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如今又不一樣了,顏順章因著女兒當了王妃,也躋身進了皇親一流,再請女官,由明蓁出面,自有人肯應了。 明洛把頭湊過去同明沅兩個咬耳朵:“請嬤嬤這事兒,半個月前就在說了,到這會兒才敲定的?!彼f著不好意思的看了明沅一眼:“我原當是為著你,貴妃那兒傳出這話來,太太也怕人挑了理去,哪里知道……哪里知道為著明湘?!?/br> 紀氏這是直批她不通人情了,明湘確是不通人情,或說并不世故,可在紀氏眼里便成這個女兒是個糊涂的。 既是個糊涂的,就得有人教導她明白事理,往后出了嫁,不叫婆家人在背后戳顏家的脊梁骨,說紀氏不會教女兒。 明沅心里明白,這事兒不好論對錯,明洛卻覺得天然該是如此,她同明湘兩個好些時候不說話了,心里卻還掛心她:“你去瞧瞧罷,勸她一勸,跟太太擰著來,能落著什么好?!?/br> 可不就是跟紀氏擰著來了,紀氏心里屬意趙靜貞的,哪個不知道,偏跟袁妙好,可不是打了紀氏的臉,為著這個紀氏也得敲打她:“我回去好好勸她?!?/br> 回去了明湘那屋里竟吹了燈,這樣早就歇了,顯是不愿同明沅說話,采薇拉了明沅勸她:“姑娘趕緊住了罷,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總得自家想通了才好?!?/br> 逼她倒不如她自家想通了好,明沅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明洛都十一歲了,惹了紀氏厭煩,還能得著什么好處,幾個庶女實是連成一線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明湘若不是憐弱,那時候又怎么會來親近她,世事總有好壞兩面,得著了別人的好,便想把那壞的給抹去了不成。 第二日一早,明沅便去看明湘,她顯是哭了一夜,彩屏拿個雞蛋剝了殼兒正給她揉眼睛,再拿井水湃過的帕子蓋住眼兒,折騰了一早上,這才往停機閣去,停機閣是專門教授女課的地方,為著喻德,這才起了這么個名兒。 宮里頭的嬤嬤來,顏家自然預備下屋子,宋先生眼看著姑娘們都大了,顏家也沒有留她到明漪長大的道理,那一個明琇來過一回,她實不愿教,辭了出去,如今她的院子空著,就給了那位教養嬤嬤住。 她人立的板板正正的,身子似拿尺比過,平肩直腰,說起話來雖是輕聲細語,卻一個字一個字兒的傳進耳里:“我姓沈,姑娘們叫我沈姑姑沈嬤嬤都成?!币蚴茄诱垇淼慕甜B姑姑,并不稱契,自然也沒什么主子奴婢之說,她笑一笑道:“姑娘們的規矩自然是好的,我出來前也曾聽說顏家出來的成王妃,是樣樣都挑不出錯來的十全人?!?/br> 她說得這一句,明洛明沅兩個相視一笑,明蓁在規矩上頭可是下了苦功的,幾個姐妹俱都瞧見,她那付身子,說是站便站一個時辰,練跪坐便跪一個時辰,再穿上高底鞋子,腳皮都不知磨破了幾回,這才練出那付禮儀來,她們雖也跟著學,卻沒她這樣痛下苦功。 這位姑姑看著不過三十歲,身穿素凈布衣,頭發挽成發髻盤在腦后,身上也沒什么名貴的首飾,可往仆婦里頭一站,精氣神兒便不一樣。 她見明洛拿眼打量她的站姿,又是一笑:“這是宮里頭立得習慣了,主子看的就是個精神,若是病歪歪的還當什么差?!?/br> 沈嬤嬤很是爽快,明潼一問便把來龍去脈說知了,她原來是尚儀局的,宮中六局二十四司,尚儀局主管禮儀,梅氏進宮把紀氏之請告訴了明蓁,明蓁自然往這上頭去尋,還真尋著一個放出來的掌贊姑姑,把人送到了顏家來。 “姑娘們不必拘束,大家子的姑娘學規矩,不過是精益求精,同咱們再不一樣,咱們那是侍候主子的,主子一不高興,可不就要拿大頂了?!边@是宮里頭的刑罰,不好帶傷,帶了傷就不能跟前侍候,要么就是頂著東西罰站,往墻根底下站著,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站到腿麻手軟還不許靠著。 明洛吐吐舌頭,叫沈嬤嬤瞧見了,她已經認出了排行來,先點了明洛:“姑娘這便不好,喜歡的說一聲是天真爛漫,不喜歡的便說是舉止輕浮,合了人的脾胃是好,不合人的性情就是壞,若是初見琢磨不出好惡來,便只規行矩步?!?/br> 明洛趕緊端正正坐了,沈嬤嬤也并不似宮嬤嬤那樣教走教行禮,她眼見得大面都不錯,便只跟在身邊看她們說話往來,略有不到的地方才一一指出,看得幾日回報上去,幾個姑娘里頭竟是明沅最好。 沈嬤嬤當著紀氏的面便道:“幾個姑娘各有千秋,三姑娘進宮那一回怕是遇上了厲害的嬤嬤,便是我也挑不出什么錯來,可三姑娘太傲氣,在家自然是好的,可當人媳婦說穿了同我們這樣人并沒有什么分別,一樣是看臉色,這份傲氣就折騰人了?!?/br> 這一句正說中了紀氏的心事,女兒雖則定了親,她卻依舊cao心,這付脾氣如今能藏著,往后怎么藏得住,她嘆一口氣:“嬤嬤說的實在話,我也照實了說,我所憂者也只這一樣,她但凡肯軟和些,我倒了了心事了?!?/br> 明湘太軟明洛太活,只有明沅處處周道,沈嬤嬤不過看她們兩日,便把幾人的脾氣說的分毫不差,她原來進門紀氏就已經賞了東西下去,又是給她做衣裳,又是給她封束修,把她當正經師傅看待,她便也當收了這幾個學生,讓明湘不停的交際,讓明洛啞了聲兒不許開口,可明潼要改卻難。 這些個都只能一步步來,明湘明洛叫苦不迭,讓她跟誰都要說上話,還得是對家愛聽的有論道的,她自來不是那能言善道的人,全身上下一張口最拙,怎么也說不出來,張口結舌好一會子,看得明洛都替她發急,恨不得自個兒替了她。 沈嬤嬤便笑:“姑娘家碰在一處,無非說些針線,再往上呢左右也就是些琴棋書畫,可宮里的娘娘們也不是哪一個都懂得的,倒不如說說家常?!崩C花樣子吃食單子,一年這許多節氣好聊,不論甚個時候碰上了,只說些節令話再不會錯,打開了話匣子,還有什么說不出來的。 明湘吸一口氣,再跟明沅說話的時候便問:“就要天貺節了,三jiejie必要曬書的,你那兒呢,可要給一團雪洗澡?” 這才算是開了好頭了,這幾個都有缺憾,明沅也是一樣,她旁的挑不出來,卻有一樣沈嬤嬤很是提了幾句。 明沅的毛病就是她沒脾氣,既沒脾氣,丫頭倒好做半個主,尋常說話都是商量著來,沈嬤嬤看了便提點她,叫她不能事事寬和:“和氣是好的,宮里頭和氣的主兒,都能長命千歲,可和氣也得分事,姑娘也不能一味和氣了,事事和氣,旁人便只當你是好欺負的?!?/br> 沈嬤嬤一語戳中了兩位,怪道她這個資歷這份眼界竟到出宮也不過是八品的掌贊,一個說的是元貴妃,她這樣的人自然不能長命百歲,一個是張皇后,事事和氣可不就叫人踩到頭上去。 采薇聽見了恨不得拉了沈嬤嬤的手喊一聲知己,她一向覺得明沅太和氣了,倒不像個meimei的樣子,回去很是說了明沅幾回,明洛借東西明湘苦了臉,她便把沈嬤嬤抬出來:“姑娘又犯毛病了?!比堑妹縻淇扌Σ坏?。 這么著學了半旬規矩,便是六月初六了,這一日出嫁的女兒都要回娘家去,幾個姐妹跟著紀氏往紀家去時,再站出來便很不一樣了,同純寧純馨立在一處,不說不動也顯得儀態不同,紀老太太眼睛毒,端了茶看一眼就笑:“這是請了像樣的人教過了?!?/br> 紀氏笑而不語,她原是為著敲打明湘,也為著堵別人的口,這樣一看竟得了許多好處:“也到了這個年紀,再不好跟孩子似的胡混了?!?/br> 說的黃氏臉皮一僵,她眼睛睇過去,見純馨絞了手,心里覺著她上不得臺盤,嘴巴一扯正要說話,外頭來人報說:“大少爺回來了?!?/br> ☆、第144章 水八仙 紀舜英是晚輩,再急著見他,也沒有長輩到外頭去迎他的理,紀老太太一聽回報,把敲打孫媳婦這事兒暫且按下,使了丫頭去迎:“叫他進來了,先不必去洗漱換衣,一家子骨rou,先來見過我再說?!?/br> 紀老太太瞞著孫婦孫媳婦給送的錢,紀舜英一意不收,到紀家出面送去,他這才收了,收下的銀子又折成東西送了回來。 黃氏不知紀老太太前頭還送過銀子,只當丈夫是為著兒子有了出息這才越加看重,等那些土產送回府里,她嘴里不好說,心里卻不知罵了多少句,拿著家里的銀子作人情,一府人都說他是個孝順的,黃氏聽的多的,臉上還要笑,背地里卻咬碎一口牙。 這會兒聽見老太太說這些,她便立時出來說:“老太太疼他,可他這一路舟車風塵的,總該洗洗塵再過來,可別差了禮數?!?/br> 她說話,夏氏只不開口,余下幾個都縮了脖子不開口,小胡氏卻笑:“老太太這是想孫兒了,見一見再讓他下去拾掇,也不差這點子功夫?!?/br> 小胡氏是紀氏同父弟弟的媳婦,她開這個口,黃氏很沒放在眼里,一來小胡氏是靠著繼三嬸的姑侄關系進的門,二是她這些個不曾生育,在后宅里頭也只巴結一個老太太過活,連自家親姑母都一日勝一日的看她不順眼,黃氏是管家太太,又是長嫂,再沒有聽她的理。 “弟妹怎不心疼老太太,外頭船車上頭有多腌臟,還是換過了再來?!泵髅饕粯缎∈?,她倒跟人抬起來了。 小胡氏把頭一垂:“是我不曾周全了,只想著老太太思念孫子,倒沒想到這一節?!彼幻嬲f一面做個安撫的模樣:“曾祖母不如移步去花廳,哥兒來了,立時就開宴,想必路上定沒什么好吃用的?!?/br> 踩著黃氏把她顯出來了,黃氏話出了口,才聽見她拐這個彎兒,紀老太太已是兩手撐在拐杖上,闔著眼睛不說話了。 黃氏再想改已是不及,拿眼打量一回小胡氏,上手扶了一把老太太:“三弟妹說的是呢,花廳那兒擺得了宴,我特特交待廚房,把英哥兒愛吃的都端了上來,叫他去洗塵也是先去幾分疲累,才好跟老太太好好說會子話?!?/br> 紀老太太這才睜了眼,伸手招了紀氏過來,既不要黃氏扶她,也不要小胡氏扶她,一手搭了紀氏,一手搭了明潼,立起來一路往花廳去。 小胡氏茲當自個兒討著這份好了,哪里知道老太太心里清楚,半點也沒買她的帳,黃氏做了這些年的當家太太,這些個妯娌明里暗里總對她不滿,當家三年貓狗都嫌,可還輪不到她來挑唆,面上帶了笑,伸手拉了她:“三弟妹周到,我卻不如了?!?/br> 明湘明洛幾個跟著瞧了一場好戲,留在后頭往花廳去時,明洛扯扯明沅的袖子,沖她吐吐舌頭:“這就掐起來了?”顏家算是人口簡單的,梅氏不管事,袁氏在紀氏跟前也跳不起來,哪里見過妯娌間這樣明爭暗斗。 明沅嗔她一眼,讓她別露了出來,明洛原來便不笨,只心思直不打彎,小胡氏說出來的話這樣軟和,哪里知道竟是給黃氏挖坑的,她聽沈嬤嬤講古,倒明白起來了,不等黃氏說話就知道著了道了。 純馨純寧算是主家,純寧的性子跟明洛相投,明洛還沒跟明沅說上第二句,就叫純寧拉住了:“你好些時候不來了,上回你給我的花露喝著倒好,跟我領來的又不一樣?!?/br> 明洛下巴尖兒都要翹起來了:“那可不,我統共就分著一瓶,倒給了你一多半兒的,說是內造的,再不一樣呢?!眱扇税朦c也不生疏,嘰嘰咕咕說上了。 明湘明沅跟純馨三個落在后頭,純馨因著黃氏難處,也是個少說少錯的性子,只今兒著實歡喜,嘴巴抿了笑,走得幾步忍耐不?。骸斑@回可好了,大哥哥也回來了?!?/br> 明沅知道她一向跟紀舜英親厚的,只因著黃氏十分看不上紀舜英的,她跟她姨娘在黃氏手底下討生活,倒不好露出這些意思來,那回為著送紀舜英出門做得兩雙鞋子,便叫她姨娘受一回罰。 后院不過這三畝地,這許多丫頭下人,一個漏嘴,可不就連累得生母叫嫡母立規矩,純馨的姨娘已是老實了,她怕純馨再叫拖下去嫁不得好人家,這回苦勸了她,叫她斷不能露出來。 明沅看看純馨,再看看自家,對比起來她的日子已經算好的,若是換一個似黃氏這般的主母,灃哥兒且不知道有沒有命活。 這么想著又去看明湘,因著她少言寡語,紀氏出門很少帶她,也只大節里能見著一回,可她自來敏感,一兩回就知道純寧純馨再不相同,往日里相安無事,因著沈嬤嬤那回單叫紀氏拎出來,心里頭過不去,如今比一比純馨,她自家亦有所覺。 “我聽說再往后就是府試了,得是州府里頭學政主考的?!泵縻湟娒飨娲沽祟^,自家找起話來跟純馨拉扯,紀舜英縣試院試都是第一,若是三試都是頭名,可不得著學政的青眼,往后就算作了門生,再往上考舉人考進士,有了這樣的才名,到哪兒都更打眼些。 “若真考中就好了?!奔冘案舻脮硬泡p聲開口,說完這一句便道:“為著這個,太太頭一回訓斥了三弟,叫他用功上進,他這會兒正生氣呢,若等會有什么,你們再別往心里去?!?/br> 庶子出息了,嫡子便顯得平平,更何況紀舜華本來就不喜文墨,他自小是黃氏捧在手心里頭長大的,人說慈母多敗兒,黃氏比之慈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請來的師傅自然一樣開蒙上課,在紀舜英這里要他們嚴些,恨不得一個“好”字兒都不提及,到了親生兒子進學了,便說是師傅偏了心,聽見前頭來報說兒子淘氣,黃氏還要埋怨先生,總歸自家的兒子是再沒錯處的。 她這個養法兒,把紀舜華更引得無法無天了,二房的舜榮同他一道讀書的,她先是埋怨紀舜英,后頭又埋怨起紀舜榮來,他是哥哥,怎么就不讓著弟弟些,非得在師傅跟前樣樣出挑,才能顯得出能為了? 自打紀舜英去了錫州讀書,紀家的先生便辭了館,再教不下去了,他也是有家累的,黃氏不能在他跟前說,卻能在他妻子跟前說,一來二去的,還怎么執教。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況紀舜英是他教出來的,作了一輩子不出仕的舉人,好容易到晚年教了個百般聰明的學生,指著這個學生一鳴驚人,黃氏卻偏偏作好作歹的不叫他去考,老先生氣的打轉,索性連這項營生也不要了,到外頭再尋館去。 紀舜英縣試第一,院試又是第一,這下子老先生出了名,也不是哪家子都能送了離子去東林書院讀書的,開蒙師傅最要緊,老先生出了名,竟不坐館了,好幾家孩子送到他那兒,一人收得四五份束修,自家開館執教。 明湘聽見這句看一眼明沅,紀舜華也不知道哪兒看著明沅不順眼,無事便要惹她,等到七歲不同席了,只要見著便瞪眼睛做怪相,明沅若不理會他,他便越發折騰的厲害。 “哪兒瞧得見呢,設著大屏隔開的?!痹趶d里用飯,當中設著八扇山水透屏,只聽得見聲兒再看不見人的,便是紀舜華想要折騰,也得看看今兒這場合允不允,紀老太太還在呢,他再怎么也不能當著曾祖母的面鬧。 下人報著說紀舜英回來的時候,他正從碼頭過來,派去接船的幾個小廝挑了書箱子回來,半船人半船書,一路行一路歇,這會兒天熱,叫太陽打頭一曬,背上全濕了,紀舜英施施然回到紀家,先是洗過臉擦過手,再換了竹青色的長袍。 先去前廳給祖父父親行禮,家里出得這樣一個兒郎,在同儕當中怎不面上有光,別個都說他教子有方,紀懷信見著兒子便先點一點頭:“大郎這回府試可有把握?!?/br> 紀舜英滿面老成,垂手立著:“勉力一試?!?/br> 紀懷信實指望著兒子說些好聽話的,不說他幾個兄弟,連帶著澄哥兒灃哥兒也在,紀氏帶了他們回來,就是教他們親近親近這位表兄,聽聽童子試如何考得,兩個小的打他進來便眼巴巴瞧著,這會兒紀懷信聽他說得這一句,臉上的笑倒不好掛下來,倒是幾個叔叔又問他兩句學業功課的話,又叫他往后頭去給曾祖母請安。 花廳里早已經擺好了八仙水宴,看菜拿冰襯著,兩邊設了高屏,小姑娘們俱都在里頭等著,下人報了三四回,黃氏已是不耐,不過才中個兩試,就叫家里人好等,若是中了狀元,心里才想著,趕緊啐了一口,便是此時,紀舜英來了,進門就是一撩袍角,先給紀老太太跪下行了個大禮。 他年歲時便不曾回來,到這會兒紀老太太已是快要兩年不曾見過他了,見他人高了許多,走的時候還帶著孩氣,如今眉開眼深,人抽了條,骨頭長開來,原來柔和的全成了方正,換作一付少年模樣。 倒不是尋常書生的文弱,看著雖瘦,肩膀卻寬,只因著了一身素面青綢衫兒,看著便顯得清瘦。 紀老太太一看眼圈兒就紅了,張了手就要拉他起來:“在外頭可苦了你,快來,叫曾祖母看看,怎瘦了這許多?!?/br> 黃氏也跟著拿帕子按住眼睛:“你這個孩子也太實心眼了,送你去讀書是叫你明白道理的,又不是非得博出個功名來,倒忍心過年都不回來,叫我好掛心?!?/br> 她說的情真意切,看著便似慈母一般,幾個妯娌俱是長輩,全有話說,到了紀氏這兒先是問了幾句居住吃食的事又招手把澄哥兒灃哥兒叫到身邊:“澄哥兒這回童子式并不曾中,過得會兒跟你哥哥對一對文章,看看是哪兒作得不好?!?/br> 別個妯娌他只應聲并不說話,到了紀氏這里,竟作揖行了個禮,還特特點了頭:“等表弟去我房中,這些年書單文章都還留著,若有要的,只管拿去?!?/br> 明沅聽見他說這話,知道是有紀氏那些冰炭的效用在,可他人竟越來越直了,黃氏還在那兒瞧著,底下的弟弟也不曾過試,先把書冊文章許了姑母家,便是夏氏也擰了眉頭。 紀舜英一一行過禮,紀老太太便把姐妹幾個召出來:“你也許久不曾見過meimei們,一處見一見,往后也不生份了?!?/br> 除開純寧純馨,明沅明湘幾個俱半側了身子,同紀舜英隔得幾步,一一見過禮,到了明沅這里,他竟抬頭沖她笑笑,明洛就立在明沅身邊,撞了個正著,等再退到屏那邊去,她拿手肘一搗明沅:“表哥作甚對著你笑?” ☆、第145章 荸薺水 明沅自家也摸不著頭腦,她是姐妹里頭最小的一個,依次見過了禮,最末才輪著她來,哪里知道在別個姐妹跟前不過點頭全禮的紀舜英,竟對她頷首一笑。 這一笑再沒能瞞過人眼去,明洛不過離得近了才問一聲,自明潼到明湘就沒有不曾瞧見的,他笑過之后竟還問了幾句灃哥兒的詩書。 灃哥兒不似紀舜英這樣小小年紀就下得人苦功讀書,明沅也不硬逼著他讀書科舉,只該作的還是得作,先生布置的功課,寫的大字,還有背的書,她沒一刻放松過他。 灃哥兒寫字背書成了習慣的,明沅給他劃分好了,甚個時候讀書,甚個時候寫字,甚個時候吃點心,吃完了點心再往小園子里頭逛一圈兒。 灃哥兒養成了習慣,到了點兒不必人說自家就學起來,看著澄哥兒這樣用功,便也跟著多看些多背些,倒不必明沅cao心他了。 紀舜英聽得兩句,竟沖他點點頭,灃哥兒知道這位哥哥是極厲害的,他覺得澄哥兒已經很厲害了,可澄哥兒縣試也未曾中,這位表哥卻是兩試第一,得著他的首肯,小臉都仰起來,明沅對贊許他一笑,他把背挺得更直了,小臉繃得緊緊的,連澄哥兒見了都捏捏他的手。 明潼早已經不記得上輩子的紀舜英到底娶親了沒有,他性子越來越獨越來越孤,紀家出得這樣一位,便是黃氏再從中作梗,也擋不得他的好親事,年輕輕就是兩榜進士,雖如今沒有榜下捉婿的事,也是媒人婆那兒頭一等搶手的親事。 可他卻似不曾成婚,上輩子她進宮之前,這位表哥便一意科舉,他也確是中了,明潼進宮那年春天,他中了進士,那時候才將將十七歲,還不曾說親。 明潼在東宮中聽見太子說過一回,說她母家這位兄長確是少年英才,后頭又說一句,那些個作媒的人家他都瞧不上眼,不肯答允,還問明潼在家時可曾聽說這位表兄是有心上人的。 明潼哪里知道這些,男女,七歲不同席,不說小時候不曾有過多少交際,紀舜英稍長就往外頭去求學,連年節也不曾得見,等他考舉人就更不曾有過了。 明潼眼兒一溜,瞧了眼明沅,又把目光收了回來,她還只一付小姑娘的打扮,穿著嫩綠衣裙,腰上配了如意結子的宮絳環,梳得雙丫髻,人一瘦更顯得姣小,站在她身旁的明洛比她明艷照人的多。 紀舜英進門不過一刻,對著老太太行過禮,到見這些姐妹們,除了純寧純馨他還記得,余下的都是按著年紀同他問好,他得按著高矮來分姐妹,到明湘明洛兩個,因著明洛生的高,他略頓一頓這才認出來,若說瞧中了,難不成是天定的姻緣? 明潼收了目光不作它想,余下幾個各有思量,黃氏有這么一個庶子,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比一年長進,壓在她心口的巨石就一年比一年更重,不過一個庶子,又不是三元及第,這會兒便有人來探她口風,她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此時見著紀舜英行禮,忽的心念一動。 總歸要說親事的,不如盡早給他尋訪起來,若這回中了,她這里也有說辭,若是不中,下回哪里還有這樣的高運,到時便說些少時了了的話,那些個想結親的人家自然熄了心思。 紀老太太這里拉著曾孫子說得幾句話,底下兒媳婦孫媳婦一個個各有心思,夏氏小胡氏兩個把娘家姑娘都盤了一回,小胡氏雖同黃氏一向不和睦,到這會兒卻想起家里還有個侄女兒,若能配親,長房也自家人了。 說得會子話,后頭宴也設好了,丫頭一來報,紀老太太搭了曾孫子的手,由著他扶著往女眷里頭上座。 明洛看看紀舜英再看看明沅,想不出所以然來,拉了明沅入座,只沖她眨眨眼兒,坐下來立時規矩了,兩只手交疊著擺在膝蓋上,澄哥兒跟著灃哥兒兩個跟了紀舜英往男席里頭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