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君臣把酒,陳婠只是安靜地做個陪襯,斟酒布菜。 陳道允看著女兒出落得越發娉婷秀美,隱隱之間更有高華儀態,不禁想起入京前女兒的一番告誡,如警鐘長鳴在耳。 只怕,他們陳家是要飛出一只鳳凰了。 一席宴會,珍饈美味,各中滋味,各自心腸。 宴會將畢,封禛忽然提及,陳府地界太小,已經選好了一塊宅邸良田賜給陳家建新宅。 陳道允猶豫間,瞥見女兒從上座投來的目光,清明睿澈。 他撩袍行禮,以陳家人丁不多為由斷然拒絕,思索片刻,皇上亦無多強制。 陳婠本要隨父親一道回去,封禛卻將她留了下來。 “陛下今日并沒翻牌子?!彼允蔷芙^的姿態。 封禛將她微微一抱,便往海棠浴走去,“朕不去后宮,只要婠婠陪著就足夠?!?/br> 海棠浴是一處溫泉湯池,溫泉水從后面的天微山上引下,直接通往正陽宮的后殿。 海棠浴四頂露天,晚間沐浴池中,抬頭便可見星辰月華,極是美妙。 封禛先將陳婠褪去外衫,只剩下小衣,輕柔地抱了進去。 微風徐徐,將陳婠露在外面的香肩薄上了一層細粒,封禛近來多是自己更衣,怕她累著了。 海棠浴中四面是墨玉砌成的高臺,一側鑄成山石的形狀,休息其間,仿佛置身桃源秘境,極是享受。 這皇宮中,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是講究極致,天子居所,更可見一斑。 但賜浴海棠浴,并非是常有的事情,這代表了后宮中盛大的恩寵,先帝時,唯有皇后享受過如此殊榮。 而如今,陳婠便安然自得,絲毫沒有惶恐之心,只當做沐浴凈身罷了。 “朕看婠婠今日并不高興?!狈舛G精壯的身軀從水下靠過來,籠罩在她身側。 陳婠散了發,一片濕漉漉的,“妾身只是怕值此關頭,會有人趁機搬弄是非,說父親是靠女兒才得以高升?!?/br> 封禛將她扶正,“誰敢背后嚼舌,朕必定拔了他的舌頭?!?/br> 陳婠眼波抬起又垂下,“陛下還是不要對妾身這樣好,如今在后宮里,已經惹得皇貴妃和太后娘娘不悅…太后娘娘教妾身勸您,后宮要雨露均沾才能…” 話還未說完,唇上便被封住,封禛含著她柔軟的唇兒,雙手也在水下掐著她的腰,輾轉間便道,“婠婠不必思慮旁人,朕會替你做主?!?/br> 就在旖旎繾綣之時,外面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腳步聲。 因為皇上進來前吩咐過,說是沐浴時誰也不許打擾了,是以寧春便攔了下來。 這一瞧,正是皇貴妃宮中的芙蘅。 封禛原本美人在抱,正將掬了溫泉水撩在陳婠身上細細地揉搓,先是從雪頸到香肩,一路撫弄著,忽而聽見殿外有人說話,自然是不悅。 如此良辰美景,是誰這般不長眼色。 陳婠聽出來芙蘅的聲音,卻也沒挑明,心知定是有所圖謀,便進一步往前,柔柔地將封禛的手給握住了。 “陛下,妾身服侍您沐浴吧?!彼嫔珴恹?,腮帶桃花,被水汽一熏,更顯得楚楚動人。 封禛眸光微瞇,他的婠婠何時這樣主動過,自然是滿心愉悅的將她拉了過來,濺起絲絲漣漪。 “那你動作慢些,莫累壞了身子?!彼麕е劦匚橇艘晃?。 陳婠剛動作起來,殿外惱人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果然,封禛的面色已然大有不悅,而陳婠繼續輕柔地擦拭著,營造著溫柔鄉的氛圍。 如此一來,兩廂對比分明,即便是皇貴妃那邊有事要請皇上過去,也是帶著被打斷的怒意,想來不會好過。 “陛下,許是真有要事,妾身并無事,您便去瞧瞧吧?!彼毷旨毮_,烏發打濕了堆在一側胸前。 封禛對她時又恢復了溫潤的神色,“婠婠你繼續,休要聽那些個惱人的?!?/br> 沒多久,寧春便提了步子進來。 海棠浴白氣裊裊,后面竟然跟著芙蘅。 陳婠一見有外人來了,便將身子沉進水里,略顯羞怯地躲在封禛胸前,一雙冷眼卻清明地從縫隙中看過去。 “你膽子越發大了?!狈舛G的語氣不善。 寧春硬著頭皮道,“奴才該死!芙蘅姑姑說有要事向陛下稟報?!?/br> 一提到芙蘅,封禛更是冷意重重,面如冰封,她犯下的事,若不是太后出面強保,當晚便拉下去杖斃也不為過。只是,現在還不到處理她的時候。 封禛瞥了她一眼,“有話說完,速速退下,朕沒有心思聽什么閑言碎語?!?/br> 芙蘅眼見婉惠妃在水中嬌柔的模樣,分明就是狐媚惑主。宮中上下都道她是溫婉乖順,也生了一副溫柔的好皮相,可其實卻最會裝嬌弄弱,勾著皇上不放。 而且,皇貴妃入宮這么多年,從沒見皇上對她如此寵愛過,她陳婠憑什么一入宮,就如此百般受寵? 但芙蘅即便再有怨氣,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表現出了,埋頭叩拜,“回陛下,奴婢是奉皇貴妃之命前來傳話,晚膳后太后娘娘忽然發熱出疹,這會子皇貴妃、溫淑妃等人皆正在慈寧宮侍候,便派奴婢來尋婉惠妃娘娘過去?!?/br> 封禛一手輕輕撩著陳婠的背,“既然太后身體有恙,如此便先宣太醫過去,朕和婉惠妃沐浴完畢會一同過去?!?/br> 芙蘅還欲說什么,寧春已經將她帶了出去,低聲道,“話已經傳到了,還不快下去?!?/br> 芙蘅只好告退,出殿時對寧春陰陽怪氣地道,“婉惠妃娘娘果然得寵不一般,能賜浴正陽宮,當真是不簡單?!?/br> 寧春不輕不重地道,“只要陛下偏愛,婉惠妃自然在哪里都可以?!?/br> 慈寧宮內,端端坐著許多妃嬪,皆是來探視的。 過了許久,皇貴妃從內室出來,正迎面遇上大步入殿的皇上。 她連忙行禮,目光后移,便瞧見婉惠妃柔柔地從后面跟了過來,一身碧青色的長裙清麗非凡。 “太后自晚膳后便開始出疹發熱,陛下快瞧瞧吧?!被寿F妃面有急色,連忙招呼陳婠,“婉惠妃也陪著陛下進去吧?!?/br> 懿太后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手背上明顯可見團團的紅疹子,頭上也敷著細棉裹的冰塊兒,正在降溫。 封禛轉頭便問向太醫,“太后是何病癥,可有查清?” 魏如海已經診理完畢,“回陛下,太后娘娘乃是致敏之癥,和所用的東西相沖,才導致的氣血不調?!?/br> 容琳在旁道,“太后娘娘素來起居有道,不曾沾染過不該用的東西,怎會突然發???” 皇貴妃思索片刻,“莫非,是慈寧宮里添置的新物件兒?依臣妾來看,不如將今日太后用過的所有東西都拿出來查一查,應是能發現的?!?/br> 容琳點頭,“皇貴妃想的周全,奴婢幫娘娘一起查看?!?/br> 皇上端坐在對面兒,陳婠立在身后,眼見容琳帶著一干婢子翻找。 過了片刻,便端來一方玉盤,上面擱置了許多物件兒,諸如茶杯器皿、脂米分等懿太后用過的東西。 魏如海上前,挨個探查,最后搖搖頭,“微臣并未尋到源頭?!?/br> 皇貴妃蹙眉,“如此,倒是臣妾想偏了?!?/br> 封禛上前和懿太后說了幾回話兒,見她精神不振,隨吩咐了好生照料。 就在他正欲帶著陳婠回宮的時候,容琳突然道,“奴婢想起來了,太后娘娘今還用過婉惠妃送的玉肌露?!?/br> 此話一出,陳婠的腳步自然停下,收了回來。 “婉惠妃送的東西不必查看,朕相信她?!标悐€沒開口,封禛已然將話撂了出來。 皇貴妃勸道,“陛下莫要氣惱,臣妾倒覺得還是查一查,省得婉惠妃日后落人口實?!?/br> 這話說的輕巧,陳婠再不表態,也是不行的了。 “陛下,那便查吧?!彼崧暭氄Z,瞧著溫順至極。 封禛坐定,而后魏如海當著眾人的面,親自將玉肌露打開,挑出一些劃在手掌中,輕嗅研磨。 不一會兒,他緩緩抬頭,面色兩難,“玉肌露中,含有穿心蓮的蕊米分?!?/br> 一聽穿心蓮幾個字,陳婠即刻就明白了,她熟讀百草山木,穿心蓮能致敏發疹,嚴重時可要人性命! 皇貴妃難以置信地望著陳婠,“魏太醫,莫不是查錯了?” 魏如海篤定。 一時矛頭所指,都指向婉惠妃。 此時,陳婠卻并不慌張,“這玉肌露的是春日玉蘭芙蓉,秋日海棠雛菊,再配上冬天的紅臘梅,封在一起釀制成的花露,為了保鮮,妾身加了極其少量的麝香和紫地花丁,絕無穿心蓮的成分?!?/br> 容琳卻對她有些不滿,“但魏太醫已然查明,如何解釋?” 陳婠轉頭,“妾身即便再蠢鈍,也不敢做出忤逆太后之事,還望陛下明察還妾身清白?!?/br> 皇貴妃咳了幾聲,道,“惠妃meimei的品性臣妾信得過,這穿心蓮蕊米分屬內務府香料閣掌理,就去請內務府總管過來對一對賬本,自然就知道哪宮領了,莫冤枉了好人?!?/br> 陳婠面色如常,暗自卻笑她虛偽至極,即便是要栽贓,也裝的如此大義凜然,分明就是做給皇上看。 內務府效率極快,總管宗文華端了賬本過來,當眾翻看,一頁一頁,果然在三日前,查到了毓秀宮領取了一盒穿心蓮蕊米分的記錄。 先有玉肌露在前,又有賬本在后,如此精心的布局,當真是滴水不漏。 想來是沒少花心思的。 如此,陳婠便坐實了下藥的罪名。 懿太后在榻上聽得分明,一雙鳳眸掃過來,冷笑道,“皇上,看你寵幸的好人兒,虧得哀家白日里還贊她有心,如此看來,其心可誅?!?/br> 封禛站起來,“母后言重了,婠婠生性溫和,豈會存了害人的心思,此事,不過是巧合罷了?!?/br> 懿太后坐起來,“皇上如今做了天子,竟為了個女人,連哀家的身子也不再顧念。你護著她,但哀家的慈寧宮卻賞罰分明,婉惠妃此事,哀家不會輕饒了,否則后宮爭相效仿害人之法,可無一日安寧了?!?/br> 各執一詞,皇貴妃又勸了幾句,懿太后態度強硬,封禛的臉色也并不好看。 兩尊大佛,誰也惹不起。 宮人們俱都夾著尾巴,不敢出聲兒。 便在此時,殿外忽然有人稟報,說是毓秀宮的青桑姑姑求見。 皇上擺擺手,允她進來。 只見一身暗藍色七品女官制服的沈青桑步履穩重,垂首平舉,進來各方行了禮,手上端著一方精致的匣子,上面刻著內務府的標示。 她聲音擲地有聲,問向宗文華,“宗掌事您仔細瞧瞧,三日前毓秀宮領取的可是這個?” 宗文華上前,見盒底刻著御章,序列也對的上,“正是此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