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那你就回去休息吧,這幾日請安就不必來了,待你身子好些再說吧?!?/br> “娘娘?!蓖跬駞s抬頭喚道,小心翼翼卻又微微窘迫。 “妾,妾進府前與靖安公主有些誤會,聽聞半月后是公主生辰,想備上份賀禮了表心意?!?/br> “賀禮?”朱初珍不免和半月前鬧得滿城風雨的流言聯系起來,她原也以為當初靖安是為了謝謙之,才針對王婉,現在卻是謝謙之自明心意。難道當初是王婉羞憤之下和靖安僵上,被折辱之后才轉而屬意殿下? “你想準備就準備吧?!蓖跬翊瓜骂^去,臉上的神情越發莫測。 朱初珍本想著再和楚豐提提王婉的事情,可沒幾天,楚豐就因為選試的事情忙碌起來,這一耽擱也就忘了。 天欲雨,云層翻涌,宮殿里簾幕翻飛。 王儉到時,卻看見吳總管和靖安身邊的巧兒在外候著,駐足問了句:“公主殿下在里面?” 吳總管應了聲“是”又道:“殿下進去有一會兒了,您要不再等等?!?/br> “嗯!”王儉負手而立,想起謝謙之不免頭疼,這些日子他不知規勸了多少句,偏偏他這平日里最愛惜羽毛的學生,這次非要一意孤行,面上雖是淺笑溫和,可眼里心里的執念已不知有多深。 約摸片刻,殿門輕啟,靖安面色沉重的走出來! “殿下安好?!蓖鮾€回過身,微彎身子行了禮。 靖安的眼神這才落到了實處,也還了禮:“老師安好,老師此來是……” “陛下召見?!?/br> “嗯,那老師快請進吧,靖安就先行一步了?!彼龔姶蚓裥α诵?。 “公主,你怎么看著不高興啊,陛下問什么了嗎?”巧兒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靖安的神色。 靖安沒說話,她只是覺得無力。父皇母后對她的婚姻抱了那么大的期許,她也想過得很好,最起碼看起來很幸福,可終究是連喜歡一個人的心氣都沒有了。她試了很多次,試著將口里的那個名字用歡欣鼓舞的口氣說出來,表現出情竇初開的樣子,可父皇…… 父皇只是沉默的注視著她,洞若觀火般的目光,而后笑道:“再看看吧,左右還早,你再好好想想,忙完選試沒幾日就是你生辰,阿羲今年打算怎么過?” 她忽然覺得她所有的偽裝都已經被看透了,父皇只是不愿拂了她的面子所以沒說破而已。她不敢抬頭,怕看見父皇失望的目光。 不知是何時開始的,雨絲在空中織起了細密的網。 最是春日,雨水還是帶了寒意,真打在手心里,也是疼的。靖安收回被雨水濺濕的手,眼看著風起云涌,一場大雨怕是隨后就到了。 “公主,奴婢去找把傘來,你且在廊下避一避?!鼻蓛郝犓柿?,也就低頭去了。 靖安走下臺階,任憑雨打在臉上,下吧,是該來場大雨,將一切沖刷干凈了。 “傘給我!”書言搖搖頭,滿臉的不情愿。 “公子,你別再惹老爺生氣了,好不容易老爺才消了氣。再說,那是靖安公主,咱們理應避著?!焙螞r……書言看了看謝謙之,話到嘴邊也不敢說出來。 “傘?!彼麖氐桌淞四?,眼眸里滿是執拗,書言再不敢違抗,只得把傘遞給了他。 “公子,你自己可千萬當心啊?!?/br> 她頭頂忽然撐起一方晴空,一柄青竹傘,一片湛藍衣角,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還有一個靖安怎么也沒想到的人。 “謝謙之?”她瞇著眼,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望著頭頂上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目光漸漸下移,落在他拄著的雙拐上。 他竟然……不過二十來天,呵!靖安忽然覺得啼笑皆非,她花了八年都沒做成的事,原來也只是看他想不想做啊。上一世讓他耿耿于懷的一雙腿,她總想著有一日他能擺脫束縛是不是就能真心的笑出來,是不是就能走出他給自己設下的圍墻,是不是就能原諒她了。 還有什么好想的呢,她望著他,眼里只剩下戒備了,毫不掩飾的戒備。 如果她稍加注意,便能看到他的袍角被雨水打濕得泥濘不堪,便能發現他一貫沉穩有力的雙手因為隱忍痛苦而顫抖,打濕鬢角的不只有雨水還有汗滴,在她面前一向光風霽月的謝謙之,此刻有多么狼狽。 謝謙之手都攥白了,一片冰冷,頗為吃力的從袖子里掏出東西來,遞給她,手心結了疤,觸目驚心。 “刀!你就這點膽子和勇氣嗎?傷了人,就握不緊刀了?” 她像是被他的話逗笑了一樣,伸手接過,隨意的打量幾眼,一松手,匕首墜地,鏗鏘之聲入耳,她笑道:“沒有,只是沾了你的血,我嫌臟?!?/br> 他目光漸漸沉黯下去,喃喃了聲:“嫌臟啊,可是靖安,已經洗不干凈了吧,無論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洗不干凈了吧?!?/br> 靖安笑得眉眼彎彎:“謝謙之,你見過墨能洗干凈的嗎?它只會把干凈的東西弄臟而已?!?/br> “這樣啊,靖安?!彼廊恍Φ脺睾?,目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忽然抬頭說道。 “靖安,我把刀抵著自己的時候,是真的想死的,想和你一起死了。那就什么都不會失去,什么都不會改變了。靖安,你覺得這個主意怎么樣?!?/br> “你……”她的話突兀的打住,她甚至比謝謙之還要熟悉他自己⊥本⊥作⊥品⊥由⊥ 米.需米小說言侖壇 ⊥收⊥集⊥整⊥理⊥,在對上他的目光后,她就知曉他說的是真話了,不是玩笑,不是諷刺,也不是威脅,而是在認真的考慮這種可能性,或者說,也許下一刻地上的那把匕首,將會架在她的脖子上! “轟??!”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開,大雨瓢潑,靖安終于笑不出來了。 幾乎不受控制的,靖安驚懼的退后一小步,抬起頭,眉眼冷厲。 “害死我一次還不夠,還要拉著我給你陪葬第二次嗎?憑什么!謝謙之,你憑什么!都已經重新開始了為什么還要揪著過往不放?大路朝天各走各的不行嗎?你像最開始那樣離我遠遠的,避如蛇蝎不行嗎?謝謙之,我怕你啊,我已經怕了你??!”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他將傘往那邊側了側,任由自己的半個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唇倔強的抿著,不曾吐露只言片語。 別怕我,我愛你啊,哪怕傷了自己都不會再傷你了。 想說的已經沒資格說了,說出來她也再不會相信了,怕是春寒還未過,不然怎么會這樣的寒涼。 “謝謙之,回不去了,不管你留戀的是什么,都回不去了。沒了我,你依舊可以平步青云,你可以過的很好,那十七年你不也活得風生水起嗎?” 那十七年,他過的真的好嗎?呵,他笑了笑,也許真的很好吧。 “還有你的腿,再過些日子估計也無礙了,你還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br> “好了!”謝謙之突然開口道,抬頭對上靖安迷惑不解的眼神。 “什么?”隔著雨幕,她似是沒有聽清,又喃喃的問了一遍。 “我說好了,腿,原來,其實早就好了?!彼芮宄@樣的話會帶來怎樣的軒然大波,本來還想瞞下去呢,恨吧,哪怕是恨也好過兩清啊。 像是彈指一瞬間,又像是溯回了許多年,耳邊是一聲聲驚雷和雨水沖刷地面的聲音,驚疑、錯愕、諷刺、憤怒種種情緒逐漸歸于平靜,雨水順著她揚起的下巴滑落,她眼中只剩下冷硬。 她一揮手,青竹傘被狠狠打落,在泥濘的雨水里翻了一圈,掉了個個兒。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幾乎要把兩人的影子都湮滅在雨 ☆、第五十一章 云間驚雷之聲隱隱入耳,殿里昏暗一片,宮人們靜悄悄的點上了燭火。王儉靜立在殿內,耳邊只有帝王翻看奏折的聲音。 放下手里的折子,帝王漫不經心的提議道:“太傅也來看看他們擬定的選試題目吧?!?/br> 王儉躬身道:“陛下所命,理不當辭,但今年的新科狀元是臣的學生,臣理當避嫌才是?!?/br> 帝王聞言笑了笑,低沉的聲音給人莫大的壓力:“寡人倒忘了這事,謝謙之能有太傅這樣的恩師也是幸事啊,依太傅之見,謝謙之可堪大用???” 終是問到了,王儉心中雖早有準備,卻仍是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回陛下,謙之其人,心懷大志,行事進退有度,為人靜水流深,只是七分才氣三分傲氣,還需打磨方能成器?!?/br> “太傅到底是恩師啊?!钡弁蹼S手點了點桌案一旁摞成一疊的折子,臉上喜怒難辨。 “因了他,這半個多月,寡人可是不得清凈啊?!?/br> 王儉長嘆一口氣,他何曾不希望謝謙之能絕了那些妄想,情字誤人啊。 “是臣教導無方,才讓他鬧出這等荒唐事來,唐突了靖安公主,只盼陛下能體諒他一片情深?!睕]有什么借口能瞞過座上睿智的君王,王儉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能為謝謙之開脫。 帝王半靠在龍椅上,笑道:“情深?別是看阿羲年紀小,未經世事,拿她做鋪路石吧?!?/br> 王儉心頭一震,正容道:“陛下,謝家門風如何陛下豈有不知?謝謙之為人如何,老臣不便多言,但陛下一查便知。因了殘疾又是庶出,十數載一直謹言慎行,從不肯與人話柄。若不是情之所至,絕不會做出這般魯莽失禮之事。陛下可知,這半月來……” 想起那雙腿,王儉不免惋惜,他從未見過謝謙之這樣的急功近利,過去的十數年都深埋心底好像不曾在意的事,現在卻用盡一切辦法站起來,若說與芳華殿的那位無關,他是怎么都不會相信的。 “其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br> 帝王只凝神聽著,一言不發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王儉說完,才冷聲道: “那又如何,寡人的阿羲不是一介殘廢的庶子可以肖想的,那身才華確是他足以自傲的資本,但他若因此而不自量力,天下可用之人如過江之鯉,寡人也不介意折了他的羽翼?!?/br> “這就是孤的意思,你如實轉告他吧?!?/br> 王儉心中早有準備,因而也并不詫異,帝王能不遷怒去廢了謝謙之參加選試的資格已是大幸,安敢奢望其他?聞言行了禮也就告退了。 “吱呀”一聲悶響后,殿內又陷入了長久的靜寂,靜寂的好像只剩下帝王一人而已。 “聽到了,這回可放心了?!迸c方才嚴肅的口氣不同,帝王的聲音里帶著些輕松笑意。 帷幔輕斂,露出一張溫和嫻靜的容顏,朱皇后輕聲道:“你何必把話說的那么傷人呢?!?/br> “你現在倒怪起我來了,也不知是誰放心不下,壞人都讓我做了是吧?!钡弁醮蛉さ?。 朱皇后想了想,又說道:“你看謝家那孩子,是真心的嗎?”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他都最好不要抱著把阿羲當鋪路石的心思?!钡弁蹩跉庾兊糜行├淠?,一向進退有度的人做出這樣不合時宜的舉動,固然可能是情之所至,卻更有可能是故作神情,若是前者也就罷了,如果是后者……帝王眼角微瞇,神情冷肅。 “阿羲是怎么說的?”朱皇后皺眉道,她雖不曾見過謝謙之,看他行為處事卻也覺得謝家第二子心思太深,太過晦暗,和阿羲是不大般配的。 “阿羲……她說她心儀的是謝家謝弘?!彪y得的,帝王停頓了下,從長遠考慮,謝弘無疑是駙馬的最佳人選,可她說心儀,他卻聽不出其中有半分歡喜,就像她的母親一樣,笑得蒼白無力。 “謝弘,那……” “陛下,衛參軍求見!”吳總管的聲音突兀的打斷了朱皇后即將出口的言語。 而帝后間的氣氛也因為這句衛參軍有了微妙的變化。 “是……”朱皇后雖極力克制,聲音還是能聽出來有些抖。 帝王臉上的笑容終歸是變得威嚴而疏離,一雙眼睛緊盯著她無措的眼神,冷冷啟唇:“是衛陌,有故人來,皇后要留下嗎?” 一句加重了口氣的“故人”喚回了她所殘留的理智,朱皇后肅容斂袂,再開口已是聲音平平:“不了,朝堂之事妾不宜在側,妾身就先告退了?!?/br> “宣他進來吧?!币娀屎竽晦D身,帝王也開口道。 帷幔輕動,掩去了女子的身形,宮人在前引路。 “臣衛陌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得這一句,她終是忍不住駐足回頭,透過飄搖的帷幔只能隱約看見少年的身形?;秀遍g,似是時光流轉,她又聽到那熟悉的聲音。 “臣衛嶸參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皇后的身形晃了一晃,身側的宮人急忙上前扶住,她方回過神來,一抬頭就正對上帝王的目光,明明知道隔著帷幔他看不見里面的情形,朱皇后卻覺得那銳利的目光早已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她定了定神,轉身快步走了。 王儉見到謝謙之時,那孩子是他這些年從未見過的狼狽樣子。 “這是怎么回事?”待看清他臉上紅腫的指印,王儉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誰?誰敢在宮闈之中當眾折辱狀元郎,而謝謙之竟也硬生生的受了。 書言張張嘴,再看看公子的臉色,終究還是啞口無言。 謝謙之神色倒也平和,絲毫看不出被人折辱的樣子:“老師不必費心,是我應當受的?!比松鸀楹螘心敲炊嗟腻e過和執念,該捉住時他遲來一步,該放手時他執念又起。他終究還是不能忍受,那個女子被冠以別人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