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第288章 黃金泡螺 慧哥兒的百日宴按理是該大辦的,帖子都發出去了,卻是禮到了人未到,前兒才抓了靖泰侯葉家一家子,葉家倒硬氣,竟把主審的官員咬了下來,喊著同謀,只說某日附宴附會兩人說定了一同起事。 這是眼看著自家不能善了,能咬一個是一個,圣人大怒,前兒還得意滾滾審沖別個的,今兒就一道成了階下囚,再哭冤屈也是無用。 連至親也不敢上門,這場百日宴,辦的便有些冷清了,鄭夫人嘀嘀咕咕,明潼卻是心頭略定,這時候能捂著些便捂著些,前頭又有那樣的事,鄭家還沒甩開錦衣衛,再叫別個盯上了,還從哪里摸出五萬兩去填窟窿。 只有至親姐妹到場,明蓁倒是送了厚禮過來,這一向她只在家中閉門不出,除了還往宮里頭點卯請安,已是閉門謝客了。 想到這個鄭夫人就不住得意,拿個王妃抬起來顯擺,如今不是照樣有參成王的,這事兒起頭起的蹊蹺,卻同那造反的事一樣,一點星火就燃了起來,真個把成王拉下來,看看這兒媳婦還怎么抖威風。 鄭夫人眼里,不把她供起來,那便是沒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里,明潼自作主張辦好了洗三,又自作主張的辦起了滿月,她雖是看在孫子的面上忍了,可聽說成王也叫參了,想著兒媳婦的靠山要倒,心里怎么不高興。 她這點子心思再瞞不過明潼去,蠢有蠢的好處,事事帶出來,往后打臉她就更沒什么好折騰的了,明潼由著她挑剔,總歸她在做月子,再沒有沒出月子的媳婦就要給婆婆端湯遞水的,鄭家又不是鄉野人家,傳出去鄭夫人也不要臉面了,連著鄭辰的親事也更不好說。 明潼只把這些陰陽怪氣的話當作耳旁風,鄭辰倒不好意思起來,當著鄭夫人的面不好說什么,背了人倒跟明潼告罪:“嫂子可別往心里頭去,娘這一向心里頭不好受?!?/br> 怎么會好受,先是女兒親事黃了,接著兒子又犯混辦了這么一樁蠢事,跟著錦衣衛上門要錢,一下子把家底都掏空了,她不好挑別人的不是,只能擠兌明潼。 明潼握一握鄭辰的手:“我省的,娘心里頭不痛快也是有的,我沒往心里去?!编嵆揭娝@樣說反倒為著她嘆氣,咬了唇兒道:“委屈了你?!?/br> 哥哥扶不起來,母親又這樣挑剔,父親是百事不管,到這會兒了,家里竟沒一個能支撐的,母親還想著,趕緊把管家這事兒甩到嫂嫂身上去。 滿月前一日鄭夫人去看孫子時,還提起這一茬來,明潼只不接口,倒把她氣的一噎,才要拍板說這事兒就定下來了,明潼卻笑得一聲:“娘,咱們家那祭田的出息一年兩季怕得有個一萬兩吧?!?/br> 說的不多不少,好的時候自然有一萬兩,差的時候也有七八千,這個鄭夫人可沒打算交出來,連著余下的兩個田莊,她也藏著不愿交出來的。 “家里人不多,一年總有兩萬兩的進項,日子也很能過了?!泵麂睦镒杂幸槐編?,鄭家一大一小兩個莊子,莊頭的大小可不是自家說了算,都要往官府報的,丈量了土地,才算算出大小來。 大莊子一千八百畝,小莊子九百畝,地租也是有定例的,一畝地年租是二兩銀子,光是地租一年就有五千四百兩的收息,祭田比這兩個莊子加上去還大些,里頭的豬羊雞鴨,絲蠶糧果,差不多確是這個數了。 鄭夫人一下子啞了火,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原是想哭窮的,年景不好收成不多,底下的佃農又不老實等等等,誰知道明潼張嘴就把她給堵了,堵的她越發氣兒不順,話也不說了,看過孫子轉身就走。 到滿月這一天,她還耷拉著臉,紀氏只作沒瞧見,帶了明洛明沅兩個抱著孩子逗個不住,奶娃娃眼睛是睜開了,明洛哎喲一聲:“看他眼睛多亮?!?/br> 這個娃娃的名字,鄭侯爺按著族譜排名起了出來,鄭瞻,私底下全都隨了明潼叫他慧哥兒,才出生的時候就覺,長了一個月,越發沉手了,明沅抱了他輕輕搖晃,他便咧了嘴兒笑,小小的嘴巴動一下就叫明洛嘖嘖出聲,拿手指頭虛點點他。 官哥兒灃哥兒兩個急著要看,官哥兒倒是想抱,只紀氏怕他毛手毛腳,不叫他抱,兩個jiejie輪番抱著給他看,這么軟軟一團,若不是扎了襁褓,明洛也不敢抱他。 今兒慧哥兒滿月,明潼也出了月子,昨兒就通身洗過兩回,今兒清清爽爽的了來,因著十月里有了涼意,穿了薄錦襖出來,身子豐腴起來,臉龐也跟著圓了,看著倒有幾分像明蓁。 鄭衍還不住拿眼兒往這頭看,這回卻不止看明沅一個,把明洛明芃也一道看了進去,顏家女兒生的各有特色,等明湘跟著程驥過來,他是越發挪不開眼兒了,當時這三年年紀都小,只顯了明潼一個出來,如今看著卻是環肥燕瘦,別有風情。 他這么個看法,紀氏自然覺得,厭惡著皺起了眉頭,明潼卻捏一捏她的手,鄭衍這德性,她成婚之前就知道了,本也不指望他,昨兒才出月子,他就急不可待的進了房,在明潼這里吃了個軟釘子。 明潼看看兒子,再看看鄭衍那掩不住的好色相,想著他連楊惜惜這塊沒吃到口的豆腐還惦記著,那是但凡有些可看處,都免不得叫他心里念想一回了。 鄭衍確是出去打聽過楊惜惜落到何處,曹家完蛋了,男人死了,女人作了奴婢,里頭曹夫人跟曹家嫡出姑娘叫贖了回去,那些個妾生養的,也不知道落到哪個歡場去了。 楊惜惜姿色不足,又是破了身子的,也不知道是叫那個行商的買回去做了小老婆,鄭衍問過一回便也罷了,哪知道楊惜惜的親娘卻找上了他,當街哭訴一番,求著鄭衍給她一條活路。 女兒沒了,就是沒了生計,原來曹震不談多喜歡她,卻是很愛同她胡鬧的,她自家也知道,顏色比不過旁人,只好在這上頭比旁個強些,曹震才不至把她扔到腦后,她是能活,母親在外頭可不得有片瓦遮頭? 如今她下了獄,楊夫人也失了依靠,她一個老婦還能做什么營生,求上鄭家好幾回,鄭夫人理都不理,罵她女兒自甘下賤,把她趕了出來,她除了鄭衍也沒人好求了。 鄭衍聽她訴苦,倒賠著嘆息一回,摸了幾兩銀子給她,應承替她打聽打聽楊惜惜的事兒,哪知道他這頭才見過楊夫人,身邊跟著的小廝就把事兒報給了明潼,明潼點一回頭,給了賞錢,只說往后有事還報上來。 若他真個托人打聽,也不是打聽不著,可鄭衍卻沒這個膽兒,只問問買賣的,確是找不到楊惜惜了,也就嘆一口氣,把這事兒拋到腦后,周濟楊夫人幾兩銀子度日便罷,連楊夫人自個兒,也知道叫人買走了,這會兒天南海北也不知流落在哪,有錢過日子,就再不想別個了。 如今看著鄭衍打量幾個姐妹,明潼心里知道,托一句坐不住了,帶著母親meimei們往花廳里去,鄭衍不好跟著,眼巴巴看著人去了,心里嘆一回,若是原來還能往花舫里去,這回是有錢也辦不了事。 他這模樣,官哥兒灃哥兒還看不明白,紀舜英怎么會不懂,心中不悅,對坐也無話可說,鄭衍得了兒子,卻連同僚也沒來,只走一回禮,只看鄭侯爺滿面紅光,嘴上說得鄭家有后,不住吃酒,又定下日子開宗祠,把鄭瞻的名字記上族譜。 里頭明潼坐著看明沅幾個逗孩子玩兒,拉他的小手,看著手上一排幾個rou渦渦,俱都輕輕笑起來,明芃還道:“看他生的這樣好,往后大了可不知怎么俊美呢?!?/br> 鄭衍品行再不堪,皮相卻是好的,明潼勾了嘴角笑一回,看著明芃眉眼帶笑的模樣問她:“梅表哥甚個時候到金陵?” 明芃臉上笑意更盛:“算著日子,沒幾日就要到了,家里連紅喜帳都預備起來了,剪的雙囍字放了一籮,只等著梅季明一回來,就把這些個貼起來,許氏再有兩三日就到金陵了。 明潼心里松一口氣,明芃還只偏頭去看小娃娃,拿了個荷包去逗他,他這會兒看不遠,荷包一離得遠了,把頭轉來去的找,就是找不到。 一屋子人笑作一團,等孩子一歪頭睡過去,明沅看著紀氏像私房話要說,帶了明洛明芃兩個去看院子里開的金桂,小篆還上了桂花點心上來,明芃捏了一個就道:“這個拿來做泡螺倒好,擠些桂花汁子,外頭只有粉紅純白兩樣,有了這個可不是能湊成三色了?!?/br> “這個倒巧,咱們院里桂花就開得好,撿那金黃的摘了,揉了花汁打發了奶酪,走禮也很體面的?!泵縻鋺鸵宦?,總歸無事,跟明洛約定好了,等回去就挑個晴天摘桂花去。 紀氏握了明潼的手:“你心里可有打算了?”明潼知道她問的是什么,反手握了紀氏:“我知道,總處這胎是個兒子,竹桃也能抬起來了?!笔毯蛩@么久,確是個老實的,弟弟的前程又捏在紀氏手里,這才可以抬一抬。 紀氏點了頭,鄭衍看著就是個不能定心的,有了兒子可不大松一口氣,心頭略定,把百日的事又說一回,趁著黃昏辭出去,明沅還想著黃金泡螺,紀舜英看著她上車時,她便側了身子沖他一笑,等做好了給他送去。 果然摘得金桂花,拿紗布揉出汁來,留下些黃花瓣點綴在上頭,那泡螺做的湯圓大小,里頭擠了奶油,一個個倒似金餅子似的,一匣兒擺滿了寫了箋兒送過去,紀舜英自家不愛吃甜的,翰林院里倒有兩個老翰林是愛這一口的,把這個分送出去一半兒。 這東西做的喜人,吃口又好,兩個翰林贊不絕口,這下子翰林院里無人不知,這個小小年紀就當上翰林檢討的魁星,家里有個賢惠娘子。 連著程家紀家也都得了,明蓁那兒更少不得,紀氏且吃且笑:“一院子花樹都叫你們捋的禿了,晚桂都沒得賞了?!?/br> 明芃還巴巴的做的送給拾得吃,想借拾得的畫作一看,她想繡一幅觀音圖,給梅老太太供觀音用,哪知道東西才送出去,許氏還未登門,就傳來消息,說是蜀地大亂,朝廷分調兵士過去平叛,梅季明正行到蜀地,自此音訊皆無。 ☆、第289章 豆腐羹飯 顏家先還沒把梅季明失了音訊的事兒跟蜀中大亂聯一處,只知道過了約定的日子還不見人,梅氏派了人日日守在渡口,天天自早等到晚,等了十來日,下元節時接著的信,到冬至節前還沒有消息。 許氏是在慧哥兒滿月禮之后到的金陵,路上頗多周折,不獨她來了,還帶了一個兒子一個侄子來,不至于路上遇著事兒,身邊沒個人幫襯。 明芃接著許氏就咬了唇兒要淌淚:“舅姆好些時候都不給我寫信了?!痹S氏不是不想寫,自家養大了的,怎么沒有情份在,她實是不敢寫,為著梅季明的事兒,梅老爺梅老太太兩個,不知發了幾回脾氣,兩家早就做好了退親的準備。 姑娘都這個年紀了,再呆在家里怎么合適,往后再嫁也是低嫁,好好一樁親事,若不是梅季明早就結了兩姓之好,女兒也不必天天吊著心,就怕再有個什么,明芃一時想不開。 家里既是要辦喜事,各色東西都已經預備起來了,許氏又多帶了聘禮來,光是夏日里用的扇子就有半箱籠,繡花的緙絲不算,還有貼金貼玉的。 明芃也知道這就是要辦喜事了,她的嫁衣鳳冠是早早就預備好了的,流水一樣的織品,上頭用的繡線都是真金拉出來的。 樣樣事體都急備起來,連外頭的紅事班子都定好了,許氏還告訴梅氏:“曉得京里頭不太平,你放心,這兒辦一回,回去還得大cao大辦一回的?!币蛑X得耽誤了明芃,梅家一接著梅季明的信就預備起來了,屋子全換了個新,比著梅氏出嫁那會兒,還更風光些。 許氏也是松了一口氣兒,這個兒子到底守了信,若不然她在妯娌里頭連頭都抬不起來,抬不起頭也就罷了,婆母公爹兩個時時要提起一二句來,她一輩子守了禮數,養個兒子竟這樣不著調,差點兒悔斷了腸子,早知道有今天,早早就該把他的腿給打折了。 喜事是就在顏家辦了,可三書六禮卻還得再走一回,顯著梅家很是看重這樁親事,明芃雖因著家里嬌寵,又一向跟meimei們玩在一處,看著就顯得年小,可算著她也是實足十九歲的人了。 梅氏見天兒為著她犯愁,倒不如梅季明就死在外頭了,女兒念上兩年也就再嫁,這樣干吊著,她有幾年青春好磨,每每恨起來都咬牙切齒,丈夫雖不說重話怪她,她自家卻怪自個兒,可誰能知道這么百般好的一樁親事,竟出了梅季明這個變數。 若是老老實實成親,可不比明蓁嫁的還好,如今也是松下一口氣來,梅家跟顏家兩家子使力氣辦喜事,既不好惹人的眼,只好不停的給明芃補東西,除了給明芃,還有給梅季明的。 他是新郞倌,出去這些年,也不知道變作甚個模樣了,衣裳是該字寬些還是該窄些,鞋子又要放大多少,全沒了主意。 明芃卻笑起來,報了個尺寸給許氏,許氏還詫異,明芃便笑:“表哥這個愛嘮叨的毛病寫起游記來也改不脫,一時腳上打了泡,一時身上衣裳倒短了,總有感慨,若是他沒作假,便跟這個差不離了?!?/br> 許氏心里頭又嘆,摟了明芃不撒手:“我要是有你這么個閨女,給我幾個小子也不換,把你那幾個表哥,全比下去了?!钡冗^了門就加了倍的待她好,跟梅氏兩個又是一番推心置腹:“我這可不是光面話兒,明芃是在我跟前長起來的,我本來就拿她當女兒待,又是我那個孽障對不住她,只她進了門,若有個待她不好的,我頭一個先不依?!?/br> 連將來沒有兒子,過繼的事都想好了,總之絕不叫梅季明跟旁的女人生下孩子來,許氏握了梅氏的手,她雖沒養過女兒,看著明芃也差不離了,知道當娘的最怵的是什么:“你放心,家里的人都是她的靠山,那些個糊涂混帳的,連著咱們家的牌坊街都別想邁進來?!?/br> 梅家有一條牌坊街,比詹家那個貞節牌坊不同,俱是中了進士,鄉里給銀建的坊,長長一條街十來個牌坊,里頭還有推辭不受的,說是街,想進梅鄉,就得從這條路上進來,許氏這么說,便是連鄉都不讓旁人進了。 她這么說也有因由,家里那許多讀書人,同各地大儒書院也都有信件來往,梅季明過一所寫得什么,也有人抄錄了寄回來的,里頭他那個胭脂,就叫梅家上上下下都綠了臉,許氏那三個兒子,俱恨不得把這個弟弟拎回來揍一通。 梅氏心里也正記著這個,女兒真在興頭上,似把這人拋到了腦后,可當娘的怎么不替她多想些,那一個也是跟了一年多的,若真要帶進來,可又怎么說? 得了許氏打的包票,梅氏又嘆一口氣兒:“若是,若是已經有孩兒,又怎么辦?總沒有叫梅家子弟流落到外頭的理?!?/br> 許氏冷哼一聲:“聘者為妻奔者妾,那么個東西,連妾都算不上,家里再什么這樣不規矩的事兒?!?/br> 梅氏聽了這才算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明芃一頭熱,她想的卻有了孩子怎么辦,庶長子往哪里擺,她是出嫁女兒,再受父母寵愛,也斷沒有寫了信回去叫不認孫子的。 事事都商量好了,偏偏梅季明遲遲不歸,他是兩頭都寫了信的,那便是有了定準,必要回來的,若是想逃,也不必還給梅家送信了。 家人篤定他是要回來的,派了人到渡口等著不算,還各種寫信問他的行路,梅季明卻是真個沒了音訊,按著日程不論是走水路還是陸路,這時節怎么也該到了。 一家子個個都著急,只有明芃不急:“表哥怕又拐到哪個山澗石洞里頭去了,等他玩鬧夠了自然會回來的?!?/br> 她不急,梅氏才剛放下來的心卻又吊了起來,許氏也是一樣,叫兒子這么折騰,真真折她的壽數。 顏家無人不知,明洛當著明芃的面不敢說,跟明沅卻道:“你說梅表哥,是不是……是不是又跑了?”明洛眼里梅季明哪里是去游學的,根本就是逃婚,作個兩年之約不過騙騙明芃,這回來信說要回來,她先是一喜,跟著又皺了鼻子,跟別人不敢說,卻跟明沅道:“必是沒銀子,知道外頭日子不好過,這才回來的?!?/br> 明洛跟明湘,一個是明著嘴上就不饒,一個是暗里厭惡至極,明沅看著她們倆這樣就笑:“說不得是造化呢,二jiejie這些畫兒,拿出去可有人能比?”再說梅季明確是寫了信,要回來了。 明洛想著自家,再比一比明芃,她還不比明芃呢,依舊還是為著明芃擔心:“會不會,會不會跟那話本子上寫的,甚個嫁衣都穿好了,人卻不回來了?” 她這一肚子的話本,全是張姨娘說給她聽的,原來當她要成親了,雅事自小學到大的,這些個俗事可不得趕緊多知道些,嫁了人可不是香閨里的千金了,成了人媳婦哪一個不是柴米油鹽,張姨娘經的事兒多,肚皮里那些個陳芝麻爛谷子的話本拎出來,竟把明洛聽住了。 拆開了揉碎了,總是一樣的故事,無非就是癡心女子負心漢,每個故事到了尾巴,張姨娘都要再加上一句:“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東西,你把手上的錢鈔捏緊了,隨他怎么浪,總得回來找你?!?/br> 明洛鼓了嘴兒說得這些,將心比心,她才及笄,張姨娘就急的滿嘴是泡,紀氏把她叫過去兩三回,都是說外頭如今時局不穩的,圣人殺了都有千把人了,跟誰家結親都怕再坑了明洛,張姨娘道理是懂的,可她怎么不急,自出了詹家事兒,她人都瘦了兩圈,嘴里的泡是好了,可還時不時的著急上火,這個天兒還在煮蓮心茶吃。 明芃都要二十了,還在干等著,家里人不說,往外頭去時別個怎么不說不問,若不是明芃一直念著梅季明要回來的,又怎么受得住。 “她那些個畫跟長卷,若是能作嫁妝自然好,要是嫁不成,可不戳心戳肺的?!泵髀褰g手帕子,說的確也有道理,她自經過詹家事,再想甚事都先往壞的那一面去思量了,說著就嘆一口氣:“要真能順順當當就好了?!?/br> 不意竟叫她給說中了,一直到冬至節后梅季明都沒回家,明芃不急,梅氏跟許氏卻急個半死,許氏當著梅氏的面,一天也不知道要把這個兒子罵上多少回,急火都要燒了心肺脾了,兩個相對都沒話說,若是這回再出什么茬子,這門親戚也作不成了。 正在這兩個人拿不出辦法的時候,跟著梅季明的小廝投到顏家來了,進了門就大哭一通:“少爺,少爺沒了?!?/br> 許氏倒抽一口氣,差點兒暈過去,梅氏急問一聲:“說明白了!” 那個小廝是梅季明在外頭買的,因著他手腳快又識字,回來的時候也帶著他,他們原是不經過蜀地的,那地方那時候還沒亂起來,梅季明卻想著蜀地有些舊友,順路看望一番,哪知道進去了就出不來了,正逢著叛軍作亂,難民潮水似的涌出城去,一半兒走路一半兒坐船。 他們倒是擠上船去了,船還沒開呢,倒踩踏死許多人,叛軍引火燒船,梅季明跳上船頭跟人撕打,小廝眼睜睜看著他叫人扯著摔下船去,落進水里,生死不知。 說是生死不知,哪里還能活下來,便活下來了,叫叛軍抓著還能有個好,小廝無處可去,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想著少爺是要回金陵的,千里迢迢帶著東西回來,值錢的事物也不余下什么了,路上就換了吃的,倒有一書簍的稿子,是這小廝留下來當記認的,他要上門總得有個說頭,不能叫人當乞丐流民趕出去。 許氏聽見這話,身子虛晃兩下,“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梅氏揪著心口還不曾嘆了來,明芃打罩門后頭了來,行到小廝跟前,怔怔看著他:“把東西拿了來?!?/br> 她適才緊緊咬得嘴唇,唇上叫她咬出血來,此時臉色煞白嘴唇血紅,伸手要了稿子,只打眼一看,就知道確是梅季明的東西,她一聲不吭,往后栽倒,碧舸蘭舟兩個搭手扶住了她。 ☆、第290章 苦人參 許氏明芃一前一后暈在床上,梅氏兩頭顧不過來,她心里頭是想過梅季明若是死在外頭怎辦,外頭這樣亂,便遇不著兵禍,若是碰著流寇土匪,梅家教的那點子劍術又能派上甚個用場。 梅氏也差點兒闔了眼倒下去,叫身邊的嬤嬤一把扶住了:“太太,太太可得看顧姑娘?!泵肥线@才穩住了,叫人把許氏明芃都扶到屋里頭去,又拿了顏順章的名帖去請太醫來。 她腦子里頭亂紛紛的,先是想著女兒的命也太苦了些,接著又想如今明芃可更得認死理了,心里頭泛著苦,這一屋子人指著她,她又不能哭,打發了人去翰林院把顏順章請回來,又叫人把事兒報給明蓁去,若這兩個能回來,她也不必一個人提著心。 嬤嬤一面給梅氏揉胸,一面給她嗅瓶,指了個丫頭往東府呶一呶嘴兒,那丫頭立時知機,退出去就往東府奔去,一路上見著丫頭婆子見她這么亂闖還罵上兩聲,等跑到東府的上房,六角八寶見著還笑:“這是怎的了?” 紀氏的屋子里擺了飯,只明沅明洛陪著她用飯,一桌子空了一大半,紀氏吃著燉的酥爛的野雞崽,笑一回:“這個是灃哥兒愛的,叫廚房里明兒燉一只給他送到學里去?!?/br> 明沅便笑:“他這個小饞嘮,按我說該叫他吃吃外頭的米面,叫他知道知道外面哪里比得家里頭好?!泵縻洳贿^無心一句話,倒叫紀氏想起梅季明來,可不還有這么個吃了苦當作樂,一心逍遙的人在。 明洛聽了就笑:“你恁般狠心,等他回來,看我告訴不告訴他,”說著又對紀氏道:“太太這會兒嫌著人少冷清,等兒媳婦進門了,這一桌子可都坐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