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三皇子趕到崇文門時便是這般情景,短兵相接,貼身rou搏,風中傳來鐵銹的味道,帶著股腥甜。謝謙之劍亦染血,他周身縈繞的是與這戰場格格不入的淡漠疏離,生死瞬息,他這份淡漠與遠比廝殺的那些衛士更叫人覺得恐怖忌憚。 “殿下!”見楚豐來,謝謙之拱手行禮,兩人兀自觀戰。 “謝弘那里快熬不住了,最多一刻,崇文門必須得破?!背S強硬道,拉緊韁繩,面色冷凝。朱初珍跟在他身后,血腥氣讓她面色隱隱發白,卻極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謝謙之觀望著戰況,冷聲道:“用不了一刻,便是此時!” “轟”的一聲城門終被撞破,城中伏兵傾巢而出,兩軍交戰,一片混亂。 而此時一隊人馬護著一行女眷強行在其中殺出一條血路! “殿下!是母妃!”朱初珍一眼望見了謝貴妃,連聲道。 “速去接應!”楚豐亦道,身邊郎官領命帶隊飛奔而去。 謝貴妃一干人等此時已儀態全失,釵環散亂,狼狽不堪。便是王婉也是一副驚嚇過度,失魂落魄的模樣。梅香更是死撐著,甚至被王婉推出去當了回擋箭牌挨了一刀才撿回一條命。 此時見了楚豐那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謝貴妃額頭見血,此刻一把抓住楚豐的手,連聲道:“太子瘋了,他簡直就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陛下怎么會有這樣的兒子!” 楚豐不禁皺眉,謝貴妃身后的掌事姑姑見狀忙把謝貴妃扶過來,安撫道:“娘娘鎮定,我們這不是被殿下救出來了嗎?” “王氏,宮中出了何事!”楚豐厲喝道,他了解自己的母妃,她不可能被輕易嚇成這樣。 王婉面上一白,唇無血色,那破空的刀劍聲仿佛就響在耳邊,劍氣凜然就要劃破她的衣裳,對于死亡的恐懼攥緊了她的心臟。王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雙眼通紅不自覺流露出軟弱,望向那堅毅挺拔的身影,謙之哥哥,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小婉的生死了嗎? “王氏!”這次出聲呵斥的是朱初珍,王婉垂眸,已然絕望。 “是太子,太子將宮中的嬪妃皇嗣趕至乾元殿,他要焚宮,要將我們活活燒死。得謝家郎官相護,我與母妃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卻被一路追殺,幸虧遇上殿下派去的人,這才保全性命!王貴妃她們已經落到太子手里了!”王婉的聲音都在抖,初見時謫仙般的少年,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焚宮!謝謙之與楚豐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中覺察出事情的嚴重性。太子究竟要做什么,這些人拿來當做人質威脅難道不比死更有用?衛家何以保存實力與他們周旋? “初珍,帶母妃她們上角樓,岳長青、吳寒留下來保護皇子妃!其余人等隨我攻進宮中!”楚豐拔劍出鞘,袁向松、張鵬舉、張鵬遠等人一馬當先! 謝謙之雙腿一夾馬肚,提速跟上,卻見楚豐陡然回神,沖他喝道:“謝謙之,去公主府,我怕靖安有事!快去!” 父皇的遺詔還在靖安手上,他深知靖安秉性,若知太子焚宮,絕不會袖手旁觀。而衛家人要趁亂對付靖安的話,恐怕就真的兇多吉少了! 謝謙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勒馬回身,揚鞭飛奔而去。 角樓上,王婉望著那背影,不甘的緊咬牙槽,面色難看的近乎猙獰。直到朱初珍看過來才猛然低下頭,收斂了。朱初珍不欲再此時挑事,只是看見梅香的手臂還在淌著血,吩咐人喚了軍醫過來,帶她下去收拾一下。 夜雪樓上,靖安俯瞰整個帝都,濃煙升起的地方正是乾元殿。焚宮么,阿顏他要玉石俱焚?靖安握緊手中的劍,這與他有什么好處呢,而且三哥也不在宮中,衛陌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即便衛陌此刻入城,等他到了崇文門外,三哥也應該攻破乾元殿了。 她不能放任阿顏一個人死在那里,而且一定有她沒想到的地方,這說不通。 衛陌!雙生子!雙生子怎么可能容貌不一樣? 衛陌現在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喬裝改扮,可若是阿顏死了呢。 難道是……靖安瞳孔微縮,被心中的猜測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李代桃僵!待三皇兄攻入乾元殿,衛陌大軍趕到,便呈甕中捉鱉之勢,那時的衛陌恐怕就改叫太子顏了!” 靖安再顧不上許多,疾步下樓!高聲道:“集結人馬,隨我入宮!” 朱謙已久候多時,聞言馬上去準備了。 公主府匾額下,正是劍拔弩張、兩相對峙。 正當謝謙之心一橫,準備帶人硬闖時,忽聞身后一聲厲斥“站??!” 王儉下轎,許是這幾日勞心勞力,以至于整個人看起來越發蒼老,佝僂著身子,氣勢洶洶的向謝謙之走來。 “老師!”謝謙之眉頭一皺,卻仍是躬身恭敬道。 “不敢當,老夫無顏做你的老師!”王儉嘲諷道,當初對這個得意門生有多愛護,如今便有多痛心,“你若尚存廉恥之心,便速速離開此地,莫要對公主殿下苦苦相逼?!?/br> 謝謙之斂袖,低首垂眸:“老師,學生并無不臣之心!太子顏不堪大任,君將不君!” “太子乃先帝所立,帝后嫡出,雖無功績,但也并無不妥之處,更不是我等臣子可以置喙的!況先皇在位時并無廢黜之心,今時今日,你與三皇子所作所為,與犯上作亂有何區別!即便三皇子登臨帝位,老夫也要為天下人,為太子殿下問上一問!”王儉怒斥道,可恨他身為文臣,只有口誅筆伐之力,不能披甲上陣。 謝謙之深覺無奈,卻沒有反駁申辯,任憑王儉指著鼻子罵。恩師罵得也沒錯,他上輩子的確做了亂臣賊子,差點將這大好江山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如今來,難道不是打算威逼靖安公主,迫使她屈從于你,或者殺人滅口嗎?”王儉逼問道。 謝謙之臉上終于出現慍色,正要發作,身后“吱呀”一聲卻是府門大開,一隊隊禁衛軍仗劍而出,而靖安隨后也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阿羲!”謝謙之三步并做兩步的迎了上去,王儉也快步上前見禮。 靖安眉間盡是不耐,也顧不上向謝謙之問詢此刻崇文門狀況,禁衛軍牽了馬來。 “阿羲等等!”謝謙之喚了幾聲她都沒應,他只好一把奪過馬韁,一手攥住靖安手腕沖她喝道,“阿羲,你不能去!” 靖安這才正眼看向他,眼眸已失去焦點,但語氣十分堅決:“謝謙之你知道的,我必須去,我不能讓阿顏一個人死在那里,絕不能!” “阿羲!你聽我說,太子顏他要焚宮!不止如此,他還將宮中的嬪妃皇嗣都趕至乾元殿,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嗎?你忘了曾經……阿羲,你不能去,你這一去便將一生背負重罪,我不能讓你去!”謝謙之兩只手狠狠的禁錮著她,怎么敢再松開,太子偏激至此,阿羲又執念至深。若再見到太子顏死在她面前,阿羲無論如何都撐不下去的。 “你們才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靖安面色蒼白凝重,無力的掙扎著,“再晚些就什么都來不及了,他們所有人都會死。謝謙之你問過我,是否還要一直緘默下去,現在是我回答你的時候,你卻要攔著我嗎?” 謝謙之眼神壓抑痛苦,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手漸漸失去了力氣。 “阿羲,你明知道我最怕什么……你怕他一個人死在那里,難道我就不怕你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嗎?”謝謙之抬高了聲音,一字一句都溢滿了苦澀。 靖安身形一滯,忍不住抬首向他望去,低聲喃喃道:“這話你說的太遲了?!?/br> 像是想到什么,靖安從袖中抽出圣旨,鄭重的交到他手中:“父皇遺詔,立三皇子楚豐為帝,你務必要親手交給三哥。謝謙之,孰輕孰重,你分的清楚!” 一時眾人皆驚,便是老成持重如王儉也是霎時失色。 謝謙之現在一點都不想分清楚這些,即便理智一遍遍的告訴他靖安說的沒錯,沒有什么比眼前的事更重要??伤怪幌霂е赴搽x開這漩渦,太子顏是要焚宮啊,逃得過梅竹館的那場大火,這場火還逃得過嗎? 在靖安的記憶里,謝謙之從未露出過這么倉惶無措的神情,他從來都是胸有成竹,不為世事所動的。這讓靖安眼中難得的出現幾分暖意,此一去誰也不知是否還有重逢之日,誰也不知重逢時會不會已是陰陽相隔。 自重生來,她第一次主動伸手輕擁眼前的男子,聲音清淺:“謝謙之,我把公主府托付給你了?!?/br> 巧兒,平姑姑她們就都拜托你了,靖安未盡的話,她想謝謙之應該明白。她不能多說,誠如謝謙之所說,她這一去無論生死,都將背負重罪,而與她有關的人恐怕都將被牽連! 靖安言罷再不遲疑,翻身上馬,揚鞭策馬而去,禁衛軍隨即跟上。 竟然真的被再次舍棄了,謝謙之僵立在那里,心中一片空茫,麻木的竟不覺得痛了。就像當初她死在自己面前一樣,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阿羲居然會拋下他,明明說過這次死也不會放過她的呢,明明說過即便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的呢。 謝謙之臉色陰沉,抓著馬鞍躍上馬背向靖安追去。阿羲,你最好祈禱自己不要出什么事情,否則便是我也想象不出自己會做出些什么! 崇文門前混戰一片,楚豐已不見身影,不知是否已深入宮中。 角樓上眾人觀望著戰況,忽見遠方一騎絕塵,身后塵土飛揚,顯然是帶兵前來。 “難道是東門失守,衛陌大軍趕到?”岳長青遲疑道,沖身后眾衛士喝道,“眾人警戒!□□手準備!保護謝貴妃與皇子妃!” 朱初珍亦是一臉緊張,畢竟誰也不知道這支突然闖進來的隊伍會對戰局造成怎樣的影響,而萬一有變,她們絕對不能成為殿下的拖累!謝貴妃力持鎮定,但神色已見緊張,畢竟在宮中養尊處優多年,縱然手握生死大權,也曾視人命如草芥,又何嘗直面過鮮血廝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都被他人掌控。 近了,越來越近! “不對!”朱初珍細細凝望著,突然上前喝止道,雙手扶著欄桿好半天才確認了,“是阿羲!是靖安公主,都給我住手!” 謝貴妃也是一怔,這才由管事姑姑扶著上前一望,低沉道:“果真是靖安,他們可真不愧是姐弟,不孝不悌,殘害手足!” “皇子妃還在等什么,等靖安帶兵絞殺殿下嗎?還不速速動手!”王婉連聲催促道。 “住口!”面對眾將領驚疑不定的目光,朱初珍沖王婉斥道,眼見著靖安竟真的往崇文門而去,朱初珍再顧不上其他,高聲喊道,“阿羲,回來!” 是表姐!靖安急急打馬,搜尋著朱初珍的影子,而朱謙也帶著人馬隨即跟上。 “阿羲!快回來!”終于在角樓上看到朱初珍的身影,靖安遠遠的沖她歉意一笑,便領人直奔混戰中的崇文門而去,但愿一切都還來得及! “阿羲!”見喚不回她,朱初珍急的直拍欄桿,她不是應該好好的待在公主府嗎? “來人!放箭!”謝貴妃卻趁此機會下令道,□□手們一時條件反射就真的失手開弓。 “誰敢!”朱初珍厲喝道,身子半探出欄桿見靖安已走遠并未傷著才放下心來,溫柔的眉眼第一次變得剛毅起來,與謝貴妃僵持不下!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相勸!謝貴妃顯然是頭一次被朱初珍冒犯,氣得全身發抖!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忤逆本宮!”謝貴妃怒道,手已高高揚起。 朱初珍望著她揚起的手掌,心中已做好準備,謝貴妃若敢打,她絕不會逆來順受、坐以待斃! 正當此時,卻是一道勁風擦臉而過,生生在謝貴妃臉上擦出一道血痕,直擊她發上鳳釵,力道不減,箭鏑狠狠插入木柱!謝貴妃半邊頭發散落下來,而她整個人也驚魂未定的踉蹌著后退兩步,若不是掌事姑姑相扶,怕是整個人都要跌坐到地上! “何人猖狂?”吳寒拉弓向樓下,定睛一望,方才舉起的手卻又徐徐放下。 岳長青亦是驚疑不定,不知是否應下令進攻。 “謝謙之?”朱初珍同樣被嚇得不輕,但相對謝貴妃而言還算鎮靜,待看清角樓下方才放冷箭的人時同覺詫異。 三皇子一黨的人,沒人敢對謝謙之動手,至少現在沒人敢! 到底是誰觸怒了謝公子,這是盤踞在眾人心頭的第一個想法! 而謝謙之端坐馬上,漫不經心的再取出一支箭來,這一次正對著的竟是謝貴妃的咽喉!那凌冽的殺意讓人窒息,謝貴妃的心臟砰砰砰的撞擊個不停。 他定然是看見謝貴妃下令向靖安放箭了,朱初珍心想。 到謝謙之箭矢挪開的時候,謝貴妃已出了一身的冷汗,還不待她喘口氣,只聽見“嗖”的一聲,離她最近的那名□□手箭矢已穿胸而過,血濺上謝貴妃的羅裙,那人砰的一下栽下了角樓!謝貴妃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瞪圓了眼睛緊拽著掌事姑姑的袖子,驚懼交加。 這只是第一個、隨后第二個、第三個……第五個……第八個,方才放箭的□□手們一個接一個的栽倒下角樓,而謝謙之終于放下手中的拿張弓! “你們……你們就任憑他……他屠殺嗎?”謝貴妃終于緩過氣來,沖岳長青他們質問道。 倒不是恐懼,只是謝謙之在三皇子一黨積威甚重,尤其是年青的仕子將領中,況且他一向以溫潤公子的面貌示人,誰也沒想到一出手便是殺招!他們只是還沒反應過來謝謙之便已經結束了而已! 謝謙之臉上甚至還帶著絲常年不變的謙和笑意,那笑意看在謝貴妃眼中便如鬼魅般可怖,謝家怎么會有這樣的子侄,謝相怎么會養出這樣的兒子!瘋了,他們一個個的全都瘋了,只要和靖安扯上關系的全部都瘋魔了不成! 而就在此時,謝謙之高舉圣旨,不高的聲音滿含威儀,叫人信服。 “靖安公主傳陛下遺詔,太子顏不堪重任,立三皇子楚豐為帝!” 一霎時仿佛天地俱寂,眾人耳邊都回蕩著那幾句話。 而岳長青他們再回想謝謙之方才之舉,頓時有些后怕!若是靖安公主當真死在箭下,那這份遺詔天下誰人敢信? 謝貴妃更是滿臉的不可置信,陛下竟然將皇位傳給了楚豐,我的兒子? “娘娘大喜??!”掌事姑姑賀道,待謝貴妃回過神來,卻見岳長青、吳寒都已站在了朱初珍身后,望向她的目光也不如之前敬重了,這讓謝貴妃不禁心頭一惱,但想著太子倒臺,朱家勢必也會跟著垮掉,朱初珍到時便任她拿捏,甚至這皇后的位置都要好好考量一番,謝貴妃也就不與她計較了。 正當所有人都艱難的消化這遲來的遺詔時,王婉卻趁亂一個人偷偷下了角樓。 望著謝謙之沖入崇文門的背影,王婉心中滿是憤恨??v然所有人都被他唬住了,可她看得出來,謝謙之方才就是對謝貴妃動了殺心,就是在泄憤!只為了根本就沒傷著分毫的靖安,謙之哥哥竟然連自己的原則都不顧了,還真是情深意重啊…… 王婉不知自己為什么不甘,明明是自己先放棄的東西,為什么到最后卻會嫉妒不甘?為什么謙之哥哥喜歡上的偏偏是她!王婉不覺得自己愛過謝謙之,她想她只是不能忍受,謙之哥哥會背叛她這件事,只是不能忍受被她舍棄了他居然可以過的更好,居然還能愛上其他人。 不過原因什么的,已經無所謂了,她今天就要為她死去的孩子報仇,兵荒馬亂的,擺在面前的是多好的一個機會??!別怕,我箭術很好,謙之哥哥親手教的,一箭穿心,定不會叫你有多余的痛苦! 那是王婉!她要做什么? 梅香方包扎了傷口回來,遠遠的見王婉打馬奔向崇文門,心中暗驚!王婉不待在最安全的角樓上卻往崇文門跑?能引得她這樣理智全失、不顧生死的人只有兩個,謝公子和公主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