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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紀氏能知道的,明潼也一樣能知道,不獨明湘生病的事兒,平日里那些教導灃哥兒出息上進的話,也是一字不落的吹進了明潼的耳朵里。

    紀氏不拿這些當一回子事,她卻在心里冷笑,灃哥兒都已經離了蘇姨娘,竟還有一個促著他不斷上進的,打量什么?便是灃哥兒中了舉作了官,還能為著她討個誥命不成,縱有也是給紀氏的,再不濟還有個蘇姨娘,怎么也輪不著她去。

    紀氏看看女兒,眼睛一掃瓊珠瓊玉便退了到后罩門外,紀氏這才道:“六丫頭才多大點子人,怎么好把個哥兒交給她照看?!泵縻淇粗铣闪?,年紀卻小,真把個哥兒正經挪到她院里,可不吃人說嘴。

    “那就由著那院里頭這樣鬧法?原看著她是個老實的,沒成想竟也有作反的一天?!泵麂鼘嵖床簧习惨棠?,那份子老實小心原還得著一句識實務,如今看一俱是假的,自家沒有半分主意便罷了,那樣的話竟也能說得出口來,若真壞了明湘的名聲,一家子姐妹跟著遭殃。

    “她若沒那些個想頭了,才該仔細盯著了?!奔o氏撫了撫女兒的肩膀:“前頭吊著蘿卜就不怕驢不拉磨,農家人都懂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了?!?/br>
    六丫頭倒真是個不想的,也不怎么就養出這付脾性來了,打小只當她是叫人教的懂事,可喜姑姑才看了她多少日子,身邊那些個丫頭里頭倒有伶俐的,卻沒有個能鎮得住院子的,若不是她自個兒見事明白,哪有養得出這樣四平八穩的模樣來。

    灃哥兒確是不能再在棲月院里養著了,敢挑唆得女兒偷漢,就敢挑唆養子犯上,總歸只得兩年多就要到外院去的,常跟著六丫頭只不占了名分就是。前頭既有澄哥兒又有官哥兒,灃哥兒要么是天上的文曲星,若不然也不過平平,再跳不出框去。

    紀氏想的卻是過繼,袁氏開了口,那付算盤打的噼啪響,澄哥兒已經大了,怎么會跟她親近,便是襲了大房,想著的也還是二房自家人。

    灃哥兒便不一樣了,他自生下來便養要安姨娘院里,又還年小,把他過繼了去,再隔得遠些,過得幾年便是原來熟悉的,俱都陌生起來。

    縱到了年節里,哪有姨娘出來交際的,教會他把“太太”叫作“二伯娘”,前頭先費些功夫,往后跟人便親了,澄哥兒這個年紀再捂也親不過紀氏明潼,何苦白費百般心思,作那無用功。

    “你三嬸,這回不買人了?!奔o氏淡淡提了一句,明潼立時知機,紀氏心里一直擺著澄哥兒,越是養了自個兒的兒子,她便越是想著澄哥兒的出路,最好便是過繼給大房去,再沒有第二條路能走得更好。

    明潼嘴角一彎:“這回她可不扯皮了?”

    “不許這么說長輩?!奔o氏嘴里念叨女兒,卻眼中帶笑:“怕要等你爹回來再能細論,如今跟我開不出那個口來?!痹细o氏便是為著過繼交惡,原先要的五百畝水田,這回也還是這個價兒,只心里頭的底價放的寬些個,原是想著最少三百畝的,這會兒兩百畝也就盡夠了。

    “那他的親事怎辦?咱們豈非管不著了?!泵麂耪f的這一句,心里了然,怪不得找的是趙家姑娘。

    趙家能幫得上澄哥兒的忙,有個好家勢往后在大房也更硬氣,姑娘又是個和順的,跟袁氏兩個頂不到一塊去,袁氏縱占著名分,也不敢十分拿捏兒媳婦。

    若真是個會管事掐尖潑辣的,婆媳兩個先處不到一塊去,把澄哥兒夾在中間難作人,紀氏還不能伸手管隔房的事。

    母女兩個都知道這樣才是最好,心里也未嘗沒有松一口氣的意思,澄哥兒跟在身邊這些時候,一向當他親生子待,也不說欠了他的,能補得一分便是一分罷。

    外頭一路鶯聲燕語,桃李滿枝,明沅便只皺了眉頭,她把灃哥兒送往前邊去,他這些日子跟著澄哥兒在勝瀛樓里學書,澄哥兒牽過他的手:“六meimei放心,我定然看好了三弟?!?/br>
    明沅知道他是一語雙關,雖不曾定下來,卻也謝他這份心意,沖他行了半禮,灃哥兒乖乖把手交到哥哥手里,看著明沅往回走,隔得半晌抬頭問:“我是不是不跟jiejie???”

    他聽的懂,卻不敢問,澄哥兒待他一向親和,很是個當哥哥的模樣,灃哥兒這么可憐巴巴的一問,澄哥兒心里先軟了,摸摸他的頭:“縱不跟你jiejie住,過得些日子也同我住了,今兒就跟我回屋,我叫廚房做酥炸黃金柳?!?/br>
    莊子上頭才送來的雞鴨等物,澄哥兒喜歡吃炸物,小鵪鶉小斑鳩骨頭都太細,不常給他上,雞腿雞脯卻尋常,拿刀切成長條,拿蛋液包裹著面往油鍋里下,炸得金黃香脆,因著油膩,明沅并不吃,灃哥兒也就曾吃過,瞇著眼睛連連點頭。

    到底是小兒,立時擔憂拋到了腦后,澄哥兒低看看他,心底可憐他,叫過蟬衣:“你去街上買些小玩意兒來給三少爺?!毕s衣摸了錢出去,真個買了花鼓糖人回來,灃哥兒眼睛都看得花了,捏起來不知玩哪個好。

    澄哥兒也不拘著他讀書,讓蟬衣看著他,陪他玩樂,自家往書齋中去,還吩咐了小廝記著給灃哥兒喂水。

    明沅一路去綠云舫都不曾開笑顏,明洛在她身邊側頭看看她:“你也別太憂心了,太太怎么說便怎么是罷?!?/br>
    非要把灃哥兒要過來,可不跟明湘生分了,明洛自個兒覺得三個人是一塊的,若真不好,她也沒趣兒,明沅看她倒皺起眉頭來了,眉頭漸松:“并不為著別個,只為灃哥兒,他長大這么大,竟連糖酪也沒吃過幾回?!?/br>
    明洛這下瞪大了眼兒,落后又了然,嘴巴一抿:“就是那么個毛病,四jiejie還是她親生的呢,也不過這么著,也不知道這摳摳索索是想作甚,難不成還得她給四jiejie攢嫁妝銀子了!”

    張姨娘只明洛一個女兒,父母親人早就不知在哪兒,她的月錢全花用在明洛身上,兩個加起來一月有八兩,自小存到大,也有二三百兩的銀子,明洛才能在吃穿上頭挑剔,便是存這些也沒想著往后嫁妝的事,這些都小添頭罷了。

    對宅子里的人來說二三百兩不是大錢,出嫁更用不著,小妾也不能置私產,存下來也不過作衣食用,可對外頭農家,這便是一筆巨款,靠著它就能置宅買田,搖身成了富家翁。

    明沅還沒火,明洛倒氣起來:“論理不該說這話,可你弟弟養在她跟前,少說也五百兩銀子貼補進去了,咱們才拿多少月錢就能置辦東西,她昧下這些,外頭連宅子都能置上了?!?/br>
    張姨娘是在外頭呆過的,她時常念叨明洛吃穿用度太過,總得存下些來作體己,五十兩就能在鬧市賃了帶院落的房子了,明洛聽的多了,立時算出價來。

    不算還覺不出來,這一算才知道安姨娘怕是把一多半兒都攢了下來,怪不得灃哥兒連酪都沒吃過幾回,更不必說另外打點廚房的銀錢了。

    “我再不知道四jiejie過的這樣日子?!泵髀鍑@出一聲,只知道她過的緊巴,卻不知道她過成這樣,一季總有四套衣裳兩套首飾,門面還算撐得住,哪里知道里頭這樣不堪。

    明沅緊著手指不說話,縱然這回得罪安姨娘,也定要把灃哥兒留住,等進了綠云舫,明洛拿起書冊來,明沅便沖著采菽招招手:“夜里把喜姑姑請了來,我有事尋她?!?/br>
    ☆、第90章 杏花胭脂鵝

    灃哥兒玩了一日,臨到澄哥兒放了課要帶他回去了,這才想起今兒交不出功課,抿著嘴巴瞪大了眼兒,脖子縮起來,不肯叫澄哥兒送回小香洲去,澄哥兒摸了他的頭:“我同你jiejie說,你莫怕?!?/br>
    灃哥兒還是沒精打采,他知道明沅待他是好的,可這上頭也沒放松過他,只要他寫了字背了書,怎么玩都成,可若是沒寫,不單不許他玩,還要罰他的,這是規矩,他去的頭一日跟jiejie拉過勾的。

    連鉆過函碧棋室的石頭洞都沒能叫他高興起來,玉版折了好些柳條給他纏了個小花環,又用細柳枝子編了個花藍出來,哄他道:“三少爺摘些花回去,六姑娘瞧見了高興,就不生氣了?!?/br>
    灃哥兒小眉毛一抖,覺得很是有理,他知道明沅喜歡什么,拎了柳枝籃子往花園子里跑,玉版跟在后邊不錯眼的盯著,澄哥兒人是老成,總還有些孩子心性,跟他一道玩樂起來,兩人先是掐花,跟著又撈起池子里的魚來。

    灃哥兒沖在前頭,拿折下來的柳條兒抽打水面,余暉漾起一層層的金波,里頭的魚兒叫喂的傻了,一有人靠近就都涌過來探頭爭食,灃哥兒還沒蹲身下去就有婆子過來:“哥兒可別禍害這些魚,這些個都有數!”

    灃哥兒吃這一嚇,手上的柳條都落到水里,眨巴著眼睛往后靠,蟬衣捏著網兜搶上前來:“瞎了你的老眼!有數,有什么數,這些魚春日里生那許多,你都給撈上來點數不成!不說咱們哥兒要幾只,就是撈出來吃能怎么著!”

    婆子這才瞧見澄哥兒自廊上來,趕緊矮了身子告罪:“再沒見著哥兒?!毕s衣還待再罵,澄哥兒揮揮手:“叫她去看,看塘子原是她的差事,給她幾個錢當茶?!?/br>
    婆子千恩萬謝,哪里還敢接錢,搭了手訕高往后退,蟬衣啐一口:“這些個老東西,慣會看人下菜碟,給著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又不是撈出來摔死,竟嚼舌頭?!?/br>
    玉版手里還拎了籃子,鼻子哼哼出聲:“該好好懲治了才是,連著主子也不放在眼里頭了,當著面就該大呼小叫,打量人是瞎子呢?!?/br>
    澄哥兒同明沅好,這兩個也時常得著些小東西,打小明沅就給澄哥兒打刀幣結子,越是大做的東西也越多,她院里頭沒小廝,拘了丫頭不許她們輕易往二門上去,有個甚事便來托了玉版兩個幫著辦,為著蘇姨娘生孩子那會兒送了兩匣子糕點,倒謝了好些事物,玉版蟬衣看待灃哥兒總有幾分偏幫,見著那婆子不過哥兒當回事,便有三分惱意。

    灃哥兒眼睛立在澄哥兒后頭看著,見蟬衣同那婆子相爭,唬的藏起了臉,這會兒探頭出來,眼睛一瞬一瞬,澄哥兒知道他自來膽小,拍拍他:“無事,你還想要哪一條?我給你撈出來?!?/br>
    “要大紅尾巴的那條,那條漂亮?!睘柛鐑毫r高興起來,蟬衣撈了好一會兒,那魚一時往下沉一時又往上浮,灃哥兒看的出神,小臉皺到一塊,拳頭緊緊攥著不松開。

    澄哥兒看著灃哥兒又想起自家身世來,他從沒叫這些下人磨搓過,不說磨搓,半句酸話也不曾有的。

    因著養在上房,算是半個嫡子,娘跟jiejie護著他,哪個婆子在他跟前敢高聲大氣,俱都腆著臉笑,沒口子的夸他,原來不懂,聽的厭煩,連好臉色都沒有。

    便是他出來撲個飛蟲蝴蝶,花園里灑掃的都要贊上個一筐好話,如今才知道,哪里是說給自己聽的,是說給娘聽的。

    兩個人撈了兩條錦鯉魚,摘了滿籃子的花往小香洲去,明沅早已經等的急了,眼見著灃哥兒蹦著回來,看他一手花籃一手布兜,獻寶似的跳出來:“jiejie,都是給你的?!?/br>
    采薇去拿大瓷缸,九紅接過小花籃,一屋子丫頭出來給他又是抹臉又是換衣裳的,灃哥兒樂陶陶的,跟著采菽去擦了臉兒,吱吱喳喳告訴明沅:“我今兒吃了炸rou?!彼植磺宄u鴨子rou,又是蛋又是面,炸出來咬在嘴里只知道味兒好。

    明沅謝過澄哥兒:“二哥哥可要留下用飯?太太那頭送了信,叫各自在自個兒院子里頭吃?!鳖佭B章送了信來,說是將要家來,還派了船只運了些穗州特產,紀氏接著信臉色便不好看,卷碧來送信的時候還特特說了一聲:“喜姑姑這會兒怕不得空的,姑娘莫急?!?/br>
    幾個丫頭還暗地里頭猜測一回,莫不是顏連章屋里頭添了人,采薇還道:“哪有貓兒不沾腥,原沒人跟著去的,說不得這回就又帶了方姨娘圓姨娘回來了?!?/br>
    她們私底下說,明沅聽見一句,斥責了一聲,丫頭們也不過胡亂一猜,這會兒哪里作得定,等理起院子來,那才是真的進人了。

    澄哥兒擦了手,坐下喝了一盅茶:“好啊,一向聽說你這兒吃食好,今兒我也受用一回?!睋炝嗣肚嚅蠙旌谧炖锝莱粤?,過不得多時廚房就送了小桌子來。

    紀氏心緒不佳,兩人并不要酒,四碟冷菜四碟熱菜再加一道湯水一道點心便算是齊了,鵝掌鴨信是澄哥兒愛吃的,一碟嫩春筍用水焯過拿香油拌了,還有一碟子鮮菱角,就這么粉嫩嫩的剝出來擺在碧綠碟子里盛出來。

    明沅笑道:“我愛這個味兒,倒不喜歡用糖漬澆過的?!绷饨欠叟磁吹?,一碟子倒有一半叫明沅吃了,另一半卻是灃哥兒吃了。

    就著杏花胭脂鵝脯子,一碗熱氣胖胖的粳米飯一多半兒進了澄哥兒的肚子,鵝rou片成片,先拿鹽淹過擺在深鍋里蒸,蒸一道抹一層杏膩漿汁,把rou汁跟杏汁都吃透了,這才起出來片裝碟,一整只鵝吃的也只兩條腿。

    灃哥兒原來吃的少,到了明沅這里也跟著開了胃口,給他盛的飯全吃了不算,又喝了一碗莼菜湯,還想伸手去拿蒸糕,叫明沅伸手給擋了,他放開了肚皮便似怎么也吃不夠,明明喉嚨口下不去了,舌頭卻還饞:“可不能再用了,等夜里你餓了再吃?!?/br>
    灃哥兒拿過來咬一口,嘗到了味兒就撒開手去,到大瓷缸前頭去看兩只紅尾巴魚,澄哥兒用了飯拿茶漱了口道:“我便不多留了,娘那兒我還得去一回?!?/br>
    明沅送了他出去,澄哥兒一路慢行到紀氏院子里,守門的婆子見是他,趕緊堆了笑,天色有些暗了,忙不疊的拿燈籠給他照亮:“哥兒仔細腳下?!币笄诘乃偷皆褐虚g,澄哥兒抬頭看看上房燈火,里頭影影綽綽,還有官哥兒的笑聲,他頓一頓步子:“mama回去罷,這兒瞧得見?!?/br>
    婆子哪里當得這個,滿面是笑,嘴里應著聲:“哪就破費這幾步路去,哥兒仔細摔著?!边€是一路把他送進了正房。

    官哥兒正背書,明潼抱了他一句句教他念,聽見澄哥兒來了,抬頭沖他一笑:“才還打發了丫頭往澄心書齋去尋你,這是打哪兒來?”

    “在六meimei那里留了飯,娘呢?”澄哥兒坐到小杌子上頭拍著巴掌沖官哥兒伸伸手,官哥兒咯咯一笑,撲過來抱住澄哥兒,紀氏從里頭出來:“可是同你六meimei吃飯香,倒真沒見著哪個女孩兒似她這樣大肚皮了?!?/br>
    澄哥兒微微笑,抱了官哥兒坐到羅漢床上去,原來他必是要問紀氏顏連章信里寫了什么的,這會兒卻開不出口來,紀氏竟也不提,只問道:“再沒幾日就要考童生試的,今兒到松快一日,可是弦子崩的緊了?依著我說倒不必太急,便等兩年也還早呢?!?/br>
    “先生說試試不妨,我原也沒想著能一回就中的?!背胃鐑盒σ恍?,官哥兒扒著他叫哥哥,手指頭點點桌上的糖果盒子,澄哥兒伸手找開撿一個給他,紀氏笑罵一句:“這個小精怪,今兒吃了多少糖了,再壞了牙,旁個都不給他拿了,只好來纏你?!?/br>
    官哥兒已經一口含住了,鼓了腮幫子再不肯吐出來,被澄哥兒輕拍一下:“這樣壞,往后再不給你了?!彼陀掷p在官哥兒身上,小狗兒似的拿額頭去蹭他。

    紀氏看見澄哥兒便想起顏連章的信來,她再不成想,袁氏跟顏麗章兩個竟偷摸的把信送到穗州,說動了丈夫想把灃哥兒過繼了去。

    原她就知道這兩個打的主意,只當定要等顏連章回來,竟瞞得風雨不透先送了信,看丈夫這口吻,十分里頭,倒有五分意動了。

    她心里一哂,男人的記性總沒有女人好,許是把她想的太大度了些,過得這許多年,蘇姨娘連第三個孩子都生了下來,丈夫只怕當她早就不計較前事了。

    紀氏拉著澄哥兒問長問短,這些日子他忙于功課,來去匆忙,才聽丫頭說了回今兒在院子里頭耍,紀氏原也怕他繃得太緊身子受不住,這么看來灃哥兒跟著一道讀書也有好處。

    明潼嘴角含著淺笑,看著澄哥兒同官哥兒玩耍,官哥兒玩起來沒個夠,到了他睡覺的時候了,只拿手揉眼,還不肯睡,叫養娘抱在懷里拍一會兒,趴在肩上闔了眼。

    紀氏留了澄哥兒,讓明潼去看著官哥兒,眼見著縐紗簾子垂下來,她抿了唇兒:“娘同你,也不打什么馬虎眼了?!?/br>
    澄哥兒心頭一跳,只當紀氏知道他偷偷往清音閣里送錢了,把心一橫索性認了,卻不防紀氏問他:“你三叔家里沒兒子,一向是想要個嗣子的,咱們才從穗州回來就想著過繼了,等到如今你也大了,你自家覺著呢?”

    ☆、第91章 荔枝菌

    澄哥兒再不成想紀氏會說到這個,他愕然抬頭,哪里還能想著過繼好不好:“娘不要我了!”他自個兒也沒想到,頭一句沖口而出的竟是這話。

    紀氏一陣酸楚,可澄哥兒能說這些,她又欣慰:“哪里就是不要你了,大伯父家里只明陶一個兒子,過繼必是從咱們家挑的?!?/br>
    若是旁人只怕還撈不著,澄哥兒原來心頭一酸,這會兒那股子酸意退下去,只余下滿心苦澀來,便不必紀氏細說,他這會兒也明白過繼的好處來了,他襲得一房,官哥兒再襲得一房,娘跟前養大的孩子都有了好前程。

    “這事兒已經拖了三年多,只怕再不好拖了,你是娘一手抱大的,娘自然舍不得你,總歸就在一府里頭住著,不過書齋換個地方罷了?!奔o氏看他垂了頭,拍拍他的手:“等你爹回來,這事兒只怕要定了?!?/br>
    澄哥兒擺在膝蓋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半晌才答:“我知道了?!奔o氏眼圈一紅:“便是隔了房,娘也還是你的娘?!钡降状罅?,往日早就撲上來,這會兒還干坐著,紀氏心里一酸,伸手摸他的背:“你若不想,娘也不逼你?!?/br>
    自然不會逼迫他,若不是澄哥兒,她再不會松口,那封信暫且按下,等丈夫回來不論如何都要把這意頭給扭過來。

    澄哥兒身子還在屋里,魂卻飄了出去,恨不得到無人處痛哭一場,他心里半點也沒喜悅,反而酸痛難當,神不守舍坐了會子,浮著腳步告辭出去。

    才走到回廊邊,就看見明潼正了件煙色海棠羅的綢斗蓬坐在花蔭下,若不細看,還瞧不見她坐那兒,明潼如今也還比澄哥兒高半個頭,見著澄哥兒過來,她立起來笑一笑:“咱們好些時候不曾一處說說話了,我送你到院子里去?!?/br>
    澄哥兒一肚子心事,卻再不能對明潼吐露,他心里還想著過繼的事兒,明潼卻沒提過繼,她陪得澄哥兒走過一段路,忽的說道:“你,可是去過清音閣了?”

    澄哥兒腦子里混沌一片,猛然聽見不及反應,點了頭才回過神來,他立住了身子看向明潼,明潼卻不看他,丫頭小廝俱都隔得遠,她伸手折了一朵海棠花揉碎了飄到風里:“去看看也好,往后年節生日也去,原來怎么著,還怎么著?!?/br>
    這話是明潼思量了好幾日問出來的,對她便是一大讓步,程姨娘上輩子張不張狂不論,這輩子她是才剛狂起來,就叫明潼把澄哥兒抱了來,底下再不會少嚼舌頭的人,叫他胡亂聽說,還不如及早告訴了他。

    澄哥兒動動嘴唇,到底還是沒能問出“為甚關了程姨娘”的話來,他垂了手立得會子邁出一步跟上前,月亮迷蒙的光打在臉上,照得明潼一面臉明一面臉暗,花枝白日里看著簇雪堆霞鮮妍奪目,入了夜瞧著地上影子,倒似鬼魅搖著爪牙。

    jiejie明明離得他這樣近,可吐出來的話卻模糊不清:“你也別怨了娘,安姨娘張姨娘蘇姨娘,哪一個不是好好呆在院子里,怎么偏只她叫念經抄經?”

    明潼聲音不重,卻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到澄哥兒心上,說得這一句,已是到了花廊盡頭,她沖澄哥兒笑一笑:“你去罷,早些睡,這會兒不過考童生,等再往上且有用功的時候呢。

    說著轉過身去,夜風翻飛了斗蓬角露出里頭的白綾裙兒,小篆打著玻璃燈,今天夜里一輪好月亮掛在枝捎頂,冷泠泠鋪了一地的光輝,便不打燈也瞧的分明,澄哥兒怔怔站在花廊盡頭,眼看著明潼越走越遠。

    蟬衣玉版兩個小心翼翼靠過來,隔得遠了聽不真三姑娘跟少爺說了什么,可看臉色絕非好事,兩個人互使個眼色,蟬衣上前道:“少爺,咱們回屋罷,春日里夜風也寒呢?!?/br>
    澄哥兒只覺這陣風自外到里吹得穿心,他原來覺得姨娘可憐,前兒那個小丫頭又來山房里,告訴他說姨娘想他,叫他站在山水回廊那樓里,好叫姨娘遠遠看上一眼,整個清音閣,只瞧得見那一塊天。

    “姨娘說了,原在山上總還能見著些紅花綠葉,如今只曉得天氣暖了,半個花骨朵兒都見不著呢?!毙⊙绢^子說得這一句,澄哥兒心思更重上十分,如今再聽jiejie說的,仿佛里頭別有內情,眼前蒙得一層霧,越發瞧不分明了。

    明沅好容易等來了喜姑姑,灃哥兒已經睡了,他到夜里洗了腳往床上去,放下帳子來才垂了頭坦白:“jiejie,我今兒沒寫字?!?/br>
    明沅掛心著棲月院的事,倒把這個混忘了,刮刮他的鼻子:“作什么不曾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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