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沈鶴之撿過牢牢的攥在手心,眼里終于有了兩分的溫度,看著卷宗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咱們要給小主子送去嗎?” 同??梢哉f是看著秦歡長大的,殿下可能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從秦歡被接進府后,他雖是面上總不堪其擾的樣子。實際笑的次數變多了,不管在外如何鐵面無私,回到府上面對著她時,都會拿出更多的耐心。 好似有著秦歡的小院,便是他隱世避難的桃花源。 等到秦歡離開后,他又變回了以往高高在上,冷情冷面的太子,她對他而言,就是不同的。 即便遠在邊關,也時刻都關注著她的消息,只有拿到她的畫時,殿下才會放下心防露出些許的暖意。 同福的私心,自然是希望小主子能回去的,能有機會上門,可不得好好的利用利用。 但沒想到的是,沈鶴之一口的拒絕了:“不急,我等她來找我?!?/br> 養了這么久的小孩,她的那點小心思他還是清楚的,秦歡現在定是對他避之若浼,他再如此步步緊逼,定會讓她愈發生厭,還不如誘之。 等她自己上門。 - 秦歡還是不會騎馬,上回沈鶴之帶著她騎的那次,雖然覺得有趣,但之后都未嘗試過。 方才是有心想躲避,這才腦子一糊涂坐上了馬,這會整個人趴在馬背上,身后就是李知衍,她不敢往后靠,渾身僵硬,連睜眼都不敢了。 還是李知衍看出她不適應,等出了城門就放慢了速度,“阿歡,別怕,有我護著你,不會掉下去的,睜開眼看看?!?/br> 秦歡小心翼翼的睜開了半條縫,看著身邊往后退的樹木,又猛地將眼睛閉上,牙齒飛快地打著哆嗦道,“知衍哥哥,我還是下去走路吧?!?/br> 看著秦歡下意識拉開的距離,李知衍眼里的光亮有些許黯淡,“阿歡,或許你可以試著信任我?!?/br> 他的聲音不響,外加馬兒的呼嘯聲,秦歡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么,只能迷迷糊糊的聽見他好似有在說話:“知衍哥哥你說什么?” 李知衍靜默了片刻,很快又變回了往日溫和的模樣,抓緊韁繩慢慢地讓馬兒停了下來,翻身下馬笑著打趣她:“我說你怎么比靜宜膽子還小,她騎馬可比你厲害?!?/br> 秦歡羞赧的吐了吐舌頭,自己也覺得有些丟人了,也跟著要下馬,就被李知衍給攔了下。 “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等走到天都要黑了,就坐在上頭,不用怕,我牽著,慢慢讓它往前走?!?/br> 這是他的馬兒,怎么能因為她的緣故,而放著馬不騎牽著走,這像什么話,秦歡自然是不肯的。 李知衍架不住她,只能扶著她下馬,兩人真就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 春光正好,路邊的野花都開了,秦歡一向喜歡花,看見了好的忍不住摘兩支,才走了沒多遠,手里已經抱了滿懷,回頭沖著他笑時,竟比春花還要燦爛。 李知衍的呼吸都有兩分停滯,待到她捧著問好不好看時,下意識低喃了兩聲,“好看?!?/br> 許是花好看,又或是人更好看。 “知衍哥哥近來部中無事嗎?”李知衍去年進了兵部歷練,等閑不得空,只有休沐在家才能外出。 “便是有事,又怎么會輪到我這小小主事來管呢?放心吧,我定是得空才會出京的?!?/br> 秦歡知道在他仕途的這件事上,與家中人常有分歧,李家世代駐守邊疆,三個兒子只活下了一個,包括李知衍的父親也沒能活著回來。 老將軍自然是希望孫兒不走他的老路,能老老實實的在朝中為官,只要他這門的榮辱尚在,李知衍將來仕途定是順暢,可他卻不喜歡朝中波詭。 他熟讀兵書,從小學習武藝,可不是為了窩囊的縮在這小小的衙門里指點江山的。 但他祖父的脾氣倔,做的決定沒人能忤逆,他將來要當什么樣的官,要娶什么樣的人,都一步步的為他謀劃好,容不得他說半個不字。 第一眼看到秦歡的時候,他覺得兩人很像,都像被關在籠中的鳥,永遠飛不出他人的掌控。 故而,他想幫她,好似看著她過上想要的日子,他那喘不過氣的牢籠,也得到了光。 可惜兩人同也不同,他是別人為他加的鎖,秦歡卻是自己給自己上了鎖,關閉了心門。 “給你?!鼻貧g把手里的花攏成了花束,一把塞進了李知衍的懷中,“花開得如此好,怎么能愁眉苦臉的,前幾日我跟著張mama學著做了酥酪。還沒親手坐過,一會回去你可得賞個臉嘗嘗?!?/br> 李知衍突然懷里多了束花,先是一愣,而后才忍不住地笑了,點頭說好。 有些事他確實改變不了,但有的事,他卻得去爭取一番。 正想著,就聽秦歡狀若無意的道:“知衍哥哥,你知道舅舅為何會突然來蘇城嗎?” “殿下應是陪榮安縣主來的?!?/br> “這個榮安縣主,我之前好似沒聽說過?!?/br> “她是平陽王家的庶女,前幾個月突然被封的縣主,待她明年開年及笄后,便要去南越國和親?!?/br> 秦歡邊走邊擺弄著手里的花,聞言驀地抬頭,“和親?她才這么小,為什么要她去和親?” 原本聽到平陽王她還在心中腹議,她與他那個兄長倒是如出一轍,結果就聽到了后面和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這兩年陛下龍體欠安,西北又戰事不斷,若是此刻不與南越打好關系,兩處同時戰亂,我大朝便要孤立無援了?!?/br> 秦歡之前在京中時,還會偶爾聽到些關于這些事的消息,等回了桃花塢,便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哪里知道戰事已如此吃緊。 難怪方才看沈鶴之風塵仆仆的,面帶倦色,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定是沒半刻歇息的。 秦歡想問的話,在口中滾了滾,最后也沒能問出口,她剛給沈鶴之甩了臉色,現在關心他,好似沒什么立場。 見她整個人懨懨的,還以為是在為那小姑娘擔心,就忍不住的安慰了她兩句:“榮安縣主本就是庶女,原在家中就不得寵,正是和親她才會被封縣主,想來也是自愿的?!?/br> 不僅能換取榮華富貴,還能在京中當上一年的正經縣主,就連她那不得寵早逝的生母,也跟著雞犬升天被追封了側妃,屬實算不得可憐人。 “怎知她是自愿,而不是家中所迫呢?” “她在京中的名聲不算好,尤其是被封縣主之后,飛揚跋扈目中無人,這樣的人如何會是被迫的?!?/br> 秦歡突得停下了腳步,她疑惑不解的看著李知衍,“那知衍哥哥見過她嗎?” “不曾,只聽人說起過?!?/br> 秦歡好似有些明白了,難怪初見榮安就覺得她有些奇怪,為何她如此好面子,又如此怕沈鶴之,原來她的爭強好勝都是裝出來的,實則色厲內荏。 也就難怪世人常說,三人成虎流言殺人,就連聰慧如李知衍,也會有人云亦云的時候。 當然,真相如何,她也不得而知。 只是知曉她要去和親,有了兩分的同情。早知道,那個金環就不騙她了。 看出秦歡的情緒不怎么高漲,李知衍也意識到,他剛剛的話讓她不喜歡了,但也不明白她是為何不喜,只能岔開了這個話題。 “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他們應是路過,將榮安縣主生母的尸骨帶回京中,過幾日便會走了?!?/br> 雖然不知道沈鶴之為何這么閑,陪一個關系不好的堂妹,來移她母親的尸骨。 但只要不是為了她而來,便也與她無關了,等過幾日他們回京,蘇城便能恢復往日的平靜了。 秦歡卻忘了,沈鶴之見到她時,沒有半分的詫異。 既都說到這了,李知衍就狀若無意的試探道:“方才我看殿下很是關心你,之前就算有再大的氣,這兩年來也該消了,阿歡,你真的不跟殿下回去嗎?他到底是你的舅舅?!?/br> “不回,我在桃花塢瀟灑自在,他在京城同樣無憂無愁的,我回去才是給他添堵。還不如等他將來老了,缺人侍奉了,我再去為他侍疾,不是更好?” 他養了她八年,這恩情不是假的,若是將來他老了。未當上皇帝,還愿意見她,她便去伺候他為他侍疾養著他。 秦歡之前還從未想過,沈鶴之老了會是什么樣的,現在想來,估計會是皺著眉兇巴巴的怪老頭,看到時候他還敢不敢這么兇她。 越想越覺得好玩,竟是生生將自己給逗樂了,連帶之前的壞心情也都一掃而空。 李知衍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變得高興了,但聽說她不想回去,也忍不住的跟著笑了。 好在玉香和張mama的馬車,沒多久就追了上來,沒真讓他們走回去,但這一番折騰下來,也臨近天黑了。 張mama去后廚做晚膳,秦歡就和李知衍在院里下棋喝茶,等到晚膳后,秦歡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她好像有個重要的東西給落了! “玉香,你再仔細想想,真的沒有丟在騾車上?” “奴婢出來的時候就帶了這個包袱,其他什么也沒有?!?/br> 秦歡急得滿院子找,最后只能認命了,卷宗定是落在王縣丞府上了,若只是在王夫人那倒還好說,王夫人定會將它收好,若是被旁人撿了,那可就糟了。 “不行,我現在就去找?!倍脊炙约?,一見著沈鶴之就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給忘了,連這么重要的東西也都能忘。 “這會天都黑了,城門早已關閉,姑娘就算要去,那也得明早再去不是?” “是什么要緊的東西?要不然還是我去走一趟?!崩钪芤娝?,站在院外忍不住的道。 秦歡急得上頭,被玉香攔下來后冷靜了許多,轉念一想,又覺得是沈鶴之的可能性不大,若真是他撿了,以他的性子,早就追過來了。 他做事最是求快,最煩拖延,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要當下便解決的人,連帶著秦歡的急性子也有部分是受他的影響。 “知衍哥哥早些休息吧,明日再去也不急?!?/br> 李知衍站在屋外,抬眼看了看天際,烏云罩月,只怕明日又該下雨了。他此番出來待不了幾日,但愿在他走之前,沈鶴之已經帶著榮安縣主回京了。 他又站著等了片刻,見秦歡房里的燭火暗了,才回了客房。 - 蘇城縣衙內,沈鶴之正在一張張整理著手中的信箋,這些平日都被他隨手放在匣子里信箋,如今被他仔細的按時間一一疊好。 最下面的是秦歡八歲那年,第一次給他寫的信箋,字跡尚稚嫩,甚至通篇下來還有錯字漏字,可寫得尤為認真。 最頂上的,則是她最后一次給他寫得信,院中的寒梅開了,她想與他共賞。 沈鶴之一字一句看得極為認真,之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覺得小姑娘的話有些青澀難懂。 等現在懂了再去看,才能從字里行間感覺到她的歡喜,她的思念,以及她的情思。 似喜似嗔,似嬌似羞,他竟能想象她當時的模樣。 沈鶴之自詡是個清心寡欲之人,美色于前自巋然不動,可今日便只是看著書信,想著她的模樣,心中便有情潮翻涌。 思索再三,方明始終。 他自秦歡七歲將她接入府中,將此生所有的耐心和溫柔全都給了她。更早兩年,他尚且少年沖動意氣,只知仇恨權術。若再晚兩年,他的時間精力都將給這萬里江山,不會再花這么多耐心來哄一個孩子,一個女子。 唯有秦歡來的恰好,耗盡他所有的耐心,與其說是他教養了她,不若說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在京中的波詭權謀之中,為他留下的一片桃源夢境。 閉上眼,似乎還能看見她解下斗篷,燭火下長睫微顫,朱唇輕啟的模樣。 再下一瞬,卻是她坐在李知衍馬前回眸的模樣,她笑靨如花,與身旁的少年十分的登對。 沈鶴之倏地睜開了眼,眼里翻騰的情/欲皆在此刻化為冰霜,他從不是君子,唯一一次當君子,是甘愿為秦歡做個稱職的舅舅,沒想到卻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如今他不愿做君子,也不想當舅舅了,為了她,便是做回小人,又如何。 “殿下,榮安縣主哭了半宿了,照這么個哭法,明日只怕是見不了客人了?!?/br> “她既是想哭,就由著她哭,但告訴她,若是明日的事她搞砸了,她母親的尸骨也不必送回京了?!?/br> 同福被沈鶴之陰冷的語氣枕住,頓了頓才答應著退了出去,他上回瞧見殿下如此在意一件事的時候,還是他在謀奪太子之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