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沈鶴之動作一頓,也正是這眨眼間,他清楚的看見了已至眼前的冷箭,一手護著身前人,一手利落的舉劍揮下。 再抬眼時,只剩往下墜落的斷箭,以及徹底被嚇懵了的小姑娘。 小吏察覺局勢已不可逆轉,趁著沈鶴之無暇顧及就想要逃,卻被沈鶴之一眼看穿了動向,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鷙,利落的將手中長劍往前一擲,直直的朝著他的后背刺去。 在長劍沒入那人背脊的同時,鮮血傾涌而出。 而沈鶴之發涼的手掌也正好捂住了秦歡的雙眼。 “捂住耳朵?!?/br> 秦歡聽話的伸手捂住了耳朵,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聽不見看不見,按理來說她應該更害怕才對,但她知道舅舅就在身邊,這讓她感到了久違的安心,竟然漸漸的不害怕了。 一陣刀光劍影,等屋內所有的刺客都被拿下之后,沈鶴之才松開了手掌,想要厲聲訓誡秦歡幾句。 也好讓她長點記性,免得下次還直愣愣的往別人刀劍底下鉆。 可誰能想到,他手掌松開低頭看見的竟是小姑娘緊閉的雙眼。如此危急之際,她居然就這么站著睡著了? 沈鶴之定定地看了她一會,這時,同福抬頭覷了眼他的臉色,又垂了頭,小聲道:“剛才小小姐…像是想救殿下?!?/br> 沈鶴之愣了愣,想把人叫醒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緊接著,卻是搖搖頭:“沒看好小小姐,自去領罰?!?/br> 將人丟給同福,冷著臉朝那群被捉拿的刺客走去。 “殿下,后院柴房發現了幾具面容被毀的尸體,看穿著應是驛館的官吏?!?/br> 沈鶴之早已猜到,若是驛館的官員與人勾結,絕不會選這個方式動手,得知此事并不意外,“審的如何?!?/br> “有兩個咬碎了齒縫的毒藥自盡了,剩下的都被卸了下巴,都是不怕死的,恐怕沒這么容易招?!?/br> “不怕死的人,也該怕疼,一寸寸的斷骨,繼續審?!?/br> 其實是誰不想讓他回京,他心中都有數,不外乎他那幾個好弟弟,只是他們給他送了份大禮,他又如何能不還呢。 那一夜,整個驛館都被猙獰的哭喊聲所籠罩著,無人敢入眠,唯有秦歡睡得香甜,還做了整宿的美夢。 隔日清早,秦歡是在屋外的吵嚷聲中醒來的。 驛館背后便是鎮子的市坊,入了臘月,開市的時間便提早了,從早到晚都熱鬧的很。 秦歡自小在桃花塢長大,一年到頭也沒幾次機會去鎮上,這幾日都在趕路也沒機會入城過鎮,今日可算是讓她瞧到新鮮了。 婢女剛為她換好衣裳,她就等不及的跳上小板凳推開了窗牖,眼睛亮閃閃的看著過往的行人和各式各樣的小玩意,怎么都看不夠。 直到同福來喊她用早膳,才不舍的從凳子上下來,剛走到樓梯處,她一眼就看見了堂上坐著的身影。 秦歡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驚喜的發現真的是舅舅,舅舅好似有忙不完的事,即便兩人一路同行,她也沒多少機會與他用膳。 這會看到他,秦歡便像小鳥雀歡快的朝他奔去。 等到了沈鶴之的身旁,她的腳步才慢了下來,她疑惑的看著四周,昨晚危險的記憶冒了出來,可這會大堂內明亮整潔,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難道昨晚發生的都是她的夢嗎? 秦歡下意識的扯了扯沈鶴之的衣袖,等他墨色的眼睛看過來,心里的那些害怕,又突然消失了。 舅舅這么厲害,只要有舅舅在,不管是不是夢,她都不怕。 沈鶴之側頭正好對上了秦歡那雙亮晶晶的眼,明亮純澈,不知怎么記起了昨夜她撲過來的模樣,也是如此的純粹。 他面不改色地將袖子從她手中解救出來,“坐下,說話,你昨晚不是會說了?!?/br> 秦歡看著空了的手掌,歪著腦袋有些不明白的眨了眨眼睛,說話?說什么話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許久后,沈鶴之才確定她的病并沒好。昨晚或許只是個意外,又或許是他聽錯了,正好婢女將早膳擺好,便收回了目光,手指輕點了兩下桌案,“沒什么,吃飯?!?/br> 秦歡和所有的小孩一樣,吃東西又慢又認真,偶爾嘗到吃不慣的還會渾身激靈,可又不敢吐掉,只能把小臉皺成小包子,努力的咽下去。若是喜歡的,小表情則是滿足又享受。 沈鶴之則不同,他做什么事都是干凈利落的。 等他用完早膳開始看京中送出的消息時,秦歡還捧著她的小金碗,將腮幫子吃的鼓鼓的,連腦袋都沒空抬。 “殿下,已經將此事告知了順天府,想必很快就會有官差來接管此案?!苯唤o了應天府也就意味著告訴了皇上,這便不再是件小事。 沈鶴之看著手中的信函,面色如常的嗯了聲,既然有人不想他順利回宮,嫌自己的日子太過安逸,那便如他們所愿,看這鬧劇如何收場。 “秦家可有消息?!?/br> “殿下放心,昨日就差人去知會秦大人了,今日便會來迎小小姐回府?!?/br> 沈鶴之連日來陰厲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和緩之色,剛要說什么,就聽同福有些猶豫的道:“只是奴才聽到了些不好的傳言?!?/br> “說?!?/br> “秦家前兩日出了個笑話,秦大人在外養了個外室的事被秦夫人知道了,據說那外室還生了個女兒,秦夫人知道后自是不肯讓人進府,還帶人上門去鬧,弄得很是難看……” 同福邊說便看了身旁的秦歡一眼,雖然知道她可能聽不懂,但在她面前說這些,還是莫名的心虛。 許是感覺到同福的目光,秦歡倏地抬起了頭。 她碗里的玉米粥還沒吃完,正在吃饅頭,小饅頭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樣,又甜又軟最適合哄小孩,隨行的廚子為了討她歡心總愛做這樣的小玩意。 怕她吃多了不克化,每次只準備兩個,她已經吃了一個,手里還攥著最后一個。 她吃的很專注,沒聽見他們在說什么,這會目光好奇的在他們兩人身上看,看得沈鶴之連手中信函上的一個字都沒看入眼。 他倒是不在意,被她聽見了也無妨,反正送她走是既定的事情,早說晚說都無所謂。 沈鶴之清了清嗓子,話還未出口,就見秦歡雙眼閃閃發亮的將手里的那個小兔子饅頭,獻寶似的遞了過來。 真是一點好東西,都想給他。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炙熱,沈鶴之難得的沒拒絕,這也讓秦歡咧著嘴笑彎了眼,心滿意足的低頭吃她的玉米粥。 沈鶴之愣了愣,捏著手里的小饅頭沉凝了片刻,只是再抬眸時又恢復如常:“以后這等私事莫要再提,讓人先行一步,通知秦逢德去太子府外等著接人?!?/br> 同福詫異的啊了聲,才忙不迭的點頭退下,余光看到對面滿臉歡喜的秦歡,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小小姐還不知道等會要被送走,而這秦府也是一團亂,真不知道這嬌滴滴的小小姐以后會如何。 但不管如何,很快便都與他們無關了。 第4章 他是來接你回秦家的(修)…… 早膳后,順天府楊府尹帶著人匆匆趕到接管了此案。 而沈鶴之一行已重新上路,這回進城格外的順暢,比預計的還要早半個時辰。 從進城門起,秦歡的眼睛就不夠看了,她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都城。 街邊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路上是絡繹不絕的行人,有好看的花燈還有漂亮的糖人,對她來說每一樣都是新鮮的,與京城比起來,先前那些小鎮集市簡直是不值一提。 她人是坐在馬車里,可心早就飛到了外頭,若不是身旁坐著沈鶴之,她這會恐怕早就跑下去了。 可奇怪的是,之前她這般,沈鶴之早就嚴厲的呵斥了,今日卻一聲不吭,他難得的縱容,也讓秦歡滿足的看了一路。 這樣的歡喜,一直持續到馬車在一處氣派的府邸外停下。 秦歡被婢女抱下了馬車,懷里還緊緊的抱著那個兔子布偶,她仰著頭認真的看府邸匾額上的字。 她三歲時父親便親自為她開蒙,教她讀書識字,故而一眼便認得那匾額上書‘太子府’三字。 這兒便是舅舅的家,她有些小小的期待,又有些隱隱的高興,這里也會是她的新家嗎? 只是她的興奮并沒能延續太久,就見府門外還停著輛騾車,車前佇立著一人,瞧見他們下馬,那人便驚喜的躬身上前。 他看著很是激動,臉都漲得通紅,“下官秦逢德叩見殿下?!?/br> “秦大人不必多禮,孤與令弟情同手足,秦大人與孤不必如此見外?!?/br> 兩人又敘了一番久,直到沈鶴之有些不耐,秦逢德才閉了嘴,將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他面帶微笑,看著很是和藹的沖著秦歡道:“這便是秦歡吧?歡兒,你還不認識我吧,我是你大伯父?!?/br> 秦歡一只手抱緊了懷里的布偶,另一只手緊緊的攥著沈鶴之的手臂,她的眼里滿是無措和迷茫,即便這個她所謂的大伯父,與她父親有七分相像,但她還是忍不住的不安。 她的眼眶已經有些紅了,她的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真,她感覺到沈鶴之一點點的扯開了她的手,不容置疑的開口道:“秦歡,這是你父親的嫡親兄長,你的大伯父?!?/br> “他是來接你回秦家的,從今日起,你便真正的回家了?!?/br> 秦歡呆呆的愣了許久,而后眼里的淚珠倏地滾落,再次緊緊地抱住了沈鶴之的手臂。 不要,她不要什么伯父,也不要回秦家,她只想要舅舅啊。 秦逢德已在翰林院待了十年,同僚不是升官便是平調,唯有他還在這個位置上紋絲不動,早被人在背后取笑多回了??伤嗽兰液翢o本事,想要更進一步談何容易。 得知太子親信上門時,他樂的一宿沒睡著,此行更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定要討得太子的歡心,可沒想到會在秦歡這就吃了癟。 他見秦歡死死的抱著沈鶴之的手臂,根本不看他一眼,只能窘迫的輕聲哄她,但他越是哄,秦歡越是把臉埋的深,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哭的越發不能自拔。 “殿下,這……” 秦歡的反應如此大確實出乎意料,沈鶴之略微有些詫異,但他實在不喜與人親近,而秦歡尚小離不得人,他能給她想要的一切,讓她衣食無憂,唯獨照顧人他不會也不愿。 更何況,他與秦歡并非血脈至親,年紀小時無妨,待她長大了必定不妥,秦逢德才是她的嫡親伯父,即便秦逢德私下的作風不嚴,可他膝下兒女雙全,養孩子對他來說才是擅長之事。 故而,不論秦歡如何的哭鬧,沈鶴之也沒有半分心軟,看著她通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秦歡,你姓秦?!?/br> 而他姓沈。 秦歡隔著水氣看著空蕩蕩的手掌,下意識的想要再去抱他,但在手指碰觸到衣袖的瞬間,又怯怯的縮了回去。 她還記得上次被兇的樣子。 很多事她雖然不懂,卻模糊的知道,舅舅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對她很陌生,不喜歡她哭不喜歡她吵,更不喜歡她親近。 可她喜歡舅舅啊。 就算是兇巴巴總是板著臉,她也喜歡舅舅,舅舅是這世上除了爹娘以外,她唯一熟悉親近的人。 她不想離開舅舅。但她更不想他生氣,不想被他討厭。 秦歡微微張著嘴,用力的睜大眼睛,怕他不喜也不敢再往下掉淚珠子,反倒把臉憋得通紅,單薄的肩膀不停地在顫抖,那模樣就連沈鶴之都下意識的皺了眉。 正想著安慰她兩句,雖然把她送去秦家,卻不代表以后都不見了,不至于如此生離死別,但他還沒開口,秦歡就動了。 只見她朝著秦逢德挪了兩小步,低垂著腦袋低低的吸著鼻子,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這是妥協了。 秦逢德愁容滿面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懈,輕柔的牽起秦歡的手,“我們歡兒可真懂事,方才那是不舍得殿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