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明沅聽見這句才抬了頭,把給紀舜英做的棉鞋一放:“不是府里沒買?是買不著?”她這個月管著衣裳,上個月卻是她來看著采買的,說是看著,也只瞧這些采買上頭送來的單子,估算著一府一日的吃用開銷,細點心也是一樣,當時奶糕子乳餅乳酪便比舊年的要翻一倍,怎么如今是有錢也買不著了。 “這么一說倒對上了,今歲連北邊的皮毛也少見?!泵縻浣o紀舜英做了兩雙鞋子,一雙塞了棉花做棉鞋,一雙給他做靴子,里面燒的羊毛毛料子,外頭是揉制過的羊皮子,穿在腳在又暖又厚。 明沅既要做,就沒只做一份的,灃哥兒自然也有,還做得更精細些,往庫里去取,拿出來的還是舊年的,說是今歲新得的分的差不多了,明沅是拿多余的碎料子拼起來才做了這雙鞋子的。 按理便是摳克也摳克不到她的身上來,轉天為房送來了兔毛料,這個卻不如羊毛的長厚,明沅把這兩個連在一處想了,忽的抬頭問道:“這些個奶糕子羊毛料子,是哪兒來的?” 這話一說,九紅“撲哧”一笑:“姑娘可是才剛歇晌糊涂了,那是打北邊來的,四姑娘定下的那一家,可不就是管著這個的?!?/br> 明沅一笑,那是禮部主客司,跟管著邊貿的不算一處,她才要說話,又頓住了,可是北邊,出了什么事? 確是漠北出了事,卻不是往里頭打,關外游牧也分立為王,開國的時候太祖收拾了關內,又把刀槍指向關外,差點兒把這些人趕到鄂羅斯去,年年來朝來貢,獻上牛羊,太祖便開了幾個邊城,設得九衛三所,許外族人通商。 說是邊陲小鎮,卻開得養馬場,把好馬毛皮奶酪販進來賣,那一塊氣候雖差,可當官的哪一個不富的流油,光是當今圣人愛吃的草原黃鼠黃羊,年年冬天都是整車整車的往金陵運來。 今歲秋日里便爭搶起草場來,先是爭何處水草豐美,再到搶羊搶牛搶女人,都司下領把城門一關,都已經秋天了,再打還能打到冬天不成,料定這仗是打不長的,想等打完了,再開門通商便是。 城中人只知奶糕難得,黃羊價貴,今年的冬天過得不如往年適意,少吃幾回當茶食,少做一雙羊毛鞋,哪里想得到邊陲正有戰事,成王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第218章 芙蓉丸 文定侯府中也是一樣,明潼一聽說奶酪價貴,便知道北邊不太平了,算著日子也到了時候,她還記著上輩子在宮里,早早就耳聞得邊疆有戰事,消息還是太子妃透出來的,吩咐東宮里的嬪妃言行莊重不要惹了人眼,仔細被人借故發作了去。 先時還是外頭幾個部族交兵,沒打到里頭來,花剌雖來求援,可另兩部也是上貢來朝的,年年送得牛馬來,圣人早已經過了好戰的年紀了,他其實一輩子也沒打過仗,只隔空喊話,卻半點也沒出兵的意思。 這場仗只是開始,這三族先是打的頭破血流,等到冬天無以為生了,牛羊少去一半兒,再往朝廷求援而不可得,守城的人也不敢再開貢市,把門守的死死的,怕是趁機作亂的。 餓得一冬,沒忍到春天,這里頭便有人帶得十幾人往小鎮作亂,先是搶些衣食,嘗著了甜頭,又來搶牲畜,守防的官兵出得一回兵,大勝而還。 圣人再沒把這個當一回事,他太平寶座坐久了,哪里把這些小魚小蝦放在眼里,偶有南犯,也不過為著要點銀米,部族隔幾年就換一個首領,這一番只當是又起了爭斗,爭那幾百幾千人的首領位置罷了,總得挑些事出來,不隔多久便又遣使來朝。 哪知道這三部吃了虧,眼見著在草原上活不下去了,便選了個領頭的人來,扯了大旗立國,一二年間養馬換鐵換鹽,又來朝求銀求米,學著衛所屯田,說些傾慕教化的鬼話。 圣人最愛聽這些,不過是他手指縫里頭落出去的銀屑,半是扣半是放,給得些個好處,還封了首領一個忠順王,底下那些個來附的部族頭領按著人數封了百戶千戶,領起了朝廷的奉祿,又興起了太祖皇帝時那一套來。 原是安撫住了,誰知道里這個忠順王奪了來附的千戶妻子,奪妻之恨如何能忍,趁著夜同妻子里應外合,割了忠順王的人頭,這樣一來,朝廷不出兵也得出兵了,正經封的王侯叫人弄死了,朝廷豈肯干休,那一眾早已經養肥了胃口養壯了牛馬,干脆舉兵反了。 沒人把這個新立的多模國當回事兒,圣人才見著上報,便下令驅逐掠奪邊氓的夷族,那一年連宮里的宴都給停了,下面的人都是人精,哪一個還敢嬉鬧,俱都夾緊了尾巴做人,東宮有一向還停了乳品。 這自然又是太子的孝道,可圣人不喜歡他,便把心掏出來都無用,一宮又能省下多少嚼口來,卻叫闔宮上下都知道北邊不安寧,圣人便是想要粉飾太平也不能夠了。 能叫宮里頭的女眷都覺得出艱難來,那時仗已經打了一年,可吃用上頭停了誰的也不會停了圣人的,太子這番作態卻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還不如榮憲親王說些犯我者雖遠必誅的話來的中聽,圣人越發喜歡這個小兒子,說他有祖宗遺風。 這些且是后話,如今也只少些草原羊rou羊酪吃用,明潼自家cao持起來,一沾手就曉得事情不對,仗打到后來,京城還曾戒嚴,不許出入。 宮里還有一段興起流言,說是后宮主位們都預備著要往南邊躲了,這事兒鬧起來,杖斃了十來個宮人,這才噤住了口,那時薛寶林正懷胎,天天腆著肚皮提心吊膽,就怕走的時候不帶上她。 這場仗是成王領了兵去打下來的,他的聲望就是靠著打仗累積起來,先是攘外,接著就是安內,這才是個導火索,后頭還得扯出彭遠逆案來。 明潼揉著眉心煩惱,正該是不說不動安心縮頭的時候,偏偏鄭衍把祖上傳下來的長劍獻給了太子,大明宮里也只有一把,這樣的寶物送上去,在別個眼里可不就是站了隊,偏他還一臉得色,覺得自家辦了一件大好事。 勛貴人家若想出頭,要么就是真有才干掩也掩蓋不住,要么就是獻寶了,安遠伯家才剛獻得一雙白驢卵給圣人,鄭衍就不甘落后把劍獻給了太子。 安遠伯家可沒因著這壯陽的東西得著好,圣人見著玳瑁鏡都能想著暗諷他眼睛不好使,見著白驢卵,豈不是在說他不行,鄭衍回來當笑話告訴明潼,明潼應合著他笑,卻知道圣人只怕是真不行了。 吃了這許多年的丹砂,眼睛卻一日差似一日,宮里煉丹的道士若是真有升仙的妙法,還給別個做嫁衣,早早羽化了去。 連著元貴妃也吃了三四年的芙蓉丸,吃的色如將開芙蓉,一丸入肚好似飲得醇酒,半醉半醒,通身發熱,薄紗衫兒罩在身上也只嫌熱,每每服藥都在大帳后頭,脫得渾身不著寸縷。 圓妙觀的道士說這藥能令身上的毒氣都順著汗液發散出來,常服身輕延年色如少女,外頭求也求不來的寶貝,整個宮中就只有元貴妃能日進一丸。 明潼知道這又是成王的手筆,上輩子太子吃藥也是后來了,如今圣人貴妃都早早就吃起來,只怕連著壽數也早折了好幾年。 她正想著要怎么勸鄭衍別往前頭湊,外頭小篆進來:“家里送了冬至的節禮來,還有一車海棠花兒,是送到暖棚里,還是分到各院去?” 明潼吁出一口氣來:“先送到暖棚里頭,等花會過了,再分到各房去,叫花房里先剪兩枝給太太跟二姑娘送去?!倍媚镎f的就是鄭辰,明潼垂了眼兒想一回:“給楊姑娘房里,也送一枝?!?/br> 楊惜惜自端午射柳不曾去,作了個委屈樣兒,往明潼這兒來,也說得好些可憐的話,明潼自來不吃這套,半句也不接她的口,面上只為難的笑,等鄭辰再來的時候,松墨云箋兩個便有意無意露出兩句來。 鄭辰只當她是在背后挑事,氣的往鄭夫人跟前說得許多,非把她趕出門不可,楊惜惜聽說了,迎著細雨在院子里頭飲泣,叫鄭衍撞個正著,見著她哭,安慰幾句,還遞了一方帕子過去,回來便跟明潼嘆息,說鄭辰叫養的嬌慣了,竟不知道外頭日子有多苦,容不下個可憐人。 明潼面上不作色,心里卻冷笑,捎手就把這消息遞到了鄭夫人那兒,鄭夫人一向是睜一只眼兒閉一只眼兒,這番楊惜惜挑唆兄妹不和,她卻再忍不得了,鄭辰可是她的親生女,兒女不和眭,往后女兒嫁出去了,兄長怎么給她撐腰。 明潼看的明白,鄭夫人知道楊家如今一窮二白,趕她走再不能夠,為著名聲好聽也趕不得,可要她陪一付妝奩嫁出去,她又怎么再為著楊惜惜花這個錢。 一拖二拖,眼看著拖不下去,說不得就給鄭衍作了房里人,明潼當著鄭衍也嘆息一回:“可不是,若不是遭到了災,她這個年紀也該出嫁了,我偏不又不好提出來,按著我說,既是故交的女兒,備一付妝奩尋個妥當人家嫁了也好?!?/br> 這才是占得住腳的道理,哪有見著是故交的女兒,就叫人作妾的,這才是不顧情分磨搓人,就是良妾也還是妾。 鄭衍再不曾想過楊惜惜會嫁出去,她又是作帕子又是作荷包,鄭衍又不傻,只楊惜惜容色差著些,若是個絕色,說不得早就成了事,他到底還記著正在新婚,嚅著嘴兒不開口,明潼只作瞧不懂他的臉色,嘴上嘆上幾句,便不再提,心里卻打定了主意,絕不能再留她過年了。 她還只想不通,好人家出來的姑娘,不想著嫁到外頭去作妻,非上趕著當妾,竟是叫富貴蒙得眼,自甘下賤了。 花宴設在小寒前,楊惜惜知道府里開宴她也能來,帶著自家做的點心送來給明潼:“我這樣的人,還叫你為我費心?!?/br> 明潼卻笑:“都是親戚,哪有費不費心這一說?!彼即蛄織钕б换?,見她這個天兒還穿著薄襖,腰束的細細的,裙兒拖得長長的,遠看過去,可不是身段風流:“那一日許多相好的人家要來,楊家jiejie可仔細著些?!?/br> 楊惜惜面上應下,心里卻哂,若不是她橫插一杠,如今作當家主母招待客人的就是她,垂了面點頭答應了,面上又是那要哭不哭的模樣,明潼最不耐煩看她這樣,不說自家姐妹,便是鄭辰也再沒這么討人厭的時候。 可這付模樣偏偏就招了男人的喜歡,鄭衍一進屋子,就瞧見了水晶簾后的背景,大家子出來的姑娘那有那樣一段背影,再看她頭上簪得三兩只珠釵,發間簇海棠,側著身子倒有比正面多許多動人處。 楊惜惜聽見鄭衍進來了,立時紅著臉盤告辭,走的時候垂下頸項,手在身前交握,拖著裙子往外頭去,鄭衍的目光追了一段,她上回就開了竅,鄭衍待她,是從沒有過的溫和,如今一看,竟是喜歡柔弱的。 明潼但笑不語,鄭衍收回目光,就看見她挑挑眉毛,無端熱了面頰,他手里還拿得個匣子,打開來是一付珍珠冠兒:“這是給你的,你看看可喜歡?”明潼當著他拿出那冠兒來比劃,他卻想著,若是給楊惜惜也戴一付珍珠流蘇釵,她那側臉兒就更好看了。 他送了冠兒就往前邊去了,明潼送他到門邊,眼見著他過得曲橋出了院門,回身就把珠冠拆下來扔到匣子里,叫了松墨:“去把竹晴叫來?!?/br> 竹晴就是鄭衍原先那個通房丫頭,明潼不喜瞧著她在杵眼前,等閑不叫她往屋里頭來,打簾子梳頭吹湯,她有的是丫頭可用,竹晴覷著明潼不是好相與的,自家又不得鄭衍的喜愛,自然縮了頭老實呆著,這番聽見明潼喚她,她立時往前來了。 一進門就先給明潼請安,明潼見她身上還穿著半舊的衣裳,頭上也沒什么首飾,讓小篆吩咐針線房給她裁新衣:“辦宴那天,你就跟在我后頭就是?!?/br> 這是要帶著她露臉的事兒,竹晴怎么不明白,明潼說得這一句又道:“楊姑娘也要去的,你仔細些個?!敝袂缏犚娏颂ь^,又低下去應得一聲是。 “你同她既先就有來往的,如今也不要斷了,沒的叫人說我拘得你太嚴,也別見天兒的關在房里,能往外頭走動,便走動一回?!泵麂f得這話,竹晴還有什么不明白,是叫她往楊惜惜那里去。 她果然去了,借著要花樣子,這兩個女人在明潼進門前彼此發著閑氣,等明潼進見之后再見,倒有些同病之感,楊惜惜見著竹晴過來,留她坐了,嘆一聲道:“可少見meimei你了?!?/br> 竹晴也是一嘆,她還記著自家是來套話的:“可不是,新奶奶進門,總得老實些,還得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呢?!?/br> 一面說一面翻花樣子看,指著兩個說描得好,楊惜惜果然按捺不?。骸拔铱粗购?,待你很兇不成?” “jiejie怎么說這話,在太太跟前守規矩那是應當應份的?!边@意思便是明潼不好相與了,楊惜惜咬得唇兒,竹晴又道:“這番我倒好造化,太太給我裁新衣裳,叫我跟著看花宴呢?!秉c著手指頭說些個哪家哪家要來,楊惜惜聽入神:“這番,可是給二姑娘看人家了?” “二姑娘往后的親事哪能差了……”說得這一句,外頭就有小丫頭子來尋:“竹晴jiejie,量身的人來了,趕緊回罷?!?/br> 竹晴快步出去,楊惜惜咬得唇兒,同得借著花會,趕緊把事兒定下,她從繡籮里頭翻出個繡了蜂鉆花房的荷包,想了半日在那里頭繡上惜惜兩個字。 ☆、第219章 如意卷 到得暖棚花宴這一日,明沅幾個早早妝扮好了,紀氏特特叫她們著意打扮,這回比之射柳又不一樣,那是出外玩耍,這回卻是正經上門作客的。 先敬羅衣后敬人,既是出客又是去明潼的婆家,便是要給女兒撐場子去的,不在鄭夫人鄭辰跟前顯擺,也得打扮給下面人看,叫人收了輕縵的心思。 明潼那八十二抬的嫁妝,實是已經叫鄭家自上往下無一不知世子夫人娘家底子厚,可到幾個姐妹下車進府,迎門的丫頭還是驚得一回。 明沅扶著紀氏的胳膊,明洛明湘跟在一邊,紀氏掐著點兒不早不晚,里頭已經有了客,這才進得門來,鄭夫人迎上來握了紀氏的手,領了她往內室里去,花房早已經鋪設好了,里頭設得幾案,擺了鮮果,明潼已經在里頭招待安遠伯夫人了。 紀氏打眼一看,見著女兒一身松鶴紋對襟的金緞大襖,頭上戴著嵌了大顆南珠的金鳳釵兒,身后跟著個眼生的丫頭,正同安遠伯夫人談笑,偏頭見著紀氏來了,燦然一笑:“母親來了?!?/br> 安遠伯夫人原是上回見過一次紀氏,此時再見微微一笑,眼睛一掃,落到明沅身上倒又是一嘆,顏家女兒都生的出眾,明蓁明潼自不必說,這么個半大的丫頭竟也似個畫中人,寶石紅撒金牡丹的衣裳,領口袖口綴得一圈兒白毛,胸前戴得金螭瓔珞的項圈兒,未語先笑,一雙眼睛盈盈生光,見著明潼啟唇而笑:“三jiejie?!?/br> 說完便扶了紀氏入座,手腕上一串兒東珠的手串兒,也分不清是珠子透光,還是手腕子白晢生暈,紀氏把她留在身邊,另兩個年長些的倒往后排了,一看就是很得寵愛的。 安遠伯夫人把目光往明沅身上一睇,這般品貌此時看著就出眾了,待過幾年成長了,還不知多惹人眼,她把頭一偏,身邊坐著的景順侯夫人便笑:“真是標志,這么個養法,跟嫡出的女兒也不差什么了?!?/br> 兩個夫人一對眼,安遠伯夫人笑一聲:“倒是好品貌,也不知定沒定人家?!倍颊f顏家富的流油,她原來也只不信,如今看見紀氏身邊三個庶出女兒,眼睛一掃就知是真。 明潼的嫁妝確是豐厚,可安遠伯夫人是有女兒的人,給親生女兒辦嫁怎么一樣,如今看著三個庶女俱是一樣穿戴,除開主母寬厚,這一季的衣裳首飾又是多少花銷。 “說是全都定下人家了,那個穿胭脂紅的,便是定下了詹家,上回子射柳見著一回,倒是她手快?!本绊樅罘蛉嗽矝]想著要跟顏家結親,不過附合了安遠伯夫人。 “可惜了,若不然倒好結門親?!卑策h伯夫人嘆得一聲,她家里也還有兒子沒定呢,這一番便把兒子女兒俱帶了來。 上回擺宴也都見過,見了面便笑一回算作打了招呼,明沅坐定了就給紀氏奉茶,明潼也過來坐到母親身邊,母女兩個才說一句,那頭又迎了人來,暖棚里頭坐滿了。 里頭擺不開戲,便講得個說書的女先兒,杌子上頭擺得花面小鼓,帶了兩個丫頭,一個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彈琵琶,另一個看著大些的彈弦子,先行過禮,面上堆滿了笑,等問起她會說些什么,便道:“蘇揚兩地不論,平胡四明,都能說得?!?/br> 鄭夫人雖坐著主位,景順侯夫人卻先開口:“你這跑江湖,還帶兩個meimei?”叫點出來的兩個姑娘俱都欠身曲膝,那婦人便道:“這是小婦人兩個女兒,一個叫大巧一個小巧?!?/br> “我說呢,你們這些唱彈詞的,身邊帶的都是小瞎子,怎么兩個倒生的一雙好眼睛?!卑策h伯夫人說得這句,先抬手給了賞錢。 那女先兒謝得賞:“那是買來的,要么就是拐來的,自個兒肚里出來的,怎么舍得?!背赃@碗飯,是只進宅不走街的,大家子婦人心軟,行這個行當原就有個渾名叫瞽目藝人,有人買了孩子來便拿煙把眼睛熏壞了,才開始教著摸琵琶學彈唱。 出落的齊整,偏只壞了一對眼睛,別個見著了,賞錢就給的更厚些,明沅見那兩個女孩兒大的也不過跟自己現在一般,小的才七八歲的模樣,心里嘆一口氣。 “這倒再不曾聽過,我說怎么十個里頭有一多半是目盲的,竟是這個緣故,真是作孽?!编嵎蛉苏f的一句,幾家夫人俱都嘆息一回,還未開唱先給了厚賞又問她拿手什么,女先兒知道后頭還有賞錢是,在坐的未嫁的姑娘多,也不說什么《三笑》《珍珠塔》了:“目蓮救母跟觀音出世,太太們點的多些,也有講舊事的十段錦,這些個少爺們愛聽?!?/br> 一樣點得一段兒,女先兒打得一段鼓,這才唱起來,明沅戲聽的多,彈詞還是上回紀老太太壽宴上聽見一段,這個先兒一時緊一時慢,說起來拿腔捏調,把目蓮在地獄中受得苦楚說得繪聲繪色,明洛身來好戲,這番聽的彈詞,拿袖兒掩得口,一雙眼睛溜溜直轉。 到一面說畢了,那個才留頭的小姑娘拿著托盤轉得一圈兒,除了賞錢,還得著兩只金戒,伸到明沅跟前,偷偷抬眼看她,又趕緊把眼睛垂下去,明沅見著紀氏也摸下手上的戒指來,也跟著脫了一個。 來的時候便知道要打賞的,這些個分量不重戴著好看的俱是賞人用的,一圈兒轉到楊惜惜跟前,她咬牙把手上兩上褪得一個下來,往托盤里一扔,哪里還顯得出來。 幾個夫人見她衣飾再看座位就知道是親戚家的姑娘,曉得底細的,還各自換個眼色,這么個趕不走的,往后難不成要作??? 紀氏只作沒瞧見,鄭夫人面上尷尬,有些埋怨的看著了眼明潼,明潼端得笑,哄低了頭跟鄭辰說話,挾了個吉祥如意卷兒往她碟子里頭一放。 鄭辰氣哼哼的,眉毛一皺:“丟人?!眱蓚€字壓得極輕,明潼拉拉她:“總得面上好看,若她再哭哭啼啼,我可怎辦?!?/br> 鄭辰一聽更氣了,她拿眼兒刮得楊惜惜一回,見她又歸地付縮頭鵪鶉的模樣,側坐了身子,眼睛里都要噴出火星子來,好歹還顧忌著景順侯夫人在,心里念一回那人的名字,抬手灌了一口茶。 楊惜惜的眼睛先是盯著明潼,接著又去看明沅,明沅頭一回見她還是小姑娘,梳個雙丫髻,頭上一邊一朵金花,隔得三年再看,大變了模樣,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通身氣派再不相同。 楊家就是在她七歲那年敗落的,她自家也認作是名門之后,若不是家道中落,如今也該是這個模樣,哪里會被座中人恥笑了去,一時去看明洛身上胭脂紅赤金滿繡衣裳,一時又去看明湘身上青綠緞面繡折枝的金玉蘭襖子,一圈輪轉下來,便連竹晴身上都是新的,只她穿是件半舊衣裳,頭面首飾俱都寒酸。 楊惜惜受過幾次軟釘子,知道明潼待她也沒安好心,未嫁的姑娘坐在一處,或是湊著說話,或是碰杯飲酒,只她一個孤伶伶無人搭理,咬得唇兒面上燒紅,再坐不住,借口更衣離席,披了斗蓬往外去,行得幾步,遠遠看見幾個金紅影子投在水面上。 她心頭一跳,細看時卻是鄭衍,正破了冰,披著大毛斗蓬同人冬釣,此時也顧不得規矩不規矩了,身上原就只有一件單斗蓬,此時披了,緩緩行在曲橋上,一面走一面回顧,意態風流,從觀魚臺上看過來,一道碧影襯著寒潭,此間瞧過去,遠遠一片紅梅花。 景色把人也襯出十分美態來了,她只偏了頭不轉過來,作個沒瞧見的模樣,身后跟了紅衣丫頭,走到一半兒借口落了帕子,叫小丫頭回去替她拿:“里頭悶得很,我也不去了,替我告罪一聲?!币幻嬲f一面伸手去捏袖袋里的荷包。 丫頭本就不樂,她還想多聽一段書的,聽見吩咐趕緊轉回去,說不得還能聽見最末一段,回去的時候,書已經說完了,正折得暖棚里的紅海棠傳花,那女先生打鼓,緊時鼓點似雨點,疏時鼓點似更漏,屋子里頭笑作一團,扯了個丫頭問,說是正賭酒賭彩頭,眼見得盤上一對兒金簪,立定了看誰得著。 明潼眼睛一掃,小篆往后一退,把托盤酒注交到大篆手里,她是明潼身邊的大丫頭,干什么都惹人的眼,走到外頭尋了個小丫頭子,是院里專跑腿傳話的,叫她去尋一尋楊惜惜。 小丫頭子尋得半日,轉頭見著楊惜惜過了一道月洞門,才要高聲喚她,眼見著一道青影跟一道紅影子往山洞里去,小丫頭子瞪大了眼,急步攆過去,只聽見門兒一聲響,屋里頭沒點燈,背著光瞧不清楚,她沒膽子扣門,聽得里頭嚶嚶幾聲哭,接著就便沒了響動,等里頭再傳出聲音來,她倒抽一口冷氣,扭頭跑走了。 回去一個字兒也不敢說,只說沒尋著楊姑娘,小篆見她神色驚慌還寬慰一句:“才剛石榴說了,楊姑娘回去了,是我跟她錯開了,這才叫你白跑一回?!闭f著抓了一把細糖果子給她,小丫頭捧了果子縮脖子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