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周霆深輕車熟路地把車停在一家網咖門口,帶她沿街走。 街上都是露天涼亭,擺著木桌木椅,有賣烤串的,賣水果的,也有一桌一爐賣烤rou的。顧客都很年輕,應該是旁邊高校的大學生,凌晨出來聚餐刷夜,嘻嘻鬧鬧喝酒聊天,大笑呼喊的聲音不絕于耳。 他帶她到最盡頭,在一家顧客稍少的店前坐下。 葉喬的裙子是贊助商提供的,三萬塊,據說不可干洗、不可水洗、不可熨燙、不可烘烤,只可用濕棉布擦拭。 她把三萬塊往半濕的木頭長凳上一坐,左右環顧一周:“你來這里吃火鍋?” 隔著一桌有一對大學生情侶,桌上一人一個小火鍋,邊吃邊聊。小姑娘的筷子沒怎么動過,保持一張三十度向上甜美微笑的臉看著男生。 葉喬笑了聲:“像老妖怪出洞窺伺小妖精?!?/br> 周霆深咬著支鉛筆,低頭端詳塑封的一張舊菜單。掃完兩眼遞給她:“吃什么?” 葉喬只好從筒里又抽一支鉛筆,邊勾邊調侃:“你小時候有沒有聽過,咬鉛筆會變笨?!?/br> “那是這么咬?!彼駣A煙一樣把鉛筆夾在指尖,對嘴比劃了一下,才重新橫著咬回去。又覺得跟她較真一定是腦子壞了,夾起鉛筆往筒里一插。瀟灑入彀。一支用得只剩半截的鉛筆在他修長的指間翻飛,像是某種魔術。 葉喬只瞅了一眼他橫咬鉛筆的姿勢,評價說:“像德薩?!?/br> 周霆深罵了聲cao:“那是狗像我?!?/br> 一樣沒cao行。 葉喬只敢在心里嘀咕。這人心情好的時候心智沒比鄭西朔健全多少,但一發怒洪水猛獸都抵不過。只是今夜她與過去作別,站在高樓大廈面朝茫茫人海,竟沒有去處,與他作伴也無妨。 她現在心情在夜風和排檔火鍋味里,異樣地開闊。雖然不知是為何,但總算是好事,她不想破壞,很快在紙上勾了她要點的菜和鍋底,遞還回去。 周霆深問:“喝什么?” 葉喬問:“有什么?” “啤酒和汽水?!?/br> 葉喬搖頭:“我不喝碳酸飲料。酒吧?!?/br> 周霆深盯著臉頰還因上一輪的酒勁微微泛紅的她,沒下筆:“你不是做過手術么,酒就能喝了?” 葉喬說:“碳酸飲料是不喜歡喝,酒是不能喝。當然選不能喝的?!?/br> 周霆深在夜風里笑起來,清朗的笑聲引得隔壁那桌專注吃飯的情侶都回了下頭。 他大筆一勾,說:“行,聽病人的?!?/br> 變著法兒說她有病。 葉喬不在乎。世上的人反正都有病,病輕點叫癖好,不礙著人的叫嗜好。只有咬人的才叫神經病。 周霆深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對方都認得他,說:“好咧!您那份還是老樣子吧?” 他點頭,視線轉向葉喬,仿佛猜到她會在這時看他一眼。 葉喬把心里的詫異和揣測都收好,只說:“這兒離酒店挺遠的,能趕回去么?” 她自己當然不會回酒店,“你在替我緊張?” 葉喬呵地一聲笑:“你這算擅離職守吧?” 周霆深不樂意解釋,反而順著桿子幫她抹黑自己,眼睛邪氣地漂亮:“緊張什么。你們女人天生喜歡等,越等越來勁?!?/br> 葉喬風輕云淡的神色卻在他下流的言語里,突然就一變。 周霆深知道猜中了:“你今天才有個失戀的樣子?!闭f著讓服務員再加兩瓶酒。 葉喬前幾天說被挖墻腳的時候,裝得談笑風生的樣子,不知道在較什么勁。今天倒是大大方方表現出失意了。 他覺得,她好像特別喜歡跟自己過不去。 悲傷,喜悅,痛苦,感動。愛與恨。 全都忍著,放心里,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鴕鳥都比她灑脫。 得受過什么創傷打擊? 旁邊那桌的女生突然懊惱地嗔呼一聲,站起來往這邊走。 她嬉笑著找上葉喬,一點也不怯場:“jiejie,我跟我同學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幫他要你電話號碼。能給一下不?” 我同學。原來不是情侶么? 葉喬故意看了周霆深一眼。一男一女坐在一塊兒,女方還被人要電話號碼,這除了說明女方長得漂亮,還說明了男方沒有威懾性。他們兩個雖然連普通朋友都很難算上,但是以周霆深的個性,再怎樣也不該擺弄個打火機,裝什么沒事人。 她接過女孩子遞來的手機,手指靈巧地按下一行字。 女孩子沒想到她真會當著男方的面給號碼,收回手機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旋即高興地說“謝謝jiejie!” 可是姑娘啊姑娘,你那么年輕,笑容里的破綻,也只有這個年紀的小男生看不出來。 女孩重新按亮手機,看到一句“喜歡就去追,幫人家要什么電話號碼”,驚愕地回頭去看葉喬。 葉喬卻在和她對面的男人聊天,笑得明媚動人。 讓她去要號碼的男生問:“要到了沒???是不是不敢要啊?!?/br> 她慌忙把手機藏起來,說:“要到了,不給你!” 葉喬要的菜全上齊了,黃喉,毛肚,豬腦,牛百葉。 周霆深要的隨后也上了,一盆盆綠油油的蔬菜,擺在那像一排盆栽。 鍋底倒是一樣的,重辣。 葉喬不以自己的重口味為恥,拉開一聽啤酒:“你用那么重的辣油涮蔬菜,沒見得有多健康?!?/br> 周霆深:“吃素就為了健康?” 葉喬想起他家那中世紀教廷一樣的裝修風格:“你真信基督?” 沒聽說過基督徒像佛教徒一樣,要茹素。 周霆深扯開頸前的一粒紐扣,貼緊胸口的十字架有他身體的溫熱。他取出來親吻:“不像么?” 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答案顯而易見。但是葉喬還是說:“……不像?!?/br> 周霆深把一盆盆栽傾進guntang的紅鍋:“這就對了?!?/br> 他幫她下豬腦,那玩意兒看著一陣惡心。葉喬明顯看到他喉結異常緩慢地滾動一下,撇過臉忍著,打心底里犯嘔的模樣。 葉喬明白了。他不吃臟器恐怕不是因為上帝,是因為他自己。 葉喬說:“你不吃這些,連rou也不吃么?紅rou白rou都不吃?” 周霆深已然面色如常,只是黑著臉,放一片葉子進鍋:“不吃?!?/br> 葉喬特地把鮮嫩的豬腦夾一筷在口中細嚼慢咽,觀察他的神情:“海鮮呢?” “偶爾吃?!敝荟顩]什么反應,冷著臉煮綠葉子。 葉喬幫他也拉開一罐啤酒,用自己那罐跟他碰了碰:“那陪我喝酒吧??茨愠圆輿]意思?!?/br> 周霆深被她激起來,盯著她灌下半罐啤酒:“你今晚別醉死在這里?!?/br> 葉喬笑說:“不會?!?/br> 女人的話是不能信的。 尤其是失戀的女人。 周霆深看著葉喬慢慢開始說胡話,最后趴在桌上又哭又鬧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玩過了。 葉喬晚上還喝過一輪紅酒,酒勁都沒過去,又掃清了一桌子的綠罐子。她伏下不說話的時候,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灌出了人命。 他過去翻了下她的眼皮,還好,只是睡著了。 “葉喬?” 沒聲。 “葉喬?!?/br> 她安靜得像只乖巧溫順的小動物。 ——你他媽跟強`jian犯喝酒也敢睡著。 ☆、第9章 安非他命09 凌晨四點。喧鬧聲已然散去。 在夜里狂歡的年輕學生都已歸巢,烤rou攤子凌晨兩點就收了攤,留下一地狼藉。涮羊rou這塊兒也只剩下他們一對顧客。 店面的燈一盞盞關閉,夜班服務員掃著地,看見他把葉喬架起來要走,說了句“下次再來啊”。 周霆深把她放進車后座,一發動她就滾了下去。 只好又停下來,把人抱到副駕駛座上,替她牢牢拴好安全帶。葉喬脖子一軟,歪在他小臂上。 女人的臉因為醉酒而發燙,又軟嫩又火熱,輕輕在他小臂內側蹭了一下。 眼睫毛輕輕刷過去,不知有多癢。 周霆深踩油門,想回酒店。想了想還是作罷,往小區的方向,駛過一張張她主演的電影海報。 值班門衛都睡著,按一下喇叭才說:“哦,周先生,這么晚???” 看見副駕駛座軟綿綿的葉喬,又住了嘴。 周霆深面色陰沉,從車里一路把她抱上電梯,扶著她刷門禁,按樓層。 這女人真輕得像具骷髏。 葉喬軟得像只充氣娃娃,伏在他肩上,在深夢里突然喃喃了一句。 周霆深看著攀升的樓層數字,輕輕“嗯?”了一聲。 葉喬揪著他前襟,在他襯衣領子上蹭了個口紅印,表情凄楚得像吻別:“你幫她?!?/br> “什么?” “你還幫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