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第359章 后悔藥 明芃再不曾想到,有一天能跟紀舜英兩個相對坐著談論這嫁不嫁的事,她并非不曾想過,小女兒情懷總想過相悅時談起這些,卻全然不是她想過那十七八種情境之中。 許是紅燭帳里,許是琉璃燈下,兩個耳鬢廝磨夜半私語,再沒想到會是在松風晚霞之中,旖旎情思盡去,只余心頭一片清明,說這一句,把杯里的酒一口飲盡了,梨花湛白是今歲新歲,卻飲出一點經年的苦意來。 梅季明怔在在場,他涉過千山萬水回來了,他想的這個人還未嫁,可等他開了口,她卻又不應了,他一雙眼晴在她面上來來回回的轉,想從眉間眼間尋一點她口不應心的蛛絲馬跡來。 她總是有會騙人的,從小一處長到大,家里又有那許多jiejiemeimei,小女兒的心思梅季明看得許多,獨明芃騙不過他去,只消看著她的眼睛,她自己就撐不住要笑,笑完了再隨手拿個什么事物砸到他身上。 好的時候是一把花,花汁染得錦衣,真把她惹惱了,連著毛筆硯臺都能往前眼扔,墨硯沾了袍角。他過膩了這樣的日子,出去轉了一圈,心底到底還是想念的,若不然也不會回來履行諾言,哪知道不過是在水路上頭拐個彎,竟拐的這樣遠,拐的再也回不來了。 梅季明一眼就知明芃不曾騙她,他原是想笑,可眼眶卻濕起來,第一回徹底明白,舊時光景再回不來了,不因為她等不起嫁了別人,只因為她不想嫁了。 梅季明一時竟說不出是哪一種更叫他心里好受些,她說的這樣平常,他頭一次在她的面前張口無言。 他心里都想著了,想著她要發脾氣使小性兒,讓她等了這樣久,要打他要罵他要使東西砸他,他都一動不動的受著,哄著她氣消了,性子平了,就接她下山去,還為他穿嫁衣挽長發。 梅季明經得除名也知道世事,在明陶跟前還作過保,明歲就下得場去,博一個官身回來,好叫明芃面上好看,他知道她必是不在意的,可皇后的meimei嫁個白身,卻不是掃了她有臉面。 等有了官職在身,就帶她外放出去,那六卷仙域志,他一頁頁細細看了,有些連他自個兒都忘了,卻叫她錄在其中,還替他寫了批,有的是疑問,有的是評斷,更多是感嘆,想親眼見一見那處風光,他便想著要帶了她去,訪得山川書成錦繡。 明芃見梅季明怔怔坐著不動,倒奇起來,她早就想過,表哥心中根本沒她,答應娶她不過是為著家人定下的盟約,如今他已不是附逆,那許多的好人家姑娘等著說親,他又何必做得這付模樣。 眉心微微一蹙,到底還是松開來笑了:“表哥要不要……”她想給彼此之間找一個臺階,兩邊都不至跌得太重,哪知道還沒開口,就叫梅季明給截斷了。 她皺眉,他的心就跟著起褶,她笑開,他卻不曾放松:“你不肯嫁給我了?”兩上丫頭趕緊退了出去,避到外院等著,各有隱憂的互看一眼,這事可怎么善了。 明芃知道不說明白是不成了,這同她想的又是相去甚遠,見過了飲杯茶,心意互明,就此罷休,往后相見還是表兄表妹,她也還想去隴西看望外婆舅姆,何必非得尋根問底,把那些個尷尬事攤出來說。 可見梅季明目光灼灼的模樣,她心底嘆口氣:“不是不肯,是我心里不愿意了?!泵髌M扭過頭去不看他,相伴八年,先是不通情字,等明白了心意,知道家里有意湊成一雙,她動了念,他卻沒有,歲歲朝夕換了個你情而我不愿來。 她這話已經算得明白,聲音又輕又細,還有些少有過的溫柔意味,可聽在他耳朵里便似炸雷,撕開個口子,直指人心,到說不愿意了,才想明白他有多愿意。 “是不是,是不是為著這個和尚?”心里的恐慌變作醋意,他寧可明芃是故意叫他飲醋,也不愿信她是真的對他半分也不在意了,話才出口,就又后悔,只看眼神笑意,就知道她不是喜歡了那個和尚。 明芃臉上驟然變色,胸口狠狠起伏兩下,手撐著石頭桌子冷笑:“山水為家,閑云為冢,我只當表哥是個大雅之人,是我配你不上,不成想,你到底是個俗物,是你配不上我?!?/br> 梅季明再想收回已是不及,明芃轉身掀了簾子進去,把門窗一闔,再不看他,只從窗邊透出聲來:“酒也飲了,表哥自便罷?!?/br> 屋里沒點蠟燭,門窗一下,只有窗框透出些光亮來,明芃原是氣的發抖,而后又笑,可不如此,再沒想到有一天,能從他的嘴里說出這些話來,連梅季明都能這樣想了,旁人可不也是如此。 梅季明吃她這一句,坐在石桌前良久,久到丫頭進來催晚飯,他往窗口望一望,里頭黑漆漆的不曾點燈,走到窗邊輕叩一下,她并不回聲,他便道:“我知道了,這就下山去,你出來用飯罷?!?/br> 明芃靠著床柱呆坐到此時,把他這句話嚼了一會,到得此時才落下淚來,碧舸蘭舟兩個悄悄進屋點得一盞燈,跟著明芃久了,知道這事最戳她心窩子,可怎么著也想勸一勸她:“姑娘,表少爺都來了……” 明芃拿指尖拭了淚,闔了眼不出聲,只怕親娘也是這樣想的,他都回來了,他都認錯了,他都開口了,那就應了他,就好似母親說的那樣,后頭的總不如前頭的強。 可這是多少個日夜,一句小女兒拿喬就能全作了云煙不成?她睜開了眼兒:“收拾些隨身衣裳,明兒去叫個滑竿來,我們下山兩日?!?/br> 昏沉沉睡不著,松濤原是助眠的,此時一浪一浪拍過來,把前塵往事全淘了出來,明芃到后半夜才將將睡過去,第二日天大亮了,這才醒過來,打開窗戶,卻見窗戶縫里夾著一枝紅楓葉。 “姑娘起來了,我同拾得師傅說過了,咱們要下山兩日?!币彩乔锞笆r已過,再往后草木凋零,要等著落雪才能作畫,拾得還要畫佛像,看了一山秋色,他也該動筆了。 梅氏只當梅季明回來必是好消息,一看明芃竟沒跟著,怕女兒捏不住梅季明的性子,叫他知道錯了便罷,真個磨沒了耐性,人就又走了,轉過來安慰了他:“叫她緩上兩日,緩過這兩日也就罷了。 “她便是怪我,也是該的?!敝淮艘痪?,再不多言,還是頭一回替她設想,若是直言她不愿嫁,顏家可還不翻了天。 第二日明芃下得山來,梅氏的嘴巴都合不攏了,拉了她道:“這是何苦,他一求不得就二求,二求不得到三求,總要有個三顧茅廬,娘連東西都預備好了,讓他再往山上去,你倒急巴巴的下來,還是叫他拿捏!” 手指頭點一點她,面上還在笑,明芃無話可說,只對母親笑一笑:“我想,見見jiejie?!泵肥宵c了點頭:“是該見見你jiejie了,他是男人不好開口,你們姐妹有甚不好說的,替他求個體面的差事來,往后也是你的體面了?!?/br> 立時送了信進宮,明蓁聽說明芃回來了,她既非命婦便不能上表求見,傳了口諭下去,說是想她得緊,召了她進宮見一見。 明芃還是回過時穿過錦衣,這番又在再換上,面上敷得粉點得胭脂,戴了一套十三廂花好月圓的金首飾進得宮去,一路都受著優待,領她進去的小宮人,連頭都不敢抬,腰彎得低低的。 明芃這是頭一回進宮,家里那點考量,她不是不知道,就算先頭不明白,后來也明白了,一路到了交泰殿,阿霽領了晗哥兒學走路,一路伸手迎著他:“來,來?!?/br> 晗哥兒往地下一趴,仰著脖子就要哭,嘴巴還沒張開來,宮人就圍了上去要抱,明蓁自水晶簾子后頭道:“由著他摔,毯子這樣軟,哪里就摔痛了他?!?/br> 明芃原該行禮的,還沒跪下就叫明蓁快步出來拉住了她,把她拉到內室,上下打量她一回,心底暗暗吃驚,她記著的還是明芃才自梅家回來時的模樣兒,不意她竟長得這樣高了,才要撫了她的手,就覺出不對來,翻過手掌一看,眼淚都要淌下來了,明芃哪里還是養尊處優的手,手上全磨了繭子出來。 “怎么成這個樣子了?”明蓁眼里含淚,心頭止不住的酸澀,要早知道meimei成了這模樣,那時候就不該顧著家里,只叫她嫁了梅季明,等上兩年什么好起來了,再授個官職,日子怎么會過成這樣。 明芃抽了手回來:“秋日里滿山是柿子栗子,自家動手去摘才有意思,我還釀了酒烘了柿子餅兒,味道比山下買的,要好上許多呢?!?/br> 明蓁只憐惜的看著她,自覺沒能為meimei做些什么,心里后悔,不等明芃開口便咬得唇兒:“你想往哪兒去,若是梅家表弟不愿科舉,學宮學館還是成的,且叫他逍遙便是?!?/br> 明芃搖一搖頭:“他同我,再不相干了,jiejie不必費心,我來不是為著這個?!眱芍皇謸嵋粨崛股系鸟薨?,抬頭看向明蓁:“我知道jiejie不說,是有jiejie的難處,我都明白的?!?/br> 明蓁猝不及防,好似那點私心都叫明芃看了個透,她一時接不上話,明芃反倒伸手去握她,拍拍她的手背:“我再不愿嫁人,只問問jiejie,有個不嫁的meimei,jiejie可抬得起頭來?” 明蓁緊緊攥著meimei的手:“胡說,你不嫁,就這輩子這么著了?”梅氏說過幾回,就怕她惹出事來,一家子跟著沒臉,皇后的娘家出這樣的事,可不叫明蓁為難。 明芃聽她這樣說,抿得嘴:“我知道了?!?/br> 明蓁急急拉了她:“你知道甚!”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你可是打定了主意?”眼見著明芃含笑點頭,又深吸一氣:“我來跟娘說?!?/br> ☆、第360章 拌新芽 明芃再沒想著明蓁能一口答應,她垂了頭絞了裙帶子,若說不怨,也是假的,可那點埋怨早就隨風散了,聽見她答應了心里總算好受些。 隔得會子輕聲道:“我愿替jiejie舍身出家?!泵髌M一雙眸子霧蒙蒙的,好似在發夢,她想得許久,除了這個法子,再沒旁的能行得通。 明蓁怔怔看著她,明芃人是黑瘦了,卻精神得很,一把好頭發插戴著十三廂也不覺得薄,烏溜溜的泛著光,可她卻笑盈盈的同明蓁說她要出家。 “自小長在宅門里,竟沒見過大千世界,不能按著閨女的身份出門,當出家人也很好,母親見不著我,慢慢兒也就淡了?!彼€似那個發夢的神氣,說完了卻眨眨眼睛:“我知道不能夠?!?/br> 要么就是嫁衣出門,要么就是緇衣出門,再沒有第二條路能給她走,明蓁聽見拍她一下:“又混說個甚!” 明芃吃一記打,臉上還在笑:“我有樣東西要送給jiejie,原來你冊封的時候不曾送上賀禮,如今全做完了,想一想還只有你這兒合適?!?/br> 一箱子的絲布,明蓁叫太監展開了一片片掛起來,竟是全六卷仙域志的玻璃紗繡屏,明蓁自來不曾見過這個,總有百來幅,徐徐展開鋪了整整一宮室,有山有水有鳥有獸,有繁花有落葉,有落瑛有積雪。 太監宮人把這些按著季節分開了展開來給明蓁看,明蓁原想勸她的,就是不嫁梅季明,也還能嫁旁人,此時一看嘆得口氣兒:“只你不后悔就是?!?/br> 要梅氏點頭,哪有這么容易,她每每進得宮來,總要在明蓁跟前倒上一缸苦水,家里大女兒作了皇后,小兒子娶了翰林家的女兒,只有一個明芃沒有著落。 原來不出去交際倒還好,總歸只在家中,紀氏不會說,袁氏倒是想說的,她這張嘴越是年老了越是不饒人,可在梅氏跟紀氏兩個跟前,她根本開不出口來,梅氏也沒把她放在眼里。 自梅氏受封了一品誥命,往來家中的夫人太太便多了起來,這個國公夫人那個侯爺夫人,先是在明蓁處見上一面,彼此算是照過面了,等對方送了節禮來,她再按著回禮送過去,再到外頭去請宴,她倒是有心的,可也不能次次都叫紀氏坐陪。 還有請了梅氏過府去赴宴的,請的是梅氏,更不能帶了紀氏一道去,顏連章身上此時還未得官職,紀氏不過是個五品誥命,原來府中交際是夠了,坐在侯爵夫人一品二品當中,到底不相宜,她去了兩回,便不愿再去。 顏連章原是想叫她先交際起來,聽見她說坐中少有人把話頭遞過來,她自不能多接口,顏連章便安慰了她,怎么著這一回,也得謀個實差:“我已經有數了,許還得是往穗州去?!?/br> 紀氏不去,梅氏自個兒坐在上首,見著一屋子奉承她的官夫人,嘴兒都張不開,得虧著梅氏的身份擺在那里,能過府交際的,自都不是常人,見著這一位,三兩句話就知是在哪個調門上的,趕緊把閨閣之中學的那點詩詞全翻了出來,刮肚搜腸的同她搭上話。 梅氏倒不是特意顯擺,只想一想這位的出身便知道,還有嘆的,隴西梅家說出才子的,再不知道竟還出才女,梅氏只笑著點一回頭,梅家的女孩子嫁前同嫁后,再不是一番模樣。 知道同顏家連不上親家了,又想著要跟梅氏聯聯姻,皇帝可是到如今都沒理那叫他充盈后宮選妃的折子,把那挑頭的,自以為是替皇帝著想的人,派了個監工的苦活計。 明芃再是個香餑餑,這樣的人家也怕上趕著叫人笑話,遞了兩次話頭,梅氏接了一回,跟著又說侄子回來了,原來聽過舊聞的,知道顏梅兩間要結親,只因著廢太子才耽誤了,便不再提起了,轉而打聽起了顏家還有哪一位沒出閣的姑娘。 顏家這三房,叫人摸了個底兒朝天,明琇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可顏連章起復就不會低過四品,顏麗章縱然下一科中了,那也是拍馬不及的,明漪雖比明琇小幾歲,還沒到說親的年紀,卻早早被提了起來,還有到顏家作客,當面就問起來的。 梅氏正苦于無話跟那些個夫人太太們說,她滿肚子的詩書文章,閨閣之中少有人能及,淺說些詩詞還罷了,非得同她說得這些,連半碗水都沒有,她怎么聽得進耳朵去。 紀氏不好坐陪,她這個隔房的伯娘倒能把侄女叫了來,明漪正是討人喜歡的年紀,有了她在,光是說小兒輩的話就有一籮筐,倒不必再想著怎么跟這些個夫人太太交際了。 因著這事兒,袁氏又把梅氏罵了一回,暗地里直咬牙,明琇明明還更大些,怎么就不知道提拔她,非得叫個毛丫頭出來。 明漪先時還不敢十分說話動作,等見著幾個夫人太太們對她都極其和藹,也敢顯出些活潑相來,梅氏先不過拿她作個箋子,說十分喜歡這個侄女的,往常家里有個熱鬧,俱都要來,回回叫了她來,竟勾出一點慈母心腸,想著小時候明芃也是這個性子,若是在自個兒身邊長大,也不會左成這樣。 明漪受過宋嬤嬤快三年的教導,旁的不論,規矩卻是再挑不出錯來的,幾位夫人家里也有女兒的,過了門一道玩耍,明漪便嘆她一個人讀書無聊是很,不似她們這樣常久聚在一處,梅氏便笑:“這有什么,叫你們太太送了你去就是?!?/br> 明漪臉盤微紅,倒覺得尷尬,嘴里吱吱唔唔答不上話來,還是那家子姑娘母親點了頭:“又不是甚樣難事,我吩咐一聲也就是了?!?/br> 顏連章還沒起復,兩個兒子倒已經入了監,凡四品以上官員可以討一個恩監入國子監讀書,顏連章這份自然是要給官哥兒的,還是紀氏笑一回:“灃哥兒總歸大些,也該叫他先去才是?!?/br> 開口要個恩監不過是一句話的小事,都不必報到明蓁那兒去,下面審核的官員就給報了,他做得這事兒,皇帝夸了他一句,上上下下哪有不體察圣意的,顏家辦事,便沒有不便宜的。 就連著紀舜英謀外放也是一樣,他的出身倒是夠了,只資歷不足,再沒有一出翰林院就上五品的,他自知頂著名頭出去坐了高位難以服眾,跑官時說得明白,只求個能干實事的,從六也好,正七也罷。 圣人上輩子到最后也沒個兒子能承大位,強了一世又如何,那幾個長成了的兒子俱看不順眼,回回想到明蓁就心痛難當,越發待女兒好起來,一個長公主抵得幾個皇子,還給了她開國公主的尊榮,可到撒手要走了,就怕自家死后有人敢待女兒不好,給了她一把征戰時殺敵的劍作信物,便是如此還拉了她的手眷戀難去,口里念著明蓁,是阿霽替他闔了上眼睛。上輩子沒能給的,這輩子一氣兒全給了。 一家子因著明蓁得了實惠,除開顏麗章這個白身,連后頭澄哥兒灃哥兒都想好了,只要科舉出仕,總有不太差的位子好加塞。 算一算從上到下沒沾著光的,就只有明芃一個,明蓁請了梅氏進宮來,連宮人都遣到外頭,只留了梅氏在屋里,梅氏撬不開明芃的嘴,也不知她跟明蓁說了些甚,原就想擇日問一問明蓁,這會兒滿面帶笑:“二丫頭給季明求了個什么官職?” 她還當明芃是替梅季明求的,還說了一樁趣事告訴明蓁:“這兩個孩子,原來是焦不離孟的,這會兒到好,一個宅子住著,竟不碰面了?!?/br> 明芃一回來,梅季明倒要出去,叫梅氏給攔住了,袖子掩了口:“面對面見著都要相互問安了,這真是要成親了,竟還羞起來了?!?/br> 明蓁嘆得一口氣兒:“家里的喜事先放一放罷,她不想嫁了?!泵鬏枵f到這句皺皺眉頭,話才出口,就見梅氏揪著衣領一付喘不過氣來的模樣,她趕緊挨過去替她揉心口。 梅氏呼呼哧哧喘上幾口,拉了大女兒的手抖起來:“她,她是不是真跟那個和尚有了首尾?”一面說一面哭起來,天大的丑聞,往后一家子都不必再作人了。 明蓁不知拾得的事,聽見和尚兩個字心頭咯噔一下,緩一緩才斂住神:“娘可真是,說什么呢,meimei不是不想嫁給表弟,她是不想再嫁人了?!?/br> 梅氏連番叫兩個雷砸中了,眼前只冒火星,家里為她做了這許多,一句不嫁,就全完了?恨得直想捶床板,拿袖子掩了臉去:“冤家呀?!?/br> 若是明芃自家同她說,她怕是當小女兒撒嬌作癡,口不對心,叫梅季明好好的哄一哄她也就罷了,既是明蓁對她說,那這事兒十分里有九分作得真了,她哭得會子,抬起臉來:“你,你可應下了?” 明蓁蹙了眉頭,可不是應下來了,她自家覺得虧欠了明芃,若不是合伙瞞了她,依著她的性子,山長水遠也跟著梅季明跑了,未嘗不是一段佳話,可當時哪里敢,半個污點也不敢有,先帝就是個瘋子,哪個知道他什么時候會發瘋? 到底是虧了心,她屋里掛得這些當壁簾,丈夫一進來就見著了,他自來不是文人性子,卻也看得嘖嘖兩聲:“哪個獻上來的,給你這屋子添了許多活氣,很該賞?!?/br> 明蓁愁眉不展:“是我meimei繡的,她今兒進宮求我,求我,叫她這輩子不嫁?!币幻嬲f一面走上去拉了丈夫的袖子:“我許了她了?!?/br> 明黃袖子上那條團龍繡的張牙舞爪,他正想著船運馬場的事,手稿里那下西洋真叫他有些心動,聽得這句,漫不經心的點頭:“不嫁就不嫁,你既喜歡,就叫她走山訪川,把這些都畫下來?!?/br> 他對這個順妃,面目是極其模糊的,她的眉眼確有幾分像,親姐妹怎么會不像,顏家怕也是打著這個主意,才把她送進來的,想著開枝散葉,若能生下孩子來,到底也算是流著顏家血的。 這事兒明蓁是默許的,可他卻知道,這一個比宮里余下的加起來,還更傷了她的心,只要生下孩子來,給了她帶也是一樣,他聽見梅氏這樣勸說女兒,總歸嫁不出去,進王府,可不比去旁的地方要強。 他自窗戶縫里看見明蓁的臉,一剎時臉色雪白,手指頭在洋紅毯子上虛空著抓了幾下,留下一道輕微刮痕,闔了眼兒應下了,他從不曾見過她臉上有這樣的神色。 明蓁來求他,說是給meimei一個安身的地方,好過她真個絞頭發做姑子,他答應了,應完了就出征去,等回來的時候,明蓁竟給他生了個兒子,走的時候月份淺,行軍先還接著家書,后來困頓城中,便接不著信了。 他大喜之下,更忘了府里還有這么一個人,還是登極之后,要冊封府里的女人們,這才把她封了順妃,賜下宮室,許她一人獨居,這一住,就住到了最后,等他死了,她就是順太妃。 這輩子跟明蓁已經有了孩子,往后還會有更多的孩子,宮里連別姓的女人都不會再有,何必再有一個姓顏的。 皇帝揮了手,下旨叫她替明蓁誦經祈福,底下一陣愕然,想不通皇帝是作甚下了這樣的旨意,有心思活動的,只當是這些日子往顏家跑得勤快了,叫皇帝想起外戚這兩個誅心的字來。 顏家門前立時清凈了,明芃也清凈了,梅氏怎么攔得住,她自宮里回家,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梅氏立時病了,躺在床上再不理小女兒,一個字兒也不肯跟她說,連門都不許她進,還派了人再把她送到山上去。 明芃收拾了東西就往山上去,梅季明不遠不近的跟了她,她回了梅家小院,他就找了那個破敗的道觀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