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可這跟她當菩薩有什么關系? 她一時愣住。 展萬鈞也不說,就深深看著。 小皇帝低著頭自顧自思量,很快就想通了癥結。 好么,還是以史為鑒??! 前有長生子,后頭再來一個菩薩轉世,也是理所當然! 上位者被神化,自古有之。都說天子是真龍降世,天命所授,這也是一種神化。有時候神化之上還有神化,神化也不過是統治階級的一種手段罷了。 神化一個人,一般有兩個作用,恰好相反。 一種是為了顯,一種是為了隱。 顯自然是把平凡的人神格化,從而昭告天下,人盡皆知。 隱這是無限拔高,高得跳出世俗,不在五行,人人敬而遠之。 不管是當年的太宗皇帝對長生子,還是今日的攝政王對她,神化都不是為了顯,而是為了隱。 當年長生子已經是國師,神力通天,差一點點不對已經是功高震主。封無可封,只好封神。封了神,便是跳出世俗,徹底遠離尋常老百姓。 都說要扎根群眾,脫離群眾就是死路一條。長生子成了高高在上的神,群眾夠不著她,她也不可屈尊降世。 一年兩年,兩年三年,時間一長,就成了觀里的塑像,紙上的畫影,嘴里的神仙,成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 自然也就無用,無憂,無妨了。 所以你看,太陽底下就沒新鮮事。攝政王也不過是老瓶裝新酒罷了。 她噢了一聲,點點頭。 “你是想讓我出家修行,遠離世俗。等我成了菩薩,自然就不必留在這塵世繼續當皇帝,你對天下人也好有個交代!行,沒問題。政權的過渡,能平平安安不流血,總是好的?!?/br> 一派通情達理,老氣橫秋之態。 她如此可人可愛,卻叫展萬鈞心里無端生出埋怨。 她樣樣都懂,樁樁明理,絲毫不怨,可見真是鐵了心要走。 攝政王生氣了,就也不許別人好過,冷哼一聲,又道。 “不獨為了這個?!?/br> 誒?還有別的? “你要用他,我不攔你??晌乙龅?,你也不能攔我。長生觀盤踞鎏玥一百多年,已是風光至極。也該風水輪流轉了!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不能不讓我換人?!?/br> 哦哦哦!她頓時瞪眼。差點都忘了這茬! “唉,只可惜我不能長留,無法為君效力!”她嘆口氣,不甚誠懇。 祁進再不好,可也扶持著末家王朝平平安安一百多年。這個國師他是當之無愧!若不是遇見了她,犯起神經病,長生子指不定還能繼續當一百年好國師。 展萬鈞選她成神,她卻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這便宜話他是一點也不想聽,好在也從沒指望他,何況他也沒打算給自己再請一位“國師大人”。尊佛只是為了抑道,他可沒興趣再培養出一個能和朝廷抗爭的宗教勢力。 頂好佛道兩家自我消磨,各自不成氣候,那才好呢。 “不指望你!你還不如澄凈有用!他上了折子,要重修祗垣寺的彌勒像。你說,你當這彌勒佛可好?” “打??!”末璃差點跳起來,伸手掩住他的嘴。 “別在背后埋汰菩薩!你可收斂點吧!” 張嘴要她小手一口,展萬鈞是一點也不以為然。 “我看陛下這勁頭倒是必能成佛??磥硎桥c佛有緣,與道無緣!” 是是是!誰讓她上了他的賊船,只好與道無緣咯。這時候了,還埋汰祁進。 小皇帝嘆氣!這老醋缸,就是個不敬鬼神,不懼天理的“大膽逆賊”。 * 造佛像還只是個提議,等到真造好又不知是什么時候。這遠著的事,末璃就丟在腦后。 眼跟前緊接而來的便是她的大婚,雖只是娶一個妃,可到底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緊張是在所難免的! 這緊張也緊張的不是滋味!結婚是大事,可身為新郎官,她真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人生第一場婚事,竟然是和女人,說出去都沒人信,而且沒人性! 人家穿越都能撈到各色美男,轟轟烈烈愛一場,歡歡喜喜結個婚,再往后就高高興興生個娃。 她倒好,是水深火熱愛一場,虛鳳假凰結個婚,至于生娃……啊哈哈哈哈,別提了!又是一場傷心事! 畢竟不是娶皇后,不需動用國禮。這婚禮婚宴,都只在后宮里辦。 紅?;?,禮炮喜宴,自清心殿到永寧宮,俱是一派熱熱鬧鬧,喜氣洋洋之相。 皇帝的龍床只有皇后娘娘在大婚之日才能名正言順的去躺,其他妃嬪,就是窮盡一輩子也沒資格躺一回。所以大禮之后,小皇帝是屈尊到永寧宮去陪德妃過夜。 這過夜對末璃來說等同于上大刑!坐在永寧宮正殿豐泰殿的屏風前,屁股底下的軟墊如同藏著一千根針,根根都扎在她的rou里,叫人坐立難安。 雖然攝政王已經為她出頭,一肩攬下所有責難,以“為傷亡將士祈福陛下當帶發修行七七四十九天”為由,強行令她戒色,躲過這一劫。 可她心里對公主的愧意,卻是怎么也排解不了。 公主何辜!當日她為了脫身,為了達成自己“救萬民于水火”的虛榮,就把一個女孩子的終身給誤了。 都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她也是女人,自然明白結婚嫁人對一個女人的重要。 尤其還是古代的女人,一生的幸福全系在這一生一次的婚姻之上。 若是嫁了別人,公主尚且還能和離,還能改嫁??善羌藿o了她?不僅要守活寡,而且這一守,只怕就是一輩子。 這太害人了!當初她就不該答應!然而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不行!再晚也比不做強。她得想想辦法,給公主找個出路。 末璃沉著臉低著眉,自顧自想著法子給公主找出路。 伺候的宮人太監看她一臉愁色,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一個個屏息凝神,不敢出聲。就連走路做事,也是輕手輕腳,生怕惹出是非。 大禮之時,鼓樂齊鳴,禮炮轟轟,禮官唱禮,吉婦祈福,你來我往,倒也熱鬧??傻劝褍扇怂瓦M這永寧宮,屏風里頭和外頭俱是坐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頓時就冷了場。 耶律公主乃是孤身入朝,別說親戚就連個在家使喚的奴婢也沒帶。她一來就是主子,又是個嚴謹穩重的做派。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極有規矩,不敢嬉鬧。 小皇帝在宮里也是孤家寡人,兄弟都讓攝政王殺絕了,姐妹唯一剩下的一個也讓她自個滅了,后宮老太妃似得似,活著的也不敢鬧騰。外頭親戚便是有樂意湊趣的,攝政王那張拉長的黑臉擺著,誰敢上來找死? 好這一場婚禮,不管是男方的親戚還是女方的親戚,全都一個沒有。 沒人鬧,大禮一完,可不就是小兩口對臉。結果這兩還一里一外,干坐。 真叫旁邊伺候的人,尷尬死! 偏偏又是這樣尊貴的身份,無人能上前說句話勸一勸。 怎么勸?別看這里一里一外就坐著小兩口。這中間看不見的,可指不定還夾著多少人,多少事。 整整兩個國家呢,你說煩人不煩人! 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晚飯倒是沒錯過,攝政王到點就打發人過來提醒,生怕小皇帝不知輕重,自己把自己餓著。 末璃自己吃了自然也不能忘了公主,按理她該和她一起吃,可她又不敢。 一直坐到上燈時分,屁股都坐麻了。這才痛定思痛,起身往里走。 屏風后面是一道六角門,過了門往右,便是公主的寢室。 豐泰殿外頭瞧著就不大,中間明堂,右邊書房,左邊寢室。寢室又隔成里外兩間,到最里擺著架子床的地方,就只是窄窄長長的一條。 寬度也就擺下一張床的寬,一頭擺著架子床,一頭擺著羅漢床,當中是張小圓桌,靠墻擺著條案。 她一進屋就看到案上擺著的繡屏,繡的是麒麟送子,臉上不由訕訕的。 一扭頭就看見公主端正筆直的坐在床邊,低著頭,沉甸甸的鳳冠還套在頭上,二十四道長長的珍珠流蘇將臉龐遮住。 地上鋪著紅氈,腳踩在上面軟軟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可自打小皇帝的身影在屋子里出現,耶律公主就心有靈犀。 對方在外間干坐到現在,她是知道的。但心里不怨,反而替她心疼。 雖然陛下瞧著還是個孩子樣,可再怎么說也是十五歲的人了,這個年紀到哪兒都已經是大人。況且這還是陛下納妃成親的大喜之日,象征著她正式成人。 可偏偏…… 她不由捏緊了手里的帕子,長長的指甲穿透柔軟的絲綢,一頭就扎進手心里,刺痛。 陛下再小,在弱,也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大喜的日子,卻叫他不得男歡女愛,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為傷亡將士祈福,這樣的借口,又何嘗不是再打她這個大齊公主的臉。 鎏玥的將士為何傷亡?還不是跟她大齊打仗打的。 攝政王這一手,真是……欺人太甚了! 末璃當然完全沒想到公主已經想岔了! 她斯斯艾艾的上前,磨磨蹭蹭走到床邊。 公主年紀比她大,身形也比她大。如今穿著禮服,帶著鳳冠,整個人足足比她大了一圈多。越發瞧著對方是個十足的大人,而她還是個孩子樣。 然而此刻,這個大人卻在不住顫抖。 公主是在害怕嗎? 是該怕的!說嫁就嫁了,從此背井離鄉,一個人在異國求生存,怎么能不怕? 又是皇宮這種地方,到處都是坑人吃人的妖怪。 想到此處,她便坐下來,伸手按在公主的手上。 公主頓了一頓,隨即反手握住她的手。 公主的手熱熱的,手心略有些潮濕。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撩開捶在公主面前的流蘇,輕輕掛在鳳冠上。 十八歲的大好年華,粉面桃腮,星眸紅唇。因涂了粉,更顯得白皙滑膩。公主的眉粗粗的,越發襯得雙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