素那個年紀差不多。事業上升期和失戀期的倦怠,讓她沒心思再投入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覺得找人解決心理生理的寂寞也未嘗不可。 葉喬挑起眉,目光打量他的著裝:“你白天不是這么穿的。那會兒是在跟人談事?” “我有個jiejie,經營拍賣行,陪她定拍品圖錄?!敝荟顝慕鹕珶熀欣锍槌鲆恢?,夾在指間擺弄,“你喜歡那樣?” 她思考了一下:“還是這樣比較像你。白天差點沒有認出來?!?/br> 葉喬消化他話語間的信息量,回想她父親的《塵世之秘》的拍賣信息。五年前,好像是一夜之間,這幅畫的價值翻了幾番。藝術品市場上這樣的情況非常多見,這塊被文化掩蓋的掘金市場,被萬兩黃金砸中往往只要靠幾分時運。像當年的《蒙娜麗莎》,空前的盛名都來自于一場為人稱道的盜竊案。 她那時候和家里已經很少有聯系,也未曾關心。經他一提醒,許多線索都嚴絲合縫地串在了一塊兒—— 難怪,他會擁有那幅畫,卻擺在家中并不重要的位置。 葉喬回想那間拍賣行的名字,ferra,隱隱覺得哪里熟悉,卻說不上來,倒是想起來程姜的投資商里有一家藝術品投資公司,是ferra的下屬機構。她恍然道:“那天程姜的生日會,也是因為這個,你才在那里?” 周霆深點一下頭,側過臉對著商業街夜景,嘴角輕笑。 葉喬想起自己那晚問他的話,兩人間的誤會當真是一串又一串。此刻像多米諾骨牌一般,一排排倒下。 她心照不宣地笑,揶揄他:“然后你就報復我,帶我去c大吃東西?” “不是?!边@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他用最精簡的話語概括,卻發現只有幾句話,“我以前入過伍。有一年部隊接到任務,要幫g市幾所高校新生做軍事訓練,就是你們說的軍訓。里面就有c大,聽學生介紹的地方?!?/br> ☆、第14章 可卡丨因04 葉喬別有用心地問:“你訓男生還是女生?” “女生?!?/br> 果然,她促狹地嘖嘖兩聲:“你這樣的,應該招了不少鶯鶯燕燕吧?!?/br> “有什么用。小丫頭片子們被關在軍事基地里無聊罷了?!敝荟蠲佳坶g挺無奈,當年估計沒少受小姑娘的調戲,“再說,部隊有規定,不能透露個人信息,和女學生談戀愛要受處分?!?/br> “你不是退伍了么?”女人天生八卦,葉喬也不例外,指腹磨著杯子,“我們那會兒怎么沒見你這樣的教官?!?/br> “得了吧。藝校的女孩子最難纏。那會兒要是遇到你這樣不聽話的,一定往死里訓?!?/br> 他一副經驗之談的模樣,惹得葉喬又想掐他。周霆深笑呵呵地躲開:“現在看上去精神不錯么?剛不是病懨懨的樣子?” 葉喬卻想起,那天她醉酒醒來,發現自己手機里撥出去過一個號碼,對方沒有接。她不至于在不省人事的時候還能按出11位號碼,應該是周霆深撥的。她后來有去網上查過,g市本地的號碼,搜索框下面有一條貼吧回帖,是幾年前一場陸卿米分絲見面會的報名信息。那個號碼的主人居然是陸卿的米分絲。 這樣探究下去沒完沒了,葉喬突然有些受不了人與人之間無處不在的連鎖反應。她吸一口氣,拎起包起身:“出去走走吧,這里奶香味太重?!?/br> 兩人站起身,葉喬的視線和他的脖子平齊,正落在他頸側的傷痕,她心尖上像被扎了一下,忽然停下來問:“疼么?” 他下意識想去碰,葉喬的手指卻已經先一步撫上去了,細膩柔軟的觸感,指尖微微帶涼,小心翼翼地在傷口周圍泛紅的地方摩挲。他僵著脖子,喉結輕滾一下:“不算什么?!庇直贿@傷口的些微疼痛牽扯起影院里的記憶。她撫摸皮膚的力道和她的唇舌一樣柔軟,撩得人心猿意馬。 周霆深就著這個姿勢,單手把她的腦袋按上肩膀,說:“算你賠我的?!比~喬羞慚地掙扎了幾下,奈何體力懸殊,只好作罷,埋在他肩上又好氣又好笑:“周霆深,你這人真是——沒三秒正經,滿腦子都是吃豆腐是不是?!?/br> 葉喬為免引起圍觀,安安靜靜地伏了一會兒,只是急促的呼吸傳達著她的忿忿。周霆深按著不放,在她耳邊說:“剛不是被后媽虐了心情差么,借你靠一下。不收費?!眱扇吮荛_旁人的耳目打打鬧鬧,彼此的呼吸和體溫融匯到一起。 這種感覺很奇異,他的鎖骨能感受到她說話時的溫度,像寄生的浮游物,像共振的物理器械。她的一顰一笑全在那微燙的溫度里。 葉喬低哼著說:“不就是想報復人么,幼稚不幼稚。要不要我也給你扎幾下?” 周霆深被她挑起來:“真給扎?” “給?!?/br> “能扎幾下?” 葉喬料他也不會真這么孩子氣,無所顧忌地揚言:“隨便你?!?/br> 他一聲莫測的笑:“好。到時候別怕疼?!?/br> ※※※ 一盞燈打下來。 葉喬袒露上身,躺在日式軟榻上,浴袍隨意揉在身下。 她有一匹烏錦般的長發,稍顯凌亂地散下骨架玲瓏的肩頭,一直垂到腰際。迷蒙的燈光浸著她白皙的皮膚,中國式的白,像一塊完整的定窯瓷,透著醇奶茶的潤,和墨一般的發色形成鮮明的視覺沖擊。 暖光燈打在她的胸脯,炙得心頭燥熱。周霆深的聲音被淹沒在那熱度里,問:“紋胸口?” 他的手不急不緩地摩挲她胸口的起伏,仿佛在仔細比較。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臉,視線像趨光的蛾,集中在頂燈上。 觸感所及的地方,有一道十厘米的疤,手術創口。已經被歲月沖得很淡。他的手指常和槍械打交道,有些粗礪,在她的疤痕上輕撫時牽起蚊足般千絲萬縷的疼。 葉喬平靜地點頭,喉嚨里滾出一個字:“嗯?!?/br> 半小時前,葉喬被他帶到這里。她在楊城住的時候,對這片區域的印象比紅燈區好不了多少。那里有幾家高檔會所,里面的紋身館非常有名,幼年的她想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來嘗試。 周霆深對這里卻很熟,明明不是營業時間,輕輕松松就向老板要到了鑰匙。 老板伍子是個挺自來熟的人,身上有股社會青年的流氣,一見葉喬就套近乎,說是她的米分絲。葉喬以為周霆深常光顧這里,但卻沒在他身上看到紋身,正疑惑,伍子哈哈笑了一陣,說:“什么???!深哥以前就是學這個的,紋得特別漂亮。不過只招待特殊的客人?!?/br> 葉喬問:“什么叫特殊?” 伍子的臉突然漲紅了:“就是……特別漂亮的?!?/br> 葉喬愕然一瞬,看向周霆深,一片了然地笑開:“好啊,那就試一試?!?/br> 沐浴洗乏之后,伍子把紋身室的燈打開,把她請進去。走之前哀聲連連,苦著臉對周霆深說:“我女神啊,深哥您悠著點?!?/br> 葉喬安靜地躺下去,像一株盛開的植物,說:“怎么想到帶我來這里?” 周霆深專注地給紋身機上針:“個人愛好?!?/br> 葉喬抬眸觀察,他脫了夾克,襯衣隨意挽到手肘,雪白的袖口下是小麥色的手臂,干凈,肌rou賁發,沒有紋身。她企圖在他身上找到一塊作為紋身師標志的刺青,視線甚至從他開了三??圩拥囊r衣領口探入他緊實的胸膛,卻還是沒能如愿。 她撇撇嘴:“那學這個呢?也是個人愛好?” “嗯?!彼唤浶?。 “入伍前學的還是之后?” “之后?!?/br> “你經歷還挺豐富的?!敝皇撬龥]說,經歷豐富的人,往往不是因為人生多彩,反而常常很灰暗。葉喬不想走進這個人灰暗的部分,只挑了輕松的話題,說:“沒學幾年紋身吧,技術怎么樣?” 周霆深上好了針,獵物入彀般,鐙地一聲。笑得風流又下流:“試試不就知道了?!?/br> ☆、第15章 可卡丨因05 周霆深本來想要幫她紋手背,遮蓋那排傷疤,但葉喬卻說傷疤有的是,生猛地把上衣脫了。周霆深不是什么克己守禮的人,由著她脫,噙著褻慢的笑,進入正題:“要先割線?!?/br> 視線又落回她形狀曼妙的胸脯:“每個人身上的痛覺神經分布都不一樣。你胸口的部位,很敏感——”他的尾音挑了一下。 葉喬確信,他是故意頓的這一下:“——確定紋這里?” 她對他越來越露骨的調戲置若罔聞:“對?!?/br> “花紋?” “伍子說只能聽你的?!?/br> 周霆深笑起來。葉喬靜靜躺著,身體的機能全都供給了思維,她對他的一切聲音都很敏感,在心里思忖,覺得他笑起來像某種沙漠植物,蓬勃又倒映茫茫黃沙的孤獨。 但笑聲是清朗的,漫不經心地警醒她:“葉喬,這是一輩子的事?!?/br> 她頗隨遇而安:“一輩子的事太多了,本來就沒幾件由自己掌控?!?/br> 周霆深腦海里映出花紋,說:“也好,別后悔?!睓C械很快在他手下到位,他戴上乳膠手套,敬職地給她作心理準備,“第一步比較疼。忍得了么?” 葉喬說:“可以?!?/br> 割線的痛在她的承受范圍。 他的手法很嫻熟,冰涼的針裁破一塊名叫皮膚的布,創口勾勒出的線條邊緣只是淡淡的紅,沒有出血。尖銳的疼痛久了便變成朦朧的麻,神經只曉得還在痛。 葉喬無動于衷地閉上眼,呼吸比平時微微加快,告慰心底的某種熱望。 她干咽一口,說:“你學過畫畫?” “會紋身的都學過?!?/br> “我說國畫?!?/br> 周霆深一默:“怎么看出來的?” 葉喬很篤定:“你握針的方式不一樣?!?/br> 針口刺到左胸,葉喬齒縫里“嘶”地吸入一絲涼氣。 他放緩語調,哄小孩般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對畫畫很在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