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巳正,一朵黑云自天邊飄來,緊接著,小小月影旋身擋住光芒萬丈的旭日,月亮為弓,滿弦射日,原本被烈焰焚燒得刺目的天空隨著眾人每一次的呼吸漸欲暗沉,直至如墨。 天,完全黑了! 百姓躁動了!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之際,一道驚雷自天邊響起! 嘭! 嘭! 嘭嘭嘭! 不,又好像不是雷聲,是什么巨大物體的爆炸之聲,連帶著大地都抖動了。 日食漸漸消散了。 暗沉如墨的天際恢復了皓朗清明。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句。 “啊——快看!快看??!寶靈塔……寶靈塔倒了!” 皇帝與眾人一并望了過去,就見矗立了二十余年的寶靈塔,果然倒下去了,倒在了一片廢墟之中,剛剛那陣地動山搖的感覺便是這么來的。 可這非常奇怪不是嗎? 好端端的寶靈塔,怎么說倒就倒了呢? 若是雷擊,為何不見電閃? 若是地震,為何不見屋毀? 眾人震驚到了極點。 很快,他們發現這并不是最令人震驚的。 煙霧消散后,一個半破的鐵籠子浮現在了眾人的視線。 而鐵籠子內,用手腕粗的鐵鏈,鎖著一個狼狽不堪的犯人。 看他的模樣,像是已經被關了不少年月。 這個認知,讓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們只聽說過雷峰塔下鎮著白蛇,沒聽說寶靈塔還鎮了個犯人! 那犯人跪在地上,手被鐵鏈高高吊起,許是灰塵嵌入了他的口鼻,他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隨后,在眾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抬起頭來。 他的臉上,臟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的。 可即便如此,仍是認出了他,認出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任帝師張太爺。 “陛……陛下,世宗陛下——” ☆、【28】一條褻褲的威力 張太爺踉蹌著步子,奔向了鐵籠中的囚犯。 “陛下!” 而隨著他的呼喊,一些年長的官員也紛紛認出了對方。 “??!是陛下!真的是世宗陛下!” “世宗陛下!” “世宗陛下!” 越來越多的人跑了過去。 方丈呆住了:“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寶靈塔的下方囚禁了一個犯人,而犯人是官員們口中的世宗陛下。要知道,這座寶靈塔就是世宗陛下命人修建的呀,他自己……怎么反而成了塔底的囚犯呢? 方丈疑惑的眸光掃過世宗長滿胡渣與污垢的臉,最終投向了皇帝。 皇帝一言不發地看著世宗,眸光深幽。 一些沒有跑過去的大臣看著世宗,也是眸光深幽。 有膽大的低聲問了皇帝一句:“皇上,那真的是世宗陛下嗎?” 從容貌上來看,是的。 那大臣又擔憂地問:“世宗陛下不是二十年前就死掉了嗎?” 這點,恐怕要問世宗自己了。 “陛下!陛下你怎么樣?”張太爺脫了官袍,蓋在年四爺的身上。 另一邊,有武藝高強的武將拔劍斬斷了鐵鏈。 年四爺虛弱地靠在張太爺肩頭,仿佛隨時都要死過去一般:“張……張帝師……” 張太爺老淚縱橫:“是!臣在!” “咳咳……”年四爺咳嗽了幾聲,嘴角溢出點點血絲。 張太爺心疼得無以復加:“陛下!你怎么會在這里?臣……臣以為陛下仙逝了!” 不少官員跪地:“臣等,也以為陛下仙逝了!” 年四爺虛弱得好像開不了口了,任誰被囚禁了二十年,大概都不能保持良好的體力。他甚至,還閉上了眼睛,仿佛受不了頭頂的光線。 張太爺抽泣道:“陛下!陛下!” 年四爺費力地睜開眼睛,望向立于祭壇之上的皇帝,眸中閃過一絲憤恨:“皇叔,老天有眼,總算讓我重見天日了!” 這么一番話說下來,還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果不其然,張太爺臉色一變,看向了冰山一般的皇帝:“世宗陛下,是……是皇上把你囚禁在這里的?” 年四爺點了點頭。 張和素來跟他老子不和,他老子要幫的,他統統不待見,他駁斥道:“胡說!皇上囚禁你做什么?皇上早就是九五至尊了,看不過眼,不如直接殺了你??!留你又有何用?” 沒錯,如果是為了謀朝篡位,皇帝折磨世宗這么多年不足為奇,畢竟世宗是先皇,只要他活著,后面的皇帝都不如他正統,他頒布一道詔書,的確有權決定下一任帝王??蓡栴}是,皇帝已經登基四年,之前不需要靠世宗來承認自己,之后就更不需要了。留著世宗,沒有任何意義,反而還有一絲危險。 年四爺雙目如炬卻有氣無力地說道:“他……他利用琰兒的性命要挾我,讓我傳位給他,我不同意,立下詔書,傳位給了二弟,他又把我關起來……一直折磨了這么多年……他說……他要我看著他這個青樓官妓的兒子……是怎么謀奪江山的……” 難怪不殺了世宗,原來是想日日夜夜折磨世宗,這個皇帝,看來不僅是狠辣,而是變態! 人群中,不知誰高呼了一句:“皇上囚禁世宗陛下,最終惹來日食!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日食在這個時代,原本就是不祥的征兆,且一定是帝王犯下了重大過失?;实勰呐聸]錯,也要在天壇進行懺悔,何況眼下出了這么大的亂子,皇帝想摘干凈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百姓們紛紛朝年四爺投去了同情的眸光,又紛紛朝皇帝投去了憎惡的眸光,仿佛他們一直被皇帝德厚流光的外表欺騙了,這一刻真相大白,他們心中的怒火,足以燒掉一座城池!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失去了民心的皇帝,是很難穩坐帝位的。 “把皇位交出來!還給世宗陛下!” 有人帶頭,高呼了一句。 “對!把皇位交出來!你這個暴君!囚禁了世宗陛下那么多年!還謀奪皇位!你娘是青樓妓子!這么骯臟的身份,有什么資格做我們的皇帝?” 這個是托兒無疑了。 皇帝的生母是誰,在經過大君的嚴格鎮壓后,已不再有人談起,大部分人只記得皇帝是孝惠仁皇后的兒子,深受孝惠仁皇后的喜愛??蛇@一刻,舊事重提,宛若揭開了一道疤痕一樣,每個字都往皇帝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戳。 皇帝的眸光一點點黯淡了下來。 年四爺將皇帝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知道,皇帝生氣了,皇帝是個很孝順的兒子,你可以瞧不起他,但絕不能辱罵他母親,就連那么深愛的上官若,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觸碰他的逆鱗。一個平頭百姓,怎么敢呢? 我的好皇叔,快動手吧! 動手打死這些刁民,別再讓他們抨擊你母親了! 皇帝自然看出了年四爺的如意算盤,不就是逼得他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對手無寸鐵的百姓痛下殺手嗎?這么一來,他就越發坐實暴君的名號了。也越發洗脫不了囚禁世宗的罪名了。 不得不說,一環扣一環,年四爺設計得十分秘密與巧妙。 不過,年四爺似乎忘了,這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墻。 “太子駕到——” 隨著孫內侍尖細的嗓音,一頂由十六名壯漢抬著的軟轎子威風凜凜地走上了祭壇。 諸葛夜一襲白衣,容顏冷峻,端坐在鋪了墊子的軟席上。 他的面色頗有幾分蒼白,對于習慣了他弱柳扶風之態的眾人而言,這并無任何不妥。 反正他三天兩頭犯病,今天活蹦亂跳,明天就可能下不來床。 他握拳掩住唇瓣,輕輕地咳嗽了幾聲。 他這咳嗽,比年四爺的正宗多了,不愧是患病多年老字號,演病人完全是本色出演。 他坐在軟轎上,欠身給皇帝行了一禮:“父皇?!?/br> 皇帝擺手示意他平身。 他又慢悠悠地看向對面的年四爺一行人道:“父皇,寶靈塔被人炸了嗎?何人這么大膽,竟敢挑在您的祭天儀式上炸毀寶靈塔?這不是故意要給您安一個不敬世宗陛下與端敏皇后的罪名嗎?” 炸? 那幾聲巨響…… 百姓們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困惑。 皇帝就道:“不知道是誰炸的,父皇也困惑得很?!?/br> 諸葛夜又問:“那人是誰?好生眼熟的樣子?!?/br> 皇帝挑眉:“不可能眼熟吧?世宗陛下過世時,你才不到四歲?!?/br> “哦。所以……那是……世宗陛下?”諸葛夜滿是不屑地問,“世宗陛下早已入土為安了,這是哪個戲子唱著大戲嗎?” 張太爺花白的眉毛一擰:“太子殿下!不可對世宗陛下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