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明沅擰擰眉頭,也不藏著掖著:“可是外頭的找來了?” 小蓮蓬嘆一口氣兒:“咱們不去尋,她又怎么祭打聽,那街面上走動的,一問便知咱們姨娘請了收生姥姥來,這不,給送了件小衣裳來,我都不知要怎么回了姨娘?!?/br> 明沅咬一咬唇:“先不必告訴她,你把衣裳收起來,若是再來,給她三五百錢,告訴她,那件事兒太太還沒忘,如今再不許里頭外頭兩邊串了?!?/br> 小蓮蓬是丫頭,姨娘算是半個主子,如今明沅開了口,便算是拿了主意,她滿面喜意的“哎”了一聲,一路送明沅到花廊,一墻而隔的棲月院門口,明湘正牽了灃哥兒出來。 灃哥兒正是愛跑的年紀,往前兩步看見明沅,發足奔過來,張了手就要她抱:“jiejie抱!”小蓮蓬見著想開口又忍了,明沅回頭看看落月院門枇杷枝條擋住半邊的院門,抱了灃哥兒往上房去。 她才轉身,灃哥兒扒著她的脖子往后看,手指頭點一點,皺了一對秀氣的眉毛,大眼睛疑惑的看著明沅:“姨娘呢?” 明沅一怔,小蓮蓬喜出望外,可花廊里腳步聲一響,明湘跟了過來,小蓮蓬趕緊把頭垂下去,給明湘行了禮,退到門里去。 “姨娘生了個小meimei,正歇息呢?!泵縻浼炔恢闭f也不遮掩,總歸以后要知道的,便是她們想瞞,紀氏也不會允,安姨娘的算盤打得再好,也抵不過紀氏一句話去,倒不如現在就叫他慢慢知道。 明湘腳步一頓,面上如常,走到明沅身邊卻伸了手:“灃哥兒來?!闭f著歉意一笑:“才剛說自個兒走的,沒幾個月就要開蒙的,再不許這么嬌了?!笨稍绞遣唤袨柛鐑焊縻?,他越是要粘著,躲到一邊牽了明沅的手,沖明湘做鬼臉兒。 采菽一路跟著,到見著明洛,那兩個打招呼時,她上前半步,低了聲兒道:“太太請了潘姥姥過去說話?!?/br> 明沅初時不解,轉瞬明白過來,怪不得賜了這許多銀子下來,怕是已經知道,蘇姨娘往后再不能生了。 她是聽小蓮蓬說的,屋里一個潘姥姥,一個潘家的兒媳婦,一個是喜姑姑,一個是小蓮蓬,還有兩個婆子,一個燒水燙剪子,一個幫手換濕褥子。 喜姑姑既知道了,紀氏定然早早就知道了,只怕夜里就已經報了上去,等到今日潘姥姥來洗三又再問個明白。 明沅知道,喜姑姑知道,紀氏也知道,偏偏蘇姨娘自個還不知道,這番賞下銀子來,怕是念著她不能再生了。 明沅心頭五味雜陳,到得上房又是一樣請安,落坐,各人都戴了花釵出來,明洛還特特換了一身春裝,上春是蔥綠外裳,下面是淺桃花紅的馬面裙,專為著配頭上那枝釵的,連紀氏都笑看著她:“這樣愛俏,可帶了披帛不曾?夜里風可冷呢?!?/br> 中午吃了大菜,夜里便不再吃油膩的,廚房里熬了粥配小菜送上來清腸胃,紀氏跟前是牛乳子粥,明潼跟前是雞絲粥,明湘是鴨rou粥,明洛是芡實粥,到得明沅吃的是藕粉桂花粥。 “偏你愛那甜的,再這么吃就是發面饅頭了?!泵髀逶诩o氏跟前比在明潼跟前還要松快,這句一說,惹的紀氏拿帕子掩了口笑,一把摟了明沅:“別理五丫頭,這么著才是福相呢,我還愁怎么叫她們幾個多吃些?!?/br> 幾個姑娘都瘦,只有明沅面頰飽滿,大眼圓溜溜,嘴兒一抿梨渦深深,皮子嫩的能掐出水來,兩頰自生紅暈,因著這付長相,看上去倒顯得更小些,跟蘇姨娘再不是一般風情。 紀氏喜歡她這個模樣,明沅也是真的能吃,她吃一頓倒夠明湘吃兩頓的,看她吃東西最香,便是淡粥也能吃出好滋味來。 “就是呢,五jiejie是小貓吃食,我算是只大貓兒,比她能吃?!焙宓眉o氏高興,一頓飯吃下來倒說起做衣裳來:“家里辦了大事兒,也該松快松快了,等明兒叫了裁縫來,給你們每人量身做出客衣裳,家里要擺玉蘭宴?!?/br> ☆、第84章 嬰兒奶糕 顏家自來不曾辦過大宴,不過自家府中一聚,再不曾請了外頭人來,紀氏忽的要辦宴,倒叫人有些吃驚。 紀氏又是一笑:“既是女兒節不曾游樂,便到花宴上頭玩罷,請來的總歸是熟識人家,也有一般年紀的小娘子,或是彈琴或是畫畫,打秋千投壺都隨你們,好好樂一樂,你們也都到了年紀,該漲些見識了?!?/br> 明沅眼睛一瞬明白過來,彈琴是給明洛預備的,畫畫便是給明湘預備的,她們出挑了,才有人家過來說親,明潼天然就不在此列。 她身份不同,只要大方端正了,便有人來求,而明湘幾個的親事,若不自個兒爭上一爭,總有些相差。 此時作新衣,到得辦花宴時也得三月了末了,后院里有五株寶花玉蘭,根碩葉茂,生的粉團團的大花,到仲春時節開得繁盛,從水閣里頭望出去宛若云霞,紀氏說的玉蘭花宴,便等得到那時候擺。 說是說花宴,實是請這一回搭上線的人家過門做客,不拘生男生女的俱都請了來,里頭幾家有兒幾家有女,年歲是否相當,都可彼此相看起來了。 人家相看顏家女兒,紀氏也在相看別人家的女兒,她得及早給澄哥兒打算起來,若是模樣好性情好的,也可早早看起來,若真合適,再定下來也寬裕。 紀氏打的這個主意,便少有的不按季便給幾個女孩兒作起衣裳來,除開衣裳又撿了新花式的首飾做得些,里頭明潼年紀最大,正該打扮起來,得著一套十三件的金嵌玉單鳳衘珠,余下的姐妹們便是些金花金葉了。 幾個姨娘豈有不知的,便是原先不知,看見又裁新衣又打首飾的,心里也明白了兩分了,首飾送了來,明沅得著一對金花,這卻是女童戴的,她這個年紀再戴太小了些。 明沅拿在手里一看,就知道這回主角是明潼,明湘明洛都是捎帶手的,她這個最小的更加是陪襯了。 喜姑姑還怕明沅無人提點,特意差了巧月來告訴她一聲。 明沅讓采薇從食籮里頭撿些玫瑰花餅給她包回去當茶,笑盈盈道一聲:“正要叫人去一趟,偏巧你來了,這是才做的扎花,大的是給姑姑的,小的這些你們分了就是,告訴姑姑我知道了,總歸不失了禮數就是?!?/br> 巧月接過去抿嘴一笑:“姑姑向來放心姑娘的?!?/br> 喜姑姑自幫手紀氏架空安姑姑便不曾回到小香洲來,明沅卻從來沒斷了她那頭的聯系,年里節里總有孝敬,平日里荷包香袋更加不少,連著她回去過端午作清明,也總預備些個粽子青團,隔得遠的,人反倒近了。 明沅心里謝喜姑姑點透了她后宅生存之道,她這番回報瞧在別人眼中又是不同意味,喜姑姑知道她是同自個兒親近,紀氏覺得她知道念人恩德,安姨娘以為她小心攀附,張姨娘卻覺得她會鉆營。 明洛掀了簾子進來,鼓了嘴兒往羅漢床上一坐:“我那兒才有送了首飾去,你這兒可得了?”眼睛掃見匣子,張頭一看,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嘖了一聲:“太太也太偏心了些,縱不如三jiejie那一套十三件兒的,也不該拿這個打發了你?!?/br> 明沅站起來給她調了杯玫瑰蜜鹵,往她面前擺了:“五jiejie大老遠跑這一趟,便是說這個?” 明洛噘了嘴兒不高興,她得著的自然不能跟明潼的相比,可卻不能說紀氏偏心,確是明潼大些,她已然到了能著意打扮的年紀,已經能梳起鬟兒來了。明湘明洛兩說大了是姑娘家,說小了還是女童,便是紀氏也給兩朵金花金珠的,也沒甚旁的話好說。 “你得了什么?”明沅開了食盒撿兩塊果酥擺在海棠花碟上,白餅兒綴著點點玫瑰紅,明洛卻半點兒沒食欲:“還能什么,一對兒金頂梅花寶石簪子,明湘的只怕跟我也是一樣?!?/br> 明沅知道明洛的脾氣,小女孩兒心性,醋起來滿屋子聞得見,風一吹立時就又變了,這氣性是來的猛去的快,過不多會子,她自個兒就好了。 果然如此,明洛一氣兒把一盅兒蜜水都喝了,嘴唇叫沾的蜜蜜的,拿舌頭一碰,嘴上的胭脂落了色,她立時從袋里掏了靶鏡出來照,開了明沅妝匣子補口脂,打開瓷盒兒一瞧:“你還剩這許多,我那一盒兒都快用沒了?!?/br> 把明沅桌上擺的七八個瓶兒一一打開,立時把金花的事忘到腦后,倒看起了明沅用的油膏上來,拿銀挑子挑出一團來抹在手上:“你這個香味兒淡,我喜歡重些的?!?/br> 一心一意磨起了胭脂粉,明沅把金花匣子一蓋,她又瞧起口脂來,伸手拉了明沅坐下來,松了頭發給她挽起頭發來,梳了個流云鬟來,兩邊留出頭發環上去,拿打得薄薄的金片扣在頭發上,像是丫環頭,卻比那個繞得更多些。 這層層疊疊錯落著打環兒,等盤好了倒似一瓣瓣花瓣垂在頭上,明洛舉了鏡子給她看:“你瞧,這是我編的,我叫它小牡丹頭,你梳了這個,就不能戴那金花了?!?/br> 張姨娘那兒才得著玉蘭宴的消息,立時就開了衣裳箱子給女兒挑衣裳,既是春日便穿得嬌嫩輕薄些,可明洛皮子不白,在明湘明沅兩個里頭顯不出來,明湘倒還好些,明沅最是白嫩,人又生得圓潤,不論艷色還是淡色,在她身上都能顯得出來。 “你不是慣跟六丫頭相好的,這時候可派上用場了,你同她說定,那一日別同你撞上,總歸她小些,急得什么勁兒,把你顯出來才是正理兒?!边@回穿出去就不是制服了,哪一個顯得出,哪一個埋沒了,穿戴上頭先有了講究。 幾個姑娘生各有妙處,明沅倒是像了蘇姨娘,可她還小,不曾長開,還是一團孩氣,便只明湘一個跟女兒比拼,明洛吃不過嘮叨,這才跑了出來的。 “我姨娘可煩人,”明洛嘆一聲,踢了腿兒往繡墩上一坐,搖頭腦袋又嘆一聲:“可煩人!” 明沅知道關竅,索性說破:“三jiejie要么真紅要么湛藍,四jiejie穿天水碧最相宜,你穿玫瑰紅的不就成了?!笨匆娒髀逅顾拱屏怂?,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笑:“我穿蔥綠的,這可成了罷?!狈凑鹘且膊皇撬?,她還差得早呢。 明洛抱了她直搖:“還是你最好,我都不敢去尋明湘了,上回就碰一鼻子灰呢?!睅讉€姐妹處得好,可姨娘之間彼此卻并不和睦,這里頭的暗斗連明洛都覺出來的,這才不往棲月院去,先來了小香洲。 明沅一捏她的鼻頭:“得啦,偏你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總歸不是為著我,我可不急?!边@下明洛反而面紅,跺了腳跑出去了。 四月里是明湘的生日,生日之前先到了明沅meimei的滿月,因著是女孩兒,按著顏家江州的老規矩,只給她作單滿月,連著名字也是紀氏給起的,總歸按著排行來,起了個名字叫明漪。 按著每個姑娘都有的制式賞了一把金鎖下去,小孩兒只愁不生不愁不養,落了地一天兒一個樣,早產的孩子更虛些,人也更鬧騰,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時離了娘就要哭。 蘇姨娘就跟養明沅似的貼身貼rou的帶著她睡,先時還擺在身邊睡,后來一放下就哭,整夜整夜的要她抱著,旁人一沾手就警醒過來,一晚上鬧騰的睡不著覺。 這回蘇姨娘連符都不敢寫了,成日抱了她,手臂酸的抬不起來,夜里就趴在她身上睡,又要防了她掉下去,隔得一個月,連針都摸不得了,一抬起胳膊來就頭暈。 除了蘇姨娘的奶,只肯認奶糕化的熱乳子,連養娘的奶也是一口都不肯喝的。蘇姨娘奶水雖足,卻也想叫女兒吃的好些,牛乳子養人,可那奶皮奶糕卻不是易得的,過了二月便不易存放,連上房都停了奶點心,怕吃壞了肚子。 明沅那兒有的早早就拿過來,確是吃著好,養的肥肥白白,皺巴巴的皮子滋開來,還會轉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人,叫人一抱就笑起來,別提多討人喜歡了。 連灃哥兒都在滿月這天叫明沅帶了來看蘇姨娘跟小meimei,他心里明白官哥兒是弟弟,想同他玩耍,身邊總有丫頭不錯眼的盯著,小人家家最敏感不過的,有了一回二回,便不再去跟這個弟弟玩了。 到了meimei又不一樣,蘇姨娘肯把meimei放到他手里給他抱,明沅叮囑他meimei骨頭軟和還沒長好,手腳須輕聲,灃哥兒連連點腦袋:“我知道,她還是只小兔兒呢?!?/br> 明沅的小香洲里,明蓁原來送來的兔子又生了一窩小兔子,到得春日里就從竹編籠子里頭鉆出來,窩在草叢里,自小養到大的,再不怕人,便去趕它,它也只往前蹦兩步,就又立住不動了。 灃哥兒特別喜歡這一對兒兔子,時常去看,他自個兒追不著,也不叫別人捉,遠遠擺些蘿卜,蹲在地下看它吃不吃。 這還是明沅告訴他的,惹的九紅一陣笑:“姑娘也不知從哪兒聽來,哪有兔子吃蘿卜的,它吃菜葉兒呢?!痹鹤永锊菽久?,拿了小花鋤頭挑一會兒就有一籮筐野菜,婆丁丁曲曲菜還有薇草娘子,這名頭一出,叫采薇拿了小掃帚追得九紅滿院子跑。 這一窩崽子才出來的時候,九紅連著窩里墊的草席軟布一道捧出來給灃哥兒看過,還不許他碰,說這比豆腐還嫩的,一碰就死了,灃哥兒就真的不敢去碰,到這會兒他把明漪也當成小兔子了。 蘇姨娘看著灃哥兒的目光能滴出水來,捏了他的手去碰明漪的臉,又解開襁褓把她細細白白的手給灃哥兒碰一碰。 灃哥兒這回高興了,知道這個小meimei就隔一道墻,日日吵吵著要過來看看meimei,他還不知這是他同母的meimei,卻知道他喜歡這個女娃娃,就跟喜歡明沅是一樣的。 安姨娘這下子更盼著灃哥兒趕緊開蒙了,等他上起學來,便沒這許多閑功夫去親近明沅跟蘇姨娘,花宴還沒辦起來,她就急著同紀氏進言,說灃哥兒也到了年紀,該當要念書了。 紀氏不置可否,明沅卻笑:“很是呢,灃哥兒也會背好些書了,這時候開蒙也不算早的?!背胃鐑憾家纪?,紀氏果然點了頭,夜里明沅就差人給灃哥兒送了只書包去。 做的是個斜背袋兒,上頭繡的童子讀書圖,楊柳青青桃花艷艷,還有水牛跟個老先生的背影,做的極有趣味兒,灃哥兒拿在手里就不肯放,把墨盒兒擺在里邊,夜里背著到處顯擺,安姨娘當著采薇的面兒笑的尷尬,落后又不能責斥灃哥兒,再想拿自家做的換過,灃哥兒也不肯了。 明湘瞧見安姨娘真捻了線比著樣兒要給灃哥兒做個一樣的,這回不曾忍?。骸耙棠镞@是做甚,縱做個一樣的換了,那也是沅丫頭給的,同姨娘有什么相干?” 安姨娘手一顫,針尖兒扎破指頭沁出血珠兒,明湘趕緊要給她捂著,叫安姨娘一把打在身上,氣的發著抖:“但凡你機靈些使點力,我哪里還要做這些個!” 明湘一時怔住了,安姨娘見女兒這模樣又不忍心,明湘卻剎時明白過來,安姨娘說的是梅季明!梅家等這次玉蘭花宴之后就要回隴西去了,她先是不信,而后淚珠滾了下來:“姨娘說的這是什么話!” ☆、第85章 白雪松片糕 明湘只是老實怯懦,可她并不蠢,乍然聽安姨娘說這些話她先是羞得滿面通紅,等哭得會兒,便回過神來了,也顧不得拿帕子去抹眼淚,任它們落珠兒似的打在衣襟上,喉嚨口似碾過一塊大石:“是不是,是不是安姑姑又來了?!?/br> 安姨娘要叫安姑姑一聲姑母,可明湘卻不能叫她姑婆,她說了這話好似開了扇門,原來梅季明鬧出那事兒來,安姨娘是同她一般想頭的,恨不得這事兒壓下去,別挑得主母當她們不老實,發落了她們,為著關了明湘,紀氏還派了瓊珠敲打過安姨娘一回。 如今還沒過兩個月,怎么她的說辭就變了,連著想頭也變了。明湘往前一步,眼睛直瞪瞪的盯住安姨娘,安姨娘讓她看的一陣心虛,正囁嚅著嘴唇要寬慰她,伸手過去就要掀袖子,看看她叫打的地方怎么樣了。 明湘抽了手沖著她冷笑一聲:“姨娘,是想讓我作妾?” 安姨娘哪里見過女兒這付模樣,她這此日子一直提心吊膽,既怕灃哥兒叫紀氏要回去還給蘇姨娘,又怕女兒的親事落到明洛的后頭,再有個梅家的寶貝鳳凰蛋出來攪和,連累的明湘在梅氏那兒掛了號。 元宵節的時候吃團圓宴,因著顏老太爺那兒的兩個老姨娘也出來坐席,便把東西北府里頭掛了號的俱都叫了去,西府一個也無,北府里全無生養,只有東府幾個姨娘往前去請安。 蘇姨娘大走肚子走不動,呆在落月閣不叫出來,賞了一碗元宵便罷。安姨娘跟張姨娘兩個上前請安,梅氏見著張姨娘還點一點頭,待安姨娘不說點頭了,眼睛掃過來上下一打量,轉頭同紀氏說話。 安姨娘臊的站都站不住,恨不得縮到地縫里去,等到吃宴時,張姨娘跟她兩個坐在矮桌上,舉杯敬酒,張姨娘一口盡了,拿帕子按按嘴,頭一偏過來,“哧”的一聲輕笑。 等安姑姑再來時,見她一臉不開懷,心里知道關竅,略提一句,安姨娘滿腹苦水沒個人好倒,身邊只有這么一個姑姑,知道她沾著自個兒的便宜,卻還是把這番苦處對她說了。 安姑姑面皮一扯:“我早說了,姨娘還不如往那兒使使力氣,也好過如今叫人踩進泥里頭去,咱們姑娘模樣兒性情哪一件能叫人說個“不”字兒的,又不是咱們姑娘去招惹,是那一個瞧中了她?!?/br> “姑媽可不敢說這話,我只她這一個女兒,萬盼著她好的,那一個怎么瞧得上咱們?!卑惨棠飮@口氣,梅季明的家世品貌怎么不動人心,可他好是好了,差得太遠,便是中間沒那么一個明芃,也輪不到明湘身上。 “喝,梅家那少爺若真瞧得上那一位,還有咱們姑娘的事兒?”安姑姑比個“二”字,安姨娘趕緊把她的手按下去:“姑媽趕緊別說了,我還怕叫別個知道了呢?!?/br> “嘖,姨娘原來沒兒子,是小心,如今都有了兒子,還怕甚,險道神撞著壽星老兒,你也別說我的長,我也不嫌你的短?!卑惨棠镒チ艘话压献?,安姨娘接過手去,幫著剝了一帕子的仁兒:“這事兒別往心腸上掛,這兩家就定能作得成的這親了?” 嘴里帶出來些,她在外頭行走,打聽的事兒倒更多些了,把有的沒的扯兩句,又說到甚個花燈,嘴里言之鑿鑿,說那燈便是給了明湘的,若不然怎么西府里頭那個鬧,鬧得又賠了一座梅花燈去。 安姨娘心里存了這樁事,原來就疑心女兒叫人看中了,再被安姑姑一說道,心浮氣躁,在肚里捂了那么久,此時吐出來的話的可不又酸又沖。 明湘說得這一句,眼淚跟掉線的珠子似的落個不住,倒也不抽泣了,肩膀抖個不?。骸耙棠锵虢性谖倚∽郎铣燥?,夏日里給人打扇,冬日里給人捂腳,挑著燈的做衣裳,落了雪珠兒還得給人跪經書!”這一樁樁一件件,俱是安姨娘原先做過的。 不意明湘竟記得這么清楚,她還未說話,明湘發了狠的把才剛簪上的金頂簪兒扯下來摔到地上:“別個調笑我,潑我一身污水便罷,姨娘竟還上趕著了,已經霸了別人的兒子,還想叫我搶了別人的丈夫不成!” 安姨娘一個大耳括子上去,打得她臉腫起了半邊,自家的手不住抽抽著,明湘盯得她會兒,拿袖子掩了臉奔進自個兒屋子,把門鎖了起來。 這兩個吵鬧,彩屏畫屏俱都聽見的,卻不敢進來勸,到明湘鎖了屋門,這才進來,扶了安姨娘坐下,給她揉心口勸慰:“姑娘氣性大,姨娘也不該打,沒幾日可就是玉蘭花宴了,若是帶了傷,可怎么辦?!?/br> 安姨娘叫這一句說醒過神,讓人去廚房要雞蛋給她揉面,明湘卻堵了耳朵只當聽不見,哭的一雙眼睛核桃一般,到第二日也不肯出來,安姨娘沒的法子,只好自個兒帶了灃哥兒去上房,給紀氏告罪說明湘病了。 真要讓她動那個心思,她是再不敢的,不過生了這一肚皮的閑氣沒地方發泄,也不過圖個口快,哪里知道叫一向乖順聽話的女兒嚷破了。 真要有什么,那便是在老虎口里爭食,不說梅氏,紀氏就先活撕了她,想想程姨娘,不過因著生了哥兒,便叫那般關著,多少見不曾見著外頭的人,安姨娘心里一個哆嗦:“她著了風,有些發熱,正捂著被子出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