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唯獨秦月蓉不明白發生了什么,見爹娘跪下,還茫然的站在堂中,她不認識什么太子,但她一眼就看見了縮在沈鶴之身后的秦歡。 秦歡已經換了出門時的衣裳,外頭披了件淡藍色的斗篷,脖頸邊有一圈白絨絨的毛領,襯得她白玉般的小臉又白又嫩。 雖然秦月蓉認不出這是什么衣料,但一看便知道價值不菲,是她絕對擁有不了的,心中的妒忌簡直快要滿溢出來了。 是的,她不喜歡秦歡,從頭次見到她起就不喜歡,她長得好看討喜,不管是誰見了都會喜歡,在秦歡來之前,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兒,爹娘什么都依著她。 可秦歡來了之后就不同了,爹爹第一次訓斥她,娘親準備的好東西全都被分成了兩份,她根本不是來小住的,是來分走爹娘寵愛的。 不僅如此,就連最疼愛她的哥哥也是,每個人都對她那么好,她能輕而易舉的得到最好的東西,憑什么呢?她不就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嗎? 知道秦歡不見后,秦月蓉除了慌張之外,更多的欣喜,好似壓著她的烏云都消散了。 即便挨了巴掌,挨了父親的責罰,她也更多的是輕松喜悅。 可她怎么又回來了。 秦月蓉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看向秦歡的眼神似妒似惱,若是可以,她現在就想把人趕出去,只是不等她有所動作,就感覺到站在那的人,不著痕跡的將秦歡往后藏了藏。 她抬頭去看,觸及到的是潑墨般的眼,以及眼底的冷漠與戾氣。 她年歲小,尚不明白這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直覺的退縮害怕,往后退了兩步最后竟是被生生嚇得哭了出來。 偏偏眼前人并未心軟反而目光愈發的陰冷,嚇得秦月蓉沒有忍住,身下一熱,徹底的癱倒在地。 沈鶴之嫌惡的撇開眼,這一家子比他想象的還要荒誕,秦逢德連小家都處理不好,又如何指望他修身治國。 若非看在這是秦歡的伯父,他定是不會踏足此地,與這人有絲毫的關系,正在思索該如何處置此事,就感覺到衣袖被人輕輕的扯了扯。 低頭去看,身旁的小姑娘在仰著臉看他,她的心事全寫在了白嫩的小臉上,有擔憂又有害怕,五官皺在一起像個小包子,可拽著他衣袖的手卻尤為的堅定,她這是要給這一家子求情。 見沈鶴之面無表情,秦歡又拽著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無聲的撒著嬌。 舅舅,舅舅。 沈鶴之盯著她的手指,靜默須臾,抬手往衣袖的方向挪了挪,最終沒有將她拉開,而是在她的額頭不輕的點了點。 不僅軟弱到被人隨意欺負,還心軟的求情,真是無用至極。 可被點了的小姑娘也不覺得疼,還伸手捂了捂腦門,沖著他咧嘴傻笑。 跪了許久的秦逢德,感覺不到沈鶴之的動靜,只好偷偷的抬了頭,等到這會他才發現秦歡的存在,像是發現了救命稻草,手腳并用的朝她靠近。 “歡兒,你沒事!這可真是太好了?!?/br> “你不見的這一會,伯父都快擔心死了,快讓伯父瞧瞧,可有哪兒磕著碰著了?!?/br> 按理來說,這是沈鶴之想看到的,他特意走這一趟便是為了敲打,但看著秦逢德殷切的嘴臉,以及親眼所見秦家的狀況,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多虧了殿下送你回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沈鶴之神色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勞煩秦大人這幾日照看秦歡,孤來,是要帶她回去?!?/br> 說完側頭看向秦歡,語氣平平的交代:“去收拾東西?!?/br> 他說的輕松,就好似喝水一樣簡單,卻如同驚雷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當然,其余人都是驚,唯有秦歡是喜。 她被巨大的驚喜砸中,先是懵了片刻,而后笑容止不住的放大,雙眼亮晶晶的在原地跳了跳,確定不是在做夢,才像只小雀鳥歡快的跑走了。 留下秦逢德想攔又不敢攔,臉上滿是急迫與懊悔,秦歡是他的侄女,照拂她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且若是她真的走了,那他還如何能與太子攀上關系。 “殿下,怎的如此突然,下官下官……”話未說完,便感覺到了沈鶴之的施壓,頃刻間似有八方涌來的壓力,讓他猛地禁了聲,不過須臾便被冷汗浸濕了后背。 秦歡的東西少,有同福陪著,很快便收拾好了,包袱還是來時那么小小一個,姚氏為她再做的衣服首飾她都沒拿,只帶了一支筆。 秦月蓉已經被婢女帶下去,秦逢德夫妻二人送著他們出院門,眼看著秦歡就要被人抱上馬車,卻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掙扎著下來,轉身朝著他們跑了回來。 她在不遠處站定,認真又笨拙的行了個大禮,意思不言而喻。 秦逢德卻有種難以言說的心情,他接秦歡回來的場景猶如昨日,當時他就是這般讓秦歡向沈鶴之道謝,可誰能想到,今日拜別的人卻成了他。 看著秦歡離開的小小身影,他的心底竟有了兩分不舍得。與太子無關,她是秦歡,是他胞弟唯一的骨rou,她與太子并未血親,到底是有些不方便。 他的腳步不自覺的往前邁了半步,“歡兒?!?/br> 秦歡聞言天真的看向他,張了張嘴似在無聲的問他,怎么啦? “歡兒要不……”別走了。 正巧這時候,馬車的布簾晃動了一下,車內人清了清嗓子,秦逢德的身形一顫,后面半句又吞回了肚子里,臨時改了口:“歡兒若是想回來了,便讓人來傳消息,伯父就去接你,在殿下府上,要聽話?!?/br> 她其實還是很喜歡伯父伯母的,即便他們沒那么喜歡她。但要讓她選,她還是更喜歡舅舅啊。 秦歡用力的點頭,彎眼露齒笑了,而后朝著馬車快步奔去,只是這次她沒有再回頭。 直到馬車消失在巷口,姚氏才敢站起來,“老爺,該回去了?!?/br> 秦逢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沉的嗯了聲,“回去吧?!?/br> 一切又回歸了平靜,像是秦歡沒來過那般。 - 半個時辰后,秦歡又回到了太子府外,她抱著小包袱看著頭頂的匾額,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等沈鶴之從她面前大步走過,她才眼巴巴的跟了上去。 雖然沈鶴之事先沒有打算要接秦歡回來,但府上下人的手腳快,他剛做了決定,前院后邊的小院子就被收拾了出來。 這是原先待客用的院子,即便不大卻也一應俱全,從正屋到耳房廂房,儼然是個獨立的小天地。 太子府對秦歡來說是陌生的,可她還記得這不是下午待過的院子,雖然在秦家她也不是與秦逢德他們同屋,可好歹在一個院子里,隔著不過幾步路,這讓她有些困惑和不解。 “站著做什么,進去?!?/br> 秦歡雖然有疑問,但還是很乖的跟了進去,同福很是貼心的向她一一介紹里面的布局。 “這是正屋您休息的地方,這是書閣以后您可以在這讀書寫字,這是琴房棋室還有水池和石亭,池里有魚和蓮花,待到夏日盛開的時候好看極了?!?/br> 秦歡驚喜的發現,她不僅擁有了自己的屋子,還擁有了一整個院子! 這讓她暫時忘記了疑惑,興奮的睜著亮閃閃的眼睛一直四處看,好多新奇有趣的東西讓她應接不暇,這也太厲害了吧。 等看完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正屋,最讓她歡喜的是,她的兔子布偶就被擺放在床榻上,她笑的合不攏嘴,抱著兔子跑到了沈鶴之的身邊,仰著腦袋可愛的看著他。 “喜歡?” 秦歡用力的點著頭,都快把小腦袋點暈了,她的喜歡溢于言表。 沈鶴之淡淡的嗯了聲,“喜歡就住下,一會讓伺候你的人過來,有什么想要的就同他們說?!?/br> 見都安頓好了,他就起身往外走。 卻把秦歡弄得措手不及,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張著嘴焦急的問他。 舅舅去哪兒? “我自是回前院?!?/br> 秦歡抱著兔子愣在了原地,舅舅不和她住在一起嗎? 第9章 金屋藏嬌 雖然秦歡什么都沒說,但沈鶴之還是從她臉上讀懂了她的心思,抬了抬眼淡淡的道,“你長大了?!?/br> 長大了就該學會一個人住,他把人帶回來,會盡到教養之責,卻不代表他能忍受一個總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在面前晃悠。 秦歡見他態度冷淡,慢慢的在心里把自己給說服了。舅舅說得對,她過了七歲的生辰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一個人住大院子了。 只是想通歸想通,低落也還是低落,剛剛因為新鮮事物而得到的興奮感,瞬間就被澆滅了,知道沈鶴之要走,也不像之前那樣去撒嬌的攔了。 低著腦袋可憐巴巴的跟在他身后,想要送著他出院子。 冬日的天暗得快,今日又來回鬧騰了這般久,此刻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沈鶴之大步的走在前面,臨出院門才止步,想要讓秦歡回屋去。 低頭便見秦歡手里正緊緊抱著布兔子,乖順的站在陌生的院子里,斜陽落下暗橙色的光影,一點點的將她瘦小的身影吞沒。 大約是感覺到他停下了,秦歡跟著抬起了頭,在觸碰到他的視線時,她原本失落的神色重新明亮了起來,咧著嘴沖他揮了揮手,在與他道別。 她明明沒哭,還很懂事的笑著與他道別,這本該是沈鶴之愿意看到的,可不知為何這勉強的笑,卻讓他更加不悅。 在秦家什么正經東西都沒學會,倒是學會忍了? 已經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再出口便成了:“跟上來,我帶你認認路?!?/br> 看著秦歡勉強的笑變得誠摯燦爛起來,沈鶴之才轉過身去,聽著身后屬于小孩的腳步聲響起,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唇角。這還差不多,方才那比哭還難看的笑,真是丑死了。 而后不發一言的朝前走去。 天都快黑了,肯定不可能打著燈籠逛府邸,這所謂的認路自然是從小院到前院的路。 小院和前院其實離得并不遠,中間只隔了兩道院墻,可為了將其與前院分離開,中間的院墻并未打通,要去前院就得繞一大圈,走了足有一刻鐘,才到前院。 秦歡實誠的很,說讓她認路便真的記得無比認真,等到前院,晚膳都上來了,她還在腦海里努力的回想,生怕一會找不回去了。 直到沈鶴之輕點了兩下桌案,她才回過神來,一眼就看見了她最熟悉的小金碗,和最喜歡的雞蛋羹,一高興就把什么路都給丟到了腦后,捧著小金碗吃得無比的香。 也不知是飯菜合口味,還是因為有沈鶴之同席,她的胃口出奇的好,不僅把整碗雞蛋羹給吃了,還吃了半條小黃魚,要不是同福怕她吃多了,夜里會不克化,她能吃上兩碗米飯! 飯也吃飽了,路也認了,秦歡這回終于滿足了,乖乖的與沈鶴之道別,回去休息。 蘭香的風寒來勢猛烈,在病徹底好之前,同??隙ú粫屗藕蛑髯?,便另外從前院挑了一個嬤嬤和四個婢女,過去照顧秦歡的起居。 對于太子頭次帶人回府,而且還是個小姑娘,下人們猜測紛紛,都好奇的想往她身邊鉆,希望能得些好處,伺候起她來也就愈發的仔細。 小姑娘看著嬌嬌柔柔不好伺候的樣子,原以為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會害怕的睡不著覺,嬤嬤已經預先想好了七八種哄小孩的法子。 可沒想到,一種都沒派上用場。 秦歡洗漱更衣躺上床后,不到半刻鐘,就傳來了平緩的呼吸聲。 嬤嬤不敢相信的探頭去看,就見小姑娘懷里抱著布兔子,睡得格外的香甜。 - 天方微亮,書房的桌上已鋪滿了紙張。練字可靜心養性,沈鶴之每日都會晨起練字,這個習慣多年來雷打不動。 紙上的墨汁未干,入目皆是狂草,每個字都是從頭到尾一筆落下,且一張比一張要寫的大,大到紙張已裝不下他的字,有種欲要騰空而出的磅礴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