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不知令多少閨閣秀女生出遐思萬千來。 因為有御賜赦令,定遠將軍可佩劍出入皇城內苑,隨時聽命圣令。 君臣時久未見,一接到信報回京,皇上便速速傳旨,令他直接入皇城面圣。 二人在正陽宮閉門徹談了整整半日,直到晚膳時分才暫時停歇。 又責寧春親自去往毓秀宮請婉貴妃過來同宴而飲。 陳婠早已思兄心切,自從得到了軍部入京的消息后,連正裝都未換,篤定了心思皇上會召自己過去。 果然沒有料錯。 來到正陽宮殿中時,陳婠眼前一酸,卻又滿心是對兄長無比的自豪之意。 褪去了京城貴養的白皙俊秀,邊關風沙吹塑了大哥如今小麥色健朗的膚色,眉目深邃,豪邁磊落。 乍一看,險些要不敢相認。 陳棠肅身站起,恭敬地傾身一拜,“微臣,見過婉貴妃娘娘,念娘娘在京都萬安無恙?!?/br> 陳婠緩緩上前,平扶一把,“將軍邊關戍守,本宮甚念?!?/br> 封禛親自下榻,將她手兒牽住,“你們兄妹許久未見,先盡興暢飲一番,待會朕自會留給愛妃和愛卿私下敘話的時辰?!?/br> 畢竟君主在上,陳婠和陳棠皆是循規蹈矩,不敢有半分逾越。 “這是你最愛吃的羹湯,再添些?!被噬咸煨拇髳?,十分體貼。 陳婠微微推辭,“臣妾已經用了整整一盅,用不下了?!?/br> 但她的推辭,仿佛絲毫不影響皇上的興致,時不時和下座的定遠將軍閑談幾句,內容大都是泛泛之言,不涉及朝政。 陳婠放下銀箸,已然用膳完畢,便坐在身旁陪襯著,安靜地聽他們口中議事。 忽而身旁封禛的手,遞來一方錦帕,陳婠連忙去接,誰知他竟是不予理會,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她的臉頰,頗為耐心地一點一點為她拭去了污漬。 如此毫不掩飾的親昵,凝眸處,是他黑沉瀲滟的秀目。 仿佛過了很久,皇上似乎看夠了,這才松手,轉而又將她左手握住,一同放在腿面上去。 陳棠冷眼旁觀,見陛下對meimei的情誼始終不減,如初恩愛,遂更感欣慰。 和正陽宮燈火輝煌不同,此刻夜色下的合秀宮卻是暗淡沉靜。 霜靈這一走,原本就稍顯冷清的宮殿越發荒涼。 綠姚入殿奉茶,卻見自家娘娘坐在屏案前悶聲不語,若有所思。 她緩步走過去,“該安置了,奴婢服侍娘娘更衣沐浴吧?!?/br> 溫淑妃終于回過神來,摸索著撫上了發髻,展手將簪子取了下來。 綠姚見她默許了,便走到身后替她卸妝,菱花鏡里映出一張略顯慘淡,卻已然嫵媚非凡的面容,“回娘娘,今兒晌午奴婢收拾寢殿,在案臺上發現了一盒子碎玉,碎的七零八落,便想著問娘娘一句可要奴婢處理掉?” 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溫淑妃突然尖聲道,“誰允許你擅自翻看本宮的東西!” “奴婢該死,實是無意間見到的!”綠姚連忙跪下認錯,對于她的喜怒無常顯然是十分不解。 那盒碎玉瞧著像是摔碎的簪子,但玉質普通,絕不像是御賜的物件。 可為何娘娘會一直保留在寢殿里… 簪子碎玉…溫淑妃眼眸一滯,聽聞他今日風光入城,凱旋而歸。 人世無常,從前那個對自己癡心不悔的小小校尉,如今已然是萬人景仰的大將軍。 他們之間的事情,也許只能永遠深埋心底,老死宮墻。 綠姚見她氣性過了,這才敢站起來。 “陛下可是在正陽宮召見定遠將軍?”她乜斜了眼眸,慵懶地問。 “聽宗主事說,定遠將軍一回京,就直奔陛下正陽宮,晚間還將婉貴妃招了過去?!本G姚本想說可見如今陳家才是最大的贏家,但一想到自家娘娘的立場,便不敢多言語。 忽而靈光一現,溫淑妃這才聯想道,幽州舞弊一案,接連牽扯了周家人、溫家人,而恰恰都是經由他的手來查案。 可以說,如今的定遠將軍手握西北兵權,代掌諸郡理事,權力極大。 若父兄之事,能得他手下留情,也許… 拿過那盒碎玉,她漸漸露出一絲苦笑。 因著體恤定遠將軍千里迢迢入京,晚膳完畢,皇上便以去御書房為由,將側殿留給他們兄妹二人。 皇上一走,陳婠自然不必過分拘束,也不再端著神色,隨大哥一同落座飲茶而談。 陳棠此次回來,脫胎換骨,之前所有的擔憂,蕩然無存。 先是詢問了母親的病癥,待聽到陳婠說并無好轉,反而加重時,不禁深深蹙起眉峰。 “如此看來,該盡快帶母親往天河城去求醫問藥,病情拖延,積久成患?!?/br> 其實陳棠心中已有所打算,此次留在京城的時間不會太久,早已籌謀著代母親回去治病之事。 “我也始終在爭取,希望陛下能開恩,允我一起照顧母親?!标悐粐@,但照此看來,除非懷上孩子,封禛是不允許自己離開身邊半步的。 一想到他那種似是而非的眼神,分明是含了情,可卻令她隱隱不安,仿佛被窺見了什么… “見陛下待你已然極好,從前送你入宮之事,耿耿在心,終于能有一絲寬慰了?!标愄拇嗽捳嫘牟患?。 提起入宮,有一個人便是兄妹二人心間邁不過的溝壕。 陳棠刻意忽略,并不想告訴meimei,宇文瑾如今繼承掌控烏蒙兵權,野心勃勃,已然在邊境有所動作。 趁流民逃亡,招兵買馬一事,正是出自他的謀劃。 而在天河城時,兩人實有一次正面交鋒。 陳棠雖不愿意承認,但若非宇文瑾有心相讓,只怕自己會敗損于他手中。 陳婠似乎看出了大哥的異常,遂在他面前輕晃了晃手指,陳棠卻是忽然沉下臉色,“有一事,大哥始終心存疑慮?!?/br> 陳婠凝眉,他便壓低了聲音道,“小妹可還記得小林崗上謝晚晴的墳塋?我在天河城邊境,見到過與她極其相似的女子?!?/br> ☆、第80章 封王拜侯紅綃扣 回宮之后,皇上特赦定遠將軍在北宮和碩殿安置,可享御食,為上賓禮遇。 皇上如此安排,在外人眼中自然是隆恩浩蕩,但于私心上亦是方便。 每每與他詳談天河城防御工事部署,推遠及近,自然又連帶著將南郡數洲的形勢剖析一番。 既有定遠將軍入宮,必少不了陸川、衛融二將,他們是陳棠去西北戍邊前舉薦于皇上。 兩人才能卓越,得天子賞識,陸川乃是如今禁衛軍大統領,衛融為天子御前行走,皆為心腹之臣。 山河宏圖千里,天子籌謀自高遠,只一張封疆列土的百郡圖,君臣幾人便用了數日來詳盡研究。 朝中懿太后舊部的勢力除了七七八八,因為戶部尚書陳道允獻上妙計,行檢舉有功賞的策略,于根除異黨之事上有奇效。 隨著對兵部尚書沈氏的收編,如今四省六部,皆掌控在天子的權力核心中。 聽聞沈家女兒和梁丞相世子姻緣和美,梁沈兩家關系越發親厚。 更有狼煙、虎符兵權在握,解除南郡撫遠將軍的兵力大權,并非難事。 而天子遲遲不在南邊動刀子,為的是給撫遠將軍一個機會,等他自行交出兵權,若他足夠聰明,定會拱手交出兵權,免于罪赦。 這一日談至夜深,皇上先遣走了陸川二人,獨留陳棠在殿。 燭火洞明之中,唯見天子將一方沉黑的青銅匣子擺在案上。 “依陳卿所見,如今天下可算昌平盛世?” 陳棠淡笑磊落,“若從百姓大同,必然斷是,但微臣心中卻終有一憾?!?/br> 皇上正襟危坐,雙目洞炬,“但說無妨?!?/br> “我朝沃野千里,云圖萬傾。卻不見西川四百里,盡遭烏蒙鐵蹄踐踏,山河破碎,雖如今中原鼎盛太平,但若為萬世基業,西北大患不除,我朝便永無安寧之日!” 一席話,壯懷激烈,陳棠說到激憤處,竟不知已是肅身而起。 話音落處,殿中沉默良久。 封禛凝眸,目光穿過山河圖,仿佛越過神州無邊茂土,胸中激蕩久不能定。 陳棠所言,如何不是他自幼心中盛大的宏愿? 雖然父皇在世時時常教導,要以仁義治天下。 可他卻始終認同,沒有絕對的兵權掌控,征戰城池,又何來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而如今,陳棠正是能助他成萬世基業的良臣忠相。 青銅匣子緩緩打開,封禛拿出來攤在掌心,“今日,朕便將此物信托于你,一諾如山?!?/br> 陳棠上前,猛地抬眼,皇上交予自己的赫然是虎符印信! “陛下,此物微臣不能收…” 收下虎符,便等同于手握半壁軍權,權力滔天,即便是從前鎮國將軍功勛赫赫,也沒有機會染指虎符。 封禛并不伸回手,清冷的眸光卻愈發深重,“升定遠將軍為統領大將軍,再予精兵十萬,隨往西北?!?/br> 統領大將軍,乃是武官中的丞相,正一品的高位,為國之根基。 從震驚中轉圜過來,陳棠撩衣應聲跪下,胸中激昂,更是豪情萬丈,“微臣,定不辱使命!” “你對烏蒙軍隊的作戰手法最為熟悉,朕這十萬兵力,是要你親自cao練,訓練出一支能夠用以彼之戰術攻克彼身的精銳鐵騎?!?/br> 陳棠鄭重接過虎符,雙手合于劍上,俯首深深一拜。 定遠將軍升任大將軍一事,在第二日朝會時,由陛下親自宣布,同時任命的還有鎮南、鎮北、鎮東三位將軍,分別率兵數萬,分散于神州四方。 于此同時,撫遠將軍上繳兵權交換兵符的急報,也抵達皇城。 天子特赦,命他仍擔任原職,非但沒有罷黜,更是派鎮南將軍同去,為他更添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