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方才隨從來報,說陳夫人喝了藥睡下,你先歇一歇再過去也不遲?!?/br> 陳婠心知拗不過他,只好坐過來。 封禛拿來她的手,將一枚羊脂玉放入手心,“入宮這么久,朕見你從未帶過什么貼身的配飾,打制了一個小玉鎖,后面刻有你的小像,便戴著吧?!?/br> 陳婠攤開手,定定望入他的眸。 當初,似曾相識的場景,卻不一樣的心境,那時他出征西塞,陳婠在城臺送別。 他道,皇后于宮中安置,待朕歸來之期。 但后來,等來的卻是溫顏私自去西北面圣的消息,而后榮寵恩愛,回來之后便封了貴妃。 這枚羊脂玉更像是一個諷刺的笑話。 封禛見她不收,遂更加篤定了她的想法,便將她手合上,“婠婠放心,朕絕不會再重蹈覆轍?!?/br> 陳婠只是笑了笑,她很想反問一句,當初囚禁冷宮,千方百計托人將這枚信物送去正陽宮時,他又在何處? 但轉念一想,不過都是些前塵舊事罷了,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轉念之間,封禛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他問,“婠婠你相信前世因果么?” 忽然松了她的手,凝眸。兩人離得極近,陳婠心頭猛然跳頓,恰此時車身不穩重重顛簸了一下,將情緒變化輕輕遮掩去了。 被他扶了起來,陳婠壓制住心頭猛烈的起伏,似是嘲諷的莞爾一笑,“臣妾只信前塵,不信因果。若有因果,那么陛下定然是有還不完的的債?!?/br> 封禛此刻卻是如何也笑不出來,長久以來的心病沉沉壓在心上,他本以為給她極致的榮寵,包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去追究,哪怕能換回半點真心也好。 可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徒勞,都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恩寵。 即便是日日耳鬢廝磨,只怕心中終究仍是生疏。 “朕有些話,想要問你?!?/br> 陳婠望著他異常的神色,心下一陣奇怪,封禛從來皆是予奪予求,殺伐果斷,不會有片刻的猶豫。 近在唇邊的真相,呼之欲出。 兩人心中都揣著不同的心思,一時靜的呼吸可聞。 清冷的聲音,微微有些頓挫,盤桓在心頭許久的真言,他終于開口問,“婠婠是否與朕一樣,記得…” 但話未說完,記得二字話音剛落,還來不及說問出后半句,便被忽然展開的門所打斷。 洛賢妃目光銳利地掃過來,然后低下頭,“回陛下,第一站驛館已到,肅清完畢,請陛下下車吧?!?/br> 驛站乃是官府管轄,多是安置各地往來的達官顯貴,須有令牌才能入住。 這些清掃事務,寧春早已打點妥當。 封禛先下了車,轉手去拉陳婠,但她已經利落地提了裙擺自己下了車。 陳棠一身鎖甲長衫,站在下面迎接,“陛下、婉貴妃娘娘、賢妃娘娘請隨微臣同去?!?/br> 陳婠悄然跟上大哥,“母親可有醒來?” 陳棠眉目緊鎖,搖了搖頭。 部下在山崗外安營扎寨,在貼身衛尉嚴密看守中,皇上擁著婉貴妃一起登上二層閣樓。 出了京都,景致更見開闊,漫山遍野的斑斕山花競相綻放,和嫩綠草原交融一片。 時近黃昏,陳棠安頓好,便道,“行軍輾轉,微臣會安排盡快到西北行宮,大約有三日奔波?!?/br> “朕明白,路途不宜停頓太久,便交由大將軍去安排?!?/br> 陳棠領命下去,洛賢妃也告退入了廂房。 “隨朕進去吧,方才還有話未說完?!?/br> 陳婠卻堅持要去探視母親,人倫常情,封禛只好應允下來。 御史送來奏本,封禛靜下心批閱了一會,眼見窗外月華高升,便差寧春去請陳婠過來。 那句話憋在心中,委實不好過。 但寧春卻帶來陳夫人病情惡化的消息,婉貴妃守在母親病榻前,無法回來。 封禛便連忙吩咐去請魏太醫等幾名隨軍御醫去診治。 一直折騰到子夜,陳夫人總算轉醒。 陳婠頂著一副倦容回來時,幾番打斷之下,意境總是不對。 那半句話,就這么硬生生折了下來,打算到西北行宮安置妥當之后,再與她和盤托出,不再隱瞞分毫。 應該是折騰的累極了,簡單沐浴更衣之后,一沾床榻便睡去了。 手臂被她枕著,封禛卻是睡意全無。 睡顏,后夜燈火寂靜,和衣而眠。 接下來連日行程緊迫,無暇他顧,陳婠整日忙著侍候母親,衣不解帶,封禛看在眼里心疼的緊,也不再強迫她如何。加快進程,終于在第三日傍晚抵達西北行宮。 行宮依山而建,緊鄰天河城,與烏蒙國邊境隔有數十里的防線,四周遍布防御工事,固若金湯。 大將軍陳棠先率十萬訓練有素的騎兵奔向天河大營入編規制,連夜便去尋找遠在城郊的神醫塔穆。 帶回去的藥,便是塔穆配制的方子。 塔穆此人,本是烏蒙出身,但在天河城定居了數十年,娶妻生子,后代流著兩族的血脈,已然融入了中土。 烏蒙國素以醫術聞名四海,醫術奇絕但劍走偏鋒,與中土很是不同。 但令陳棠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短短幾個月,塔穆已然移居搬家,詢問四鄰,皆不知去處。 初春寒意未消,夜間仍需要點了暖爐才能安寢。 陳婠還不知道大哥那邊出了事,照例服侍完母親喝藥,才回殿中歇下。 皇上在專心批閱幾日積壓下來的文書,如今朝中父親為首組成內閣參政,時局還算平穩。 端著熱茶入殿時,封禛并未抬頭,還未走到案臺前,他忽然擱筆,抬起頭來。 “那日,朕在馬車中還有半句話,一直沒有機會說完?!?/br> 他聲音低沉的有些異樣,陳婠停住步子,素身立在身前,原本對于他想問的話并無太多關緊。 但下一句,卻足以有天翻地覆的震驚。 “你在冷宮的十年,朕并未放棄過你,哪怕是一日?!?/br> 手中的茶盅應聲落下,熱水灑在腳面上,可陳婠此刻腦中混亂一片,絲毫不覺得燙。 ☆、第83章 心有千結變故生 封禛跨過書案,箭步上前。 連忙去替她掀起淋濕的裙擺,也不顧一地的碎瓷渣,踩著便過去將她抱到一旁坐榻上去。 陳婠一雙繡鞋斑斑點點,被他除去鞋襪的小腳上,紅痕塊塊,瞧得他更是一陣心疼。 “是朕cao之過急,不該在如此當口上提起這些…”心中仿佛是心虛,只是握著她一對玉足,并不去看陳婠的眼。 就在他以為接下來會是如何的狂風驟雨時,陳婠卻忽然發了聲,她笑的十分淡,淡的似要化開了一般,“陛下莫不是連日累著了?怎地說些臣妾聽不懂的話,什么冷宮十年的,教臣妾嚇得手都端不穩了?!?/br> 封禛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抬頭,對上她微微俯視的面容,溫婉柔和,沉靜的并無一絲波瀾。 僅僅是方才瞬息之間,她已然恢復如常,封禛不知是該相信自己,還是她。 “是朕辜負了你,婠婠能否給朕一個補償的機會…” 話已然出口,從前米分飾太平的冷眉笑眼,再也無法繼續,他不想再繼續這場戲,恨不得將心肝捧出來給她瞧一瞧。 只可惜,這些,她不想看。 陳婠抽回小足,赤腳踩在漢白玉面的地板上,綰了綰額前的發,“陛下是天子,何來辜負一言?何況,如今臣妾高居貴妃之位,又怎會是您對不起臣妾?” 話語柔柔,卻比鋒芒更利。 他上前去觸碰,卻被她輕輕退后一步避了開去,唯觸到一方衣角。 才教滾水燙過,又被地面的寒意侵體。 封禛清冷的臉容上,終于有一絲崩裂的痕跡,他定步,妥協,沖她伸出手,“好,朕不逼你,地上太涼,你先過來,朕讓人送鞋襪進來?!?/br> 陳婠緩緩往屏風處退去,福身一拜,“臣妾今日身子不適,不能侍寢,先告退了?!?/br> 原本預想中的畫面不該是這樣的… 他甚至放下一個帝王該有的尊嚴去妥協,腹中還有許多肺腑之言來不及說,但很顯然,陳婠并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一次也不肯。 眉峰緊蹙,他跨過去,但陳婠只是微微抬起頭,“寧春他們就守在外面,只要臣妾出聲,就會有人進來,陛下休要強迫?!?/br> 良久,他點頭,“今日夜深,婠婠回去好生歇息,明兒一早,陪朕去華亭?!?/br> 陳婠并沒有接話,而是展身兒就出了門。 沒有絲毫的留戀。 若不是她掩飾的太好,那便是執念太深,頹然地坐回榻上,隨手捻了奏本來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只好煩亂地扔到一旁。 殿外安靜沒有絲毫動靜,想必她已經回去了,或者去陳夫人寢殿。 寧春進來時,滿目狼藉,打碎的瓷杯和星星點點的茶葉沫子,還有案頭雜亂的文本。 陛下從來皆是修身有道,書籍奏本從不會亂放,起居精雅講究,這還他頭一回見到如此場面。 見皇上悶聲不語,他便弓著腰,輕手輕腳地將奏本歸位。 一摸索,發現案頭下還有一雙刺繡精美的鞋襪,轉念想來,方才婉貴妃出殿時,裙擺蓋著并沒看清楚,難不成是她的衣物… 越想越亂,按常理來說,陛下一定會留她在殿中安置的。 “婉貴妃殿中有誰在伺候?” 寧春連忙作答,“沈青桑和眉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