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顧大人,雖然我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可是我從小就任性,我也不知道我任性給誰看?!睓牙蟀@了一聲,“只要我犯小脾氣,身邊就有一大票人來哄我,為了讓別人哄我,我常常不吃飯,我拿絕食當樂趣,老天爺看我太任性了,為了懲罰我,故意叫我長這么矮?!?/br> 顧行之被她一席話逗笑了,櫻荔拿手比了比,“我七歲時這么高,十年過去了,我并沒有長高多少,還有我的臉,人家都說女大十八變,我卻覺得我的長相沒什么變化,我好像從小就長這副模樣,沒有變好看,也沒有變丑,這世上怎么還有我這么奇怪的人呢?!?/br> 月光下少女的臉有種朦朧柔和的美感,她是變了的,她的個子確實小,但是模樣卻是實打實的好看,至少在他眼里,弱水三千都不及這一瓢。 “顧大人,你說我為什么沒有變?”櫻荔眼神充滿了探究,“我想老天爺也是在幫我的忙,他知道我心愿未了,多年來都在尋覓一個朋友,他怕我變了模樣,我的朋友會認不出我?!?/br> 顧行之了解她,知道她口中的朋友就是季游,便安慰她道,“你見到他了,他很好,而你現在也平安無事,這就是最好的結果?!?/br> “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睓牙蟮哪_往后退了幾步,和顧行之拉開些距離,“我們都活的很好,我離開義父竟然沒把自己餓死,而他……他也在玩弄我中找到了樂趣?!?/br> 這話苗頭不對,櫻荔仍然在對著顧行之微笑,可笑容中卻夾雜著幾分愴然,顧行之上前一步要去拉她,“櫻荔……” “你別過來!”櫻荔笑著搖頭,“季游,你離我遠一點!” “櫻荔,你聽我解釋——” 顧行之追,櫻荔退,直到把櫻荔逼入死角。 櫻荔退無可退,咬著牙,仇視顧行之,顧行之道,“荔兒,我有苦衷?!?/br> “你們每個人都有苦衷,水煙和張佐離開我是有苦衷,義父把我獻給一個想冒犯我的人是有苦衷,而我愛慕多年的你把我當成猴耍也是有苦衷,憑什么你們有苦衷我就要原諒你們?我也是個人,我也想做個人,我不想被你們當成玩物和廢物?!睓牙笮沟桌锏?,“就在剛剛那一刻我還想給你機會,可你還是在騙我,季游,大覺寺祭祀那日,你站在門外聽見我抱著假季游大哭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傻?” 傻? 他確實覺得她傻透了,那天他在門外,聽見她在鐘朗面前泣不成聲,他就在想怎么會有那么傻的姑娘,放著皇后不做,甘愿為了兒時的小情懷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他在心里嘲笑她,可是嘲笑過后卻是心如刀割,他當時有一種感覺:他錯失了她的真情,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動情了。 “荔兒,你傻,我比你更傻,我不想傷害你?!鳖櫺兄醋∷募绨?,希望能讓她冷靜一些,“我做了很多事,可我完全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是個自私的人,只要對我有利,我甚至能出賣靈魂,可是我做的那些關于你的事,卻只是給我帶來折磨?!?/br> 他身子前傾,想去抱住她,“荔兒,別再折磨我了,什么都別問我,從現在開始,你認為我是誰我就是誰,不管是季游還是顧行之,對你的心都是一樣的?!?/br> 第四十三章 “不一樣,怎么可能一樣?”櫻荔推開他,“季游不會騙我,而你是個騙子,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一句也不想信!” 顧行之從沒想過“騙子”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會有如此巨大的沖擊力,他這小半輩子縱橫官場,什么難聽的詞都往腦袋上套過,“敗類”“豎子”“腌臜奴才”哪個不比“騙子”難聽?可是“騙子”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這意義不一樣,他不是個好人,可是還是想在她心里留個好印象,這下子沒希望了,他的信譽用盡了,從此成了個十惡不赦的人。 他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沒有去追,因為沒有意義,這是個滔天的謊言,他自己都沒勇氣厚著臉皮求她原諒。他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庭院里游蕩,半生酸甜苦辣換來一處五進的院落,他父親季鎮霆五十歲都買不起這么大的宅子,他才二十五歲就做到了,這應該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一個人,小錦走了,素梅走了,鐘朗要走了,而櫻荔……已經走了。 他站在月下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穿梭在繁樹中,最后那影子在圍墻上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頭緬懷著什么,可是這沒有讓她留戀的東西,她最后還是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他張了張嘴,終歸是沒喊出聲。 鐘朗好像做了個夢,夢見了顧行之相好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拍著臉頰問他,“你和季游什么關系?” 他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什么,當時只當在夢中,所以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可是現在起了身,喝了碗米粥,意識回歸凡體,他漸漸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好像不是個夢。 他去和顧行之辭行,看顧行之面色平靜,料想應該沒出什么事情,他順口提了一句,“那個小姑娘呢,起身了沒,我去和她道個別?!?/br> “她走了?!鳖櫺兄鏌o表情的說。 “走了?”鐘朗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走去哪了?” “不知道?!鳖櫺兄?,“隨她去吧?!?/br> 鐘朗隱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是他昨晚酒后失言被櫻荔看破了端倪吧?鐘朗抬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刮子,“都怪我這張破嘴!現在怎么辦?你真放她走了?” 顧行之早就消化了這個事實,“不放如何?” 鐘朗懷疑顧行之是不是瘋了,“她去找薛太監告發你怎么辦?那薛太監要是知道你把他義女藏起來,非得扒了你的皮,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我跟你說,你別不當回事,嘴長在她身上,她到時候一句‘被你挾持’就能把自己推個干凈,到時候回了宮照樣當她的皇后,女人心如蛇蝎,你不明白,到時候被她們賣了還替他們數錢!” 鐘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櫻荔這種在象牙塔長大的小姑娘離開人能不能生存下去實在是個未知數,如果有一天她活不下去了,興許真的會回頭找薛無常,不過那也沒什么不可理解的,他不會怪她,只要她平安,就算犧牲了他也無所謂了。 而櫻荔確實動過找薛無常的念頭,天色微明時,她趴在薛家大院的墻頭。 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薛無常和水煙這么兩個親人,只有季游這么一個朋友,季游欺騙她,她萬念俱灰,根本就沒辦法再面對他,只有離開這一條出路。 人在脆弱時會格外想念自己的親人,所以她轉而回到義父身邊,她想念和水煙同床而眠的日子,她有很多話、有很多委屈想找個人來說一說。 她雙手一撐,整個人向上一躍立在了墻頭上,她蹲踞下來,開始尋找最適當的位置往下跳,這個時候,廂房的門開了,一個男人挺著大肚子迎著晨光走了出來,他懶懶的活動筋骨,這時候便有幾個小廝上前對他點頭哈腰,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這時候,不知道其中一個小廝說錯了什么,那大肚男人忽然狠狠的抬起腿踹了那個小廝一腳,那個小廝登時像個皮球一樣蜷成一團滾了好遠。 那個大肚男人櫻荔認識,那便是薛宅的管家老元。 元管家真的很兇??!下手也是真黑!被踹的小廝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櫻荔沒想到元管家還有這么兇殘的一面,可是他對待自己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問題不難想,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給自己撐腰的義父。義父是個能人,什么樣的人都能制服,就連元管家這樣的人在義父面前也是哈巴狗模樣,也難怪外界說他能呼風喚雨。 雖然是在夏日,但是晨風還是有些寒意的,櫻荔不禁打了個哆嗦,原本緊繃的身體忽然放松了:幸好及時懸崖勒馬,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她不能再去找義父了,從顧行之把自己從宮里偷梁換柱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回不去了。 以義父的勢力和脾氣,如果他知道了顧行之的所作所為,恐怕顧行之不僅僅是前途盡毀那么簡單,她不能害了顧行之,雖然他讓自己傷心難過,可是她不想他把命賠給她。 而且,她還愛他,愛比恨多一點,不,是多很多。 以前不懂什么是愛,現在這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即使被對方傷的體無完膚,可是依然盼著他一切都好。 因為愛,所以眼里容不得沙,她可以原諒陷害過自己的娜青,可以原諒孤立過自己的冬菇,可她卻無法釋然她的季游欺騙她。 她最后望了一眼薛宅的院子,“義父,對不起,永別了?!?/br> 櫻荔找了一家客棧睡了午覺,醒來后換上男裝,照照鏡子,對換裝后的自己很滿意。 她去向店小二打聽出城的事,店小二問她要去哪里,櫻荔想了想,一時想不出什么地名,只好道,“去白龍峪?!?/br> 店小二道,“公子去白龍峪作甚?難不成公子也是行商?”他上下打量櫻荔,實在不覺得這么瘦弱的小子有走南闖北的本事。 櫻荔不想和他多說,只好哼哼唧唧“嗯”了一聲。